幾人聞言，又是一驚。穆青露失聲道：“難怪你成呆在這，也不急著回京。可是……為甚？”

    樊千陽沉聲：“新皇即位，喜好有大不同，因此朝廷變動頻繁。我本屬江湖人，不如趁此機會，回歸江湖。”

    他的話語很平靜，目光亦始終停留在她身上。穆青露似乎立刻就相信了，她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噢。原來如此。”

    顧遊心悄悄扯了扯穆青霖的衣袖，穆青霖卻仿佛沒有察覺。卻又聽樊千陽道：“若論‘紛爭’，又有甚地方，會比朝堂之上更激烈？我如今全身而退，所以，我已脫離爭奪之網了。”

    朱於淵望著他，心中霍然升騰一股複雜的滋味。穆青露卻似受到啟發，一挺身，徑自立了起來。顧遊心喚道：“姐姐，怎啦？”

    穆青露佇立在桃花樹下，沉思了一會，忽然開口，嗓音又清又亮：

    “我也想脫網。”

    幾人異口同聲問：“如何脫？”

    穆青露抬起雙目，望著雲間碧，低聲道：

    “一直以來，我都在做夢。那夢好長好長，我沉浸在頭，久久不願醒來，而所有的喜怒哀樂，也被它牢牢控製著。於是，我很迷茫，不知自己究竟會變成甚模樣，又將去到何方——如今，我卻想要清醒了。”

    她的眼波晶亮如水。朱於淵安靜地凝望著她，相識以來的一幕幕、一樁樁，都緩緩在眼前浮現。她微微側首，立在他的視線，身後不遠處，有一叢山石榴花正豔豔盛開。

    焰紅欲燃的榴花映入朱於淵眼簾，卻令他陡然憶起去年端午節的洛陽城。那時，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他曾親手將一朵明豔的榴花，仔細地替她簪在鬢際發間。光陰匆匆，轉眼便是一年，誰也不曾想到，一年之間，竟會有如此巨變。

    正恍惚中，穆青露忽轉回頭，衝著他笑了一笑，輕輕喚道：“非。”

    朱於淵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嗯？”

    穆青露望著他，眼神很溫柔。聲音也很溫柔：

    “非。你的夢……也該醒啦。”

    朱於淵吃了一驚，移回目光，怔怔盯在她的臉上。他腦中驟然升起一個聲音，不住地盤旋：

    “原來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穆青露依舊注視著他。溫和的語調中，竟又有淡淡的撫慰與鼓勵：

    “非，這一場風波，有著各式各樣的人——而你，從頭到尾，都是一條真正的好漢子。”

    朱於淵眼中一熱。有些東西幾欲奪眶而出，可是他卻忍住了。他沒有話，腦海卻一片清明。他心不住地道：“她早就知道了。原來，從一開始。她就明明白白地知道我的心。可是……她卻從不曾利用過它。”

    顧遊心猛地立起，朝前走了幾步，喚道：“阿淵……”

    朱於淵沒有回頭，隻慢慢地道：“嗯。我很好。”

    顧遊心與穆青霖一起走到他身旁。瞧了瞧他，他的麵容卻已恢複了平靜。

    穆青露移開眼光，望著半山嫋嫋升起的雲煙。仿佛又陷入了沉思。

    樊千陽忽問道：“喂，姑娘，你想去哪？”

    穆青露不由自主地應道：“我想……”她驟似驚覺，猛然回眸：“你怎知道我準備離山遠遊？”

    樊千陽道：“我向來智勇雙全，你那些心思，我自然都猜得出。”

    穆青露瞪了他一眼：“又在自吹自擂。”

    樊千陽忽自樹下立起，大步朝前走去，在她身旁立定。他比她高出了整整一頭，那已從山崖中拔出收回的思鳴劍，依舊橫於他背上，閃著流動的光彩。

    他側目瞧著穆青露，忽又微微一笑，舉起右掌，比了個“六”，道：“這回在華頂台上，是第六次。”

    穆青露眨了眨眼，驀地反駁：“不對！明明是第五次。巫山飛索上那次……你自己過不算的。”

    樊千陽俯下頭，笑道：“好，不算。那你準備如何報這五次的恩？”

    穆青露瞪著他，不知為何，臉頰上竟有些泛紅。她扭開頭，朝外走了幾步，哼了一聲，道：“你想要甚，自己。”

    樊千陽不疾不徐，也跟著她，走了幾步。穆青露秀眉一揚，走得更快了，然而樊千陽卻始終步調一致，緊緊相隨。頃刻間，二人已漸漸離開了桃花樹，唯有一對一答聲，猶能清晰入耳。

    隻聽樊千陽道：“報答救命之恩，當然得反過來救我命才是。”

    穆青露的聲音在：“那你快跳山，我用朱弦將你吊回來。快去，快去。”

    樊千陽歎道：“你這可就太沒誠意了。”

    穆青露道：“如何才顯得有誠意？”

    樊千陽的聲音停了一停，忽又道：“那也容易。我教你一個法子啊。”穆青露的聲音有些好奇：“甚法子？”

    二人的對答聲又遠了一些。樊千陽道：“你從現在起，寸步不離跟在我身邊，不定就能逮著機會救我啦。”

    穆青露啐道：“你很香噴噴？我憑甚要跟在你身邊？”

    樊千陽道：“不跟，怎能找準真正機會？”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桃花樹下的朱於淵、穆青霖和顧遊心似都聽得呆住了。

    又聽到穆青露在：“喂，你怎還在我後頭？”樊千陽道：“你不是要遠遊嗎？正好，我也去。”穆青露語調有些悻悻：“你又想看我出乖露醜？”樊千陽笑道：“你是指……迷路？被老鷹啄得掉下山？還是淋成落湯雞，獨自躲在樹下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