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程家。

    管家和做飯阿姨今早早就收拾好了家中，早些入睡了。夏的蟬鳴顯得家中格外安靜，華辰沒有回來，程浩揚在臥室陪母親，好歹才勸著母親林靜姝喝下一碗粥，之後便早早讓母親上床，寬慰了幾句，林靜姝就自己累了，想早點休息，便讓程浩揚出去了。

    程浩揚從臥室出來，就去了父親的書房，他沒有敲門，隻是輕輕推開，走了進去隻聞到撲鼻的煙味。

    “爸，你抽了多少煙，怎不開窗？”他看了看桌上的煙灰缸，向程父身後的窗戶走去，打開窗戶，散散煙味，讓新鮮空氣進來。

    “浩揚，坐，你媽媽，情緒還好嗎？”

    “還好，隻是，她還是執意要離婚。”

    “你怎想呢？你同意嗎？”

    “我的意見，恐怕不重要吧。”程浩揚苦笑著。

    “你是我的兒子，父母的感情生活，和你還是有關係的，爸爸，也想聽聽你的意思。”

    “爸，”程浩揚坐直了身，直麵父親，“您的感情生活，我沒法幹涉，我媽的決定，我也改變不了，到底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能改變我媽心意的，隻有您的態度和做法，但是能改變您的態度的，究竟是什，我就不知道？”

    “我的態度？”

    “對，您的態度。您現在不同意離婚，是不願意換一個人將就下半輩子，還是您對我媽有一絲絲感情，還是，您考慮的是家族關係商業利益？爸，您首先要明確這一點，我才能出我的立場。”

    程父停留沒話，隻是又摸出了一根煙，正欲點上就看見了兒子責怪的眼神，悻悻地把煙放了回去。

    “浩揚，在你的眼，我是一個怎樣的父親？”

    程浩揚顯然沒想到父親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他愣了一下，想了一會兒，道：“時候，您是一個忙碌的父親，整日忙工作不在家；我稍微長大後，您是一個嚴厲的父親，對我要求嚴格，您教我做人做事；現在，您教我做生意教我談判，是我事業上的引路人；爸，這個問題您不應該問我，我想，華辰比我更有發言權。當前，我想您更需要思考的是，您是一個怎樣的丈夫。”

    “我是個不稱職的丈夫，我知道。”

    “這一點，您恐怕要問問我母親了。您要知道，自己究竟不稱職在哪。”

    程父還是點燃了那支煙，對程浩揚：“你先出去吧，我抽完這支煙就去睡覺。”

    程浩揚動了動嘴皮，終究還是一句話也沒有，出去了。

    程父回想著自己和林靜姝從相識到結婚到婚後生活，回想著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發現他從來沒有帶著林靜姝出去旅遊，沒有陪程浩揚去過遊樂園，妻子的生日他也是讓秘書去挑選禮物。他從來沒有在意過林靜姝，當年得知她去找華辰媽媽時，他對她從漠不關心變成了恨，他把她當作一個儈子手，殺了他最愛的女人，殺死了他的愛情與夢想。

    煙已經燃到了盡頭，一截子煙灰落下，燙到了他的手指，在這一刻他才明白，真正的儈子手，是他自己。他怯懦膽，不敢不聽從家族安排不娶她，給了她婚姻就以為給了她所有，他缺乏職責擔當，有家而不顧；他親手埋葬了自己的真愛，還把過錯歸咎於他人。就因為他的荒唐，他傷害的，是兩個家庭，兩個女人對愛情的憧憬，還有兩個無辜的下一代。

    他扔了煙頭，走出書房，走向臥室。林靜姝是背對著自己躺著的，她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很緊，像一個蠶繭，據這種睡姿的人很怕受傷害，所以睡覺時都要給自己穿一層鎧甲。他倏忽之間有些心疼，想躺上去把她擁進自己懷，可是他不敢。他躡手躡腳地上了床，輕輕在她的身邊躺下，筆直筆直的，一動不動，就連呼吸都輕了許多，生怕吵到身邊人。

    “靜姝，”他忽然開口叫了妻子的名字，“我們好像從來沒有在睡覺前聊過。”他把手臂枕在腦袋下，看著花板接著：“我想我可能是老了，最近總是想一些過去的事，荒唐的，無知的，衝動的，遺憾的。年輕時候希望太陽早一點升起，現在隻希望時間走的慢一點再慢一點。華辰得對，我當時就是為了利益最大化娶了你，我也想過離婚，尤其是在遇見華辰媽媽的那段時間，可是我一直沒有提，不上來是因為什，總覺得要是離婚，對你很是虧欠，我想著給你婚姻，我還能稍微心安一些。靜姝，孩子們的對，婚姻，是我們連個人的事，和旁人無關，華辰媽媽，她是清白的，何況，她都已經走了這多年。”

    “是啊，她都走了那多年，可還是活在你心，而我，活了這多年，依然走不進去半分。你從沒想過，我為了愛你甘願守著婚姻的墳墓，我以為隻要我有結婚證我就不怕，可我還是怕了，一紙婚書，算什呀。”一直裝睡的林靜姝話了，依然保持著背對的睡姿。

    程父沒有接話。月光是銀白色的，很涼，透過窗紗灑進來，明明是大夏，卻多了一分冷清。

    “家言，當年她死，我就知道，這一輩子，我的愛情就完了。在愛情，活人是鬥不過死人的，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我真希望當年死的是我，這樣既成全了你的愛情，又可以讓你記得我，總好過現在，我們相互折磨，沒法兒兩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