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之終於相信了。

    一瞬間他像被抽空了力氣，跌坐在地上。

    原本空空蕩蕩的場地上堆滿了巨大的火石，烈焰在風中越加的高昂，像一隻巨大的火獸吞吐著火舌，向陳之示威。

    他的臉變得很平靜，沒有哀慟，沒有憤怒，連眼淚也沒有。

    他的動作很慢，從灰褐色的包掏出一卷棕色的皮卷，然後慢慢的纏繞在手掌上，一絲不苟的纏好，然後開始清理阿萊周圍的火石。

    火石的熱意透過皮卷傳入他的手心，他似沒有知覺一般。皮卷漸漸的磨損，漸漸的掉落，最後隻剩下赤手拾撿著零落的火石。

    他的動作依舊很慢，一絲不苟，他的皮膚開始變得焦黑，開始流出血水，血水和火焰再度凝結在一起。

    最後隻剩下半人高的巨大火石，陳之的胸膛緊貼著火石，用盡全身的力氣，一點一點的將火石移開。

    阿萊殘破的身體靜靜的躺在地上，原本巨大的身體，此時竟有些幹癟，烈火不僅焚燒了他的身體，連血液也蒸發大半。

    一塊尖銳的凸起帶著火焰刺入了阿萊的心髒，一瞬間，或許阿萊都未曾感受到痛。

    他的身上都是焦灰和血水，就像來時一樣，很淒慘。

    清理完阿萊身上的汙垢，陳之合上了他依舊瞪大的雙眼。他的靈魂似乎還不願離開這個夢想的起點。

    陳之跪坐著，茫然四望。地之間，除了血與火，隻剩濃煙席卷，夔獸已無聲息，空中的赤焰也早已消失，隻留下這片殘破零碎的大地。

    韓生的桌子隻剩下一半，依稀看得見周圍掉落的錢幣，還有阿萊散落的錢袋。

    韓生卻不見了。

    陳之低著頭，拾起肮髒的錢袋，輕輕的吹去上麵的泥塵，開始拾起錢幣，一個一個的數滿一百個，放入袋中。

    這是屬於阿萊的，誰也搶不走。

    陳之的眼神一落，嘴角勾了勾，他攤開阿萊焦黑的手掌，一塊黑鐵徽章掉了出來。同時口袋中也掉落出幾顆尚未被融化的麥芽糖。

    陳之用力的嚼著麥芽糖，卻始終發不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他的臉一瞬間變得無比的悲傷。那塊徽章被他用力的握在手中，尖銳的刺進掌心。

    他背起阿萊，很輕。那是阿萊一直渴望的重量。

    陳之沿著路一直走，踏過屍體，踏過火石，在黑煙和風中，一直走到黑，走出了鎮子，就像那夜一樣，星光疏落，到處是蟲鳴潺潺。

    他把他葬在了一顆巨樹旁，然後從灰褐色的包掏出一把匕首，在樹的根部，一筆一劃的刻上阿萊的名字。

    倪萊。

    借著星光，陳之攤開手掌，那塊黑鐵徽章孤零零的躺著，還沾染了著血水和煙灰。徽章上刻著“鶴軒”。

    他輕聲道：“這就是你的夢想。”

    夜風冷冷的吹著，他突然覺得無比的冷。風起時，誰都逃不走。

    “我操你媽的夢想，憑什要老子幫你完成！憑什老子都打不死你，你就死在了那些傻逼手！憑什老子要幫你報仇！憑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陳之捂著臉，任由徽章掉落，就像一隻孤絕的野獸，絕望的嚎叫著。淚水順著指縫，滴滴答答的浸落在泥土之中。

    連風聲都變得哀慟，星辰也斂起了光芒。

    當他放下手的時候，當聲音一下子堙沒在蟲鳴中，當黑夜一下子變得無光，他的眼眸睜開了。他撿起那塊黑鐵徽章，輕輕的擦拭掉上麵的泥土。

    他輕聲道：“走好。”

    一道血色在黑暗中一閃而逝。

    ……

    一整夜，陳之坐在巨樹旁，茫然的看著微隆的土坡。直到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在他的臉上，似乎一切都已過去。

    他站起身，手緊握著徽章，重新向著蒼陽鎮而去。

    然而偌大的鎮子空無一人，幸存下來的鎮民似乎在一夜之間也消失不見。陳之的心猛然一股悸動，安靜得詭異的鎮子，隻有風掠過焦化木石的低沉呼鳴聲，濃稠的血腥味從遠處肆無忌憚的飄來。

    陳之的目光變得無比的森冷，他一步一步向著源頭走去，每一步都像是在印證著某種事實。

    在夔獸倒下的地方，夔獸不見了，原本凹陷的巨坑被填平了地勢，暗紅的血漬混合著沙土在邊緣地帶隱隱浮現。

    陳之嘶啞著喉嚨，發出幾道含糊不清的聲音。他的胸膛似乎有一團火，孤絕的猛獸在他的骨子瘋狂的咆哮著。

    終於，他的目光落在了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