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十一 暗影幢幢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側側輕寒 本章:第四部 十一 暗影幢幢

    第四部 十一 暗影幢幢

    景翌和景都被驚到了,一時麵麵相覷不出話。

    黃梓瑕垂眼沉吟片刻,又:“其實,我也隻有些許揣測而已,還是要兩位先幫我肯定再。”

    “好,我先去給你找找本月的檔。”景著,起身便出去了。黃梓瑕等著他,一邊托著下巴發呆。

    景翌抬眼瞥著她,問:“想什?”

    她挪近了一點,輕聲問景翌:“翌公公,你可有辦法幫我進宗正寺,去見王爺嗎?”

    “哦……想王爺了?”景翌挑眉問。

    黃梓瑕臉騰的一下就紅了,她又氣又急,窘迫道:“我……我隻是擔心王爺在宗正寺過得不習慣。”

    “不會的,你別擔心,”景翌道,“以王爺的身份,自然不會被留在宗正寺衙門。宗正寺在曲江池邊有一處亭台,用作衙門聚會飲宴用,我去過幾次,梅林雅舍,雖比不上王府,但也算清致,王爺住在那邊應該不算難受。”

    見他得輕巧,黃梓瑕略微放心了點,又問:“可有辦法通融,讓我們見一麵嗎?”

    “怎可能呢?王爺進宗正寺之後,早已傳出口信,所有人等不得私下見他,他也不會見的,”景翌一邊翻著冊子核對各種賬目,一邊道,“否則,王爺在朝中這些年,威名赫赫,執掌這許多部門,我們明暗多方通融,怎可能見不到他呢?”

    黃梓瑕在他對麵坐下,皺眉問:“王爺連我不肯見?”

    “不,大約是覺得見了也沒用。而且,你也應該知道,王爺並不希望你卷入他身邊這旋渦之中。”

    黃梓瑕急道:“事到如今,他還覺得我可以獨善其身?”

    景翌抬眼看她,微微挑了一下眉:“真的,王蘊不錯的。”

    黃梓瑕鬱悶至極,站起來一腳踹在他的案上。他幾上的硯台晃了一下,濺出了兩點墨汁。

    景翌望著她,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好啦,知道你這幾焦慮至極,和你開個玩笑而已。”

    黃梓瑕悻悻地瞪著他,問:“這些你這邊有打聽到什動靜嗎?”

    “沒什,這幾朝廷官員都在休沐,要到初四才去衙門呢。不過他們倒也不是閑在家中,如今京城暗潮湧動,人人都已經知曉了鄂王之死,等到初四去衙門,又是一場風浪,”景翌麵露遺憾地,“可惜啊,可惜元日陛下又犯了頭疾,免了朝拜和軍仗,不然的話朝廷的這一場熱鬧早就已經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黃梓瑕看著他唯恐下不亂的模樣,簡直無奈:“別露出這種期待的表情好嗎?”好歹這是大的禍事,夔王府上下數百人很可能一個也逃不掉。

    “長痛不如短痛,遲來不如早來。一想到後才開始,我有點心焦,”景翌著,見黃梓瑕已經扶額站起,準備離開了,他才趕緊拉住她袖子,“哎,別這死氣沉沉的好不好?你這樣也於事無補呀!”

    黃梓瑕想起自己和景翌第一次見麵,他替自己弄了個楊崇古的身份時,在夔王麵前也是這隨隨便便不正經的模樣,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也隻好歎一口氣,重新又坐下。

    “我知道,你肯定是和景毓比較投緣,哼,他有什好的,死板又沉默……”景翌到這兒,又呆了一會兒,才,“唉,算了,他都為王爺死了,我也不他壞話了。”

    黃梓瑕便問:“你和景毓公公應該都是從在王爺身邊的?”

    “我不是,他是。景毓好像是四五歲就被送進宮了,比我可幸福多了,他從就在宮不愁吃穿的。”景翌一邊著,一邊又隨隨便便地看著手中的賬冊,一支筆卻毫不遲滯,勾勾點點轉眼翻過一頁。“我生下來就被丟善堂了,長大點在善堂吃不飽,就去搶別人的東西吃,還把人家打傷了,結果被善堂丟了出來。在街上要飯了幾年之後,忽然有下雨,把我臉洗得白白的,就有人看上我了……”

    黃梓瑕眨了眨眼,思索了一下“看上”是什意思。

    他瞪了她一眼,:“別想多了,那人見我手足健全,一張臉長得不錯,就把我帶回去洗洗幹淨,換了件好衣服,賣給了宮使。然後我就被哢嚓一下——”

    到這兒,他抬頭朝黃梓瑕微微笑起來,露出一對可愛的虎牙:“好啦,我就這入了宦官這行當。後來在宮中掃了幾地,忽然聽夔王府擴建,皇上要賞賜幾位宦官,哇,你不知道我當時是怎擠破腦袋才搶到這個好職位的!”

    黃梓瑕輕聲道:“那也是翌公公才幹過人,才會被王爺看上。”

    “誰不是呢,我也很努力的,以前我不識字,後來進宮後景毓給我找了本《千字文》,我就對照著開始識字,又經常帶著烤紅薯什去討好藏書閣宦官,幾年內就把麵的書都看完了!”

    黃梓瑕聽著他的童年經曆,心口忽然被觸動,某一個地方的某一點,忽然傳來隱隱的痛。她望著景翌,低聲:“你的經曆,和我一個……一個認識的人,有點像。”

    “我知道,禹宣嘛。”他滿不在乎地。

    黃梓瑕愣了一下,慢慢地問:“你也認識他?”

    “廢話,你知道京城的包打聽是誰嗎?你覺得盧雲中愛閑事嗎?那都是我這邊漏出來的一點點邊角料而已,”景翌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你和王爺還在蜀地時,禹宣的事情我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黃梓瑕轉開了臉,也轉開了話題:“所以……毓公公與你關係很好,還對你有恩?”

    “什恩啊,這渾蛋隻是想讓我多分擔一些事情而已,”他著,又怔怔發了一會兒呆,然後終於,“是啊……若是沒有他的話,可能……可能我還渾渾噩噩做宦官呢。”

    黃梓瑕看著他到景毓時,眼中那薄薄的霧氣,遲疑著,覺得有點難以啟齒。

    景翌一下子就看了出來:“有話你就,是不是和景毓有關?”

    “嗯……”黃梓瑕慢慢點頭,然後問,“你覺得,景毓平時,有什地方表現得……不對勁嗎?”

    景翌呆了呆,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賬冊。他抬眼望著她,緩緩問:“什意思?”

    黃梓瑕也不再遮掩,:“意思就是,我懷疑他。”

    “因為他求王爺讓張行英留作貼身侍衛?”

    “不僅僅隻是這一點。比如,我與王爺當時易容隱藏在蜀地客棧之中,可張行英與景毓,偏偏就選中了那一間;在他們過來之後不久,縱火設伏就開始;王爺貼身攜帶那張符咒時,並無任何變化,而在放入盒子之後便開始變化,而當時他的身邊,景毓已死,唯有一個張行英……”

    “你讓我想一想。”景翌抬起手阻止了她的話。

    黃梓瑕便不再話,隻坐在旁邊看著他。

    他神情凝重,想了許久,終於緩緩地:“三年前龐勳之亂,因那張符咒的出現,王爺左手差點傷殘。那之後,他身邊所有人都換了一回,而我與景毓,就是在那個時候被選過來的。”

    “他之前,可能接觸過什人嗎?”

    “不可能,因為那一回選人,是王爺直接抽取了一個行宮的檔,然後自己過去,按照那上麵的名字,隨便指了幾個,大美醜都不顧。事先誰也不知道他是過去找王府宦官的,更不知道他會選中誰,連王爺自己也隻是看著名字隨便亂指的,”他著,拍著胸口長出了一口氣,“幸好我當時的名字不錯,引起了王爺的注意。”

    “這,一切都隻是湊巧,與你的才幹無關嘍?”黃梓瑕便隨口問,“你以前叫什?”

    “二狗子。”

    “……”黃梓瑕還在無語,他又想了想,站起來端起桌上燈燭,:“來,什都沒用,我們去看看景毓的遺物。”

    景毓的房間就在隔壁,在燈燭照耀下,可以看見他的住處十分寬敞。進門處設著桌凳,左手耳室,右手臥室。景毓喜歡石雕,桌上幾上窗上都陳設著各種石雕,大不一,但都保養得十分幹淨。

    “景毓在王府中舉足輕重,所以與他有來往的人著實不少,你看這個桃花石筆筒,就是崔純湛送給他的。”

    黃梓瑕拿起來看了看,見隻放在毫不顯眼的地方,便又回頭看其他石雕,心想,大理寺少卿也隻是被這隨意對待,不知其他東西又是誰送的。

    景翌看出了她的想法,便:“景毓處事謹慎,所有給他贈送財物的,他都列好清單給賬房,送禮人、估價、時間等滴水不漏,反正王爺肯定不會拿走的,隻會讓他繼續保管著,實質東西還是在他這兒呢。”

    黃梓瑕點頭,又將屋內的東西都看了一圈,拿起一個雕鏤精致花紋的石球看了看,覺得重量不對,似乎是中空的,便試著拔了一下,果然是扣得緊緊的兩個半圓,拇指大的石球被雕鏤得隻剩薄薄一層,中間挖空了可以裝東西。

    景翌:“這是景毓最喜歡的玩意兒,可以用絲絛穿了掛在腰上。你別人都掛金玉珠寶的,他掛個石頭,豈不是好笑嗎。可被我笑了好幾次後,他就揣在懷了,還是不肯離身。”

    黃梓瑕仔細看著球中,:“好像有水漬。”

    “是嗎?也是哦,這東西做得這精致,麵放上水應該也不會漏出來。不過這一點能裝什呢?潤嘴唇都不夠。”

    黃梓瑕轉著球,看著那上麵幹掉的水跡,默然不語。許久,才若有所思問:“他不是隨身帶著的嗎?那,怎沒有帶到蜀地去,卻把這喜歡的東西留在了這?”

    “是啊……我當時看著他帶走的,怎又出現在這了?”景翌也想起來,皺眉道,“難道,有兩個一模一樣的?”

    “兩個?”黃梓瑕手捏著那個石球,轉頭看他。

    “是啊,會不會他帶走的是一個,留下的其實是另一個?”

    “兩個,一模一樣的……”黃梓瑕自言自語,然後忽然睜大眼睛,不自覺地又重複了一句,“一模一樣的兩個……帶走了一個,留下了另一個……”

    景翌看著她,問:“怎?”

    “沒什……我好像,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的臉色蒼白,但在這青白的麵色之中,卻又帶著欣喜的明亮之色,仿佛雲破開,日光乍升。

    景翌瞄著她,終於了句好聽的話:“是不是經過我的指點,感覺豁然開朗?”

    黃梓瑕認真地點頭:“是的!多謝你指導我了。”

    景是個能幹的人,很快張行英的資料便被他從名冊中調出,送到了黃梓瑕的手上。

    張行英的資料,一清二白,毫無瑕疵。

    父親行醫,當年是端瑞堂名醫,曾入宮替先皇診療。母親已逝,上有兄嫂,如今經營呂氏香燭鋪。三代親族內並無罪犯。

    張行英在京城普寧坊長大,十八歲報名候選夔王府儀仗兵,並通過重重甄選順利進入王府。但在不久後因為疏忽而被逐出。之後在京城端瑞堂為學徒打雜,又因故離開,本擬入左金吾衛,未果,出京四處遊曆。於蜀地扈從夔王有功,重新回歸王府,成為王府近身侍衛之一。

    黃梓瑕將這寥寥卷宗看了又看,字行間,看到了張行英與自己的無數過往。

    若沒有張行英,她不可能混入長安,更不可能遇見李舒白,求得他的幫助,順利南下為自己家的冤屈翻案。

    他是如此重情重義、心懷熱血的好男兒,對重病的父親盡孝,對他們這群朋友重義,對遭際悲慘的滴翠不離不棄。他身材高大,卻十分靦腆,一緊張話就結結巴巴;他有恩必報,明知自己會擔罪責,也要幫她混進儀仗隊入長安;他心思單純,暗戀滴翠許久,都隻敢偷偷地經過門口望一望她……

    黃梓瑕隻覺得自己腦中嗡嗡作響,她不敢想,卻不得不去想。這世界這可怕,群狼環伺,敵我混淆。誰知道隱藏在自己身邊最深的那個人,會是誰。

    她將張行英的卷宗交還給景,準備離開王府時,先去了淨庾堂,給李舒白養在琉璃盞中的魚喂了一顆魚食。

    魚實在太,芝麻大的魚食,她以指甲碾碎,然後撒在水上讓它吞食。她看著魚食,想起這還是去年王若那個案子時,她與李舒白兩次去西市找那個變戲法的人,順便買下的那一種魚食。

    她還記得李舒白那時第一次在她麵前流露出不自然的模樣,,這種魚食,魚似乎很喜歡。

    當時她隻是在心暗笑,可現在想來,她以後,或許再也沒有機會看見那樣的李舒白了。

    今生今世,他僅存的那一點孩子氣,已經在這樣的局勢中,蕩然無存了。

    她手撫著琉璃盞,無言中低下頭,將臉靠在桌上。她靠在桌上望著碧藍透明的琉璃盞,麵紅色的魚被藍色渲染成一種豔麗的紫,在宮燈的金色光芒之中,魚全身蒙著一層異樣光彩,令人目眩神迷。

    她拔下自己頭上的釵,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又在旁邊畫了的一個圓。

    這大圓,如同巨大的車輪,正向著圓碾壓而來。她與李舒白正是這麵臨粉碎命運的圓。

    而那巨大的力量,是地巨掌,是兄弟鬩牆,是朝野億萬人,是鬼神之力。河傾瀉,長空破碎,她們縱然粉身碎骨,終究還是無處可逃。

    這懸殊的力量,地之間,還有誰能救他,誰能重挽河,補闕日月。

    這毫無希望的壓製,讓她氣息急促,胸口疼痛如刺。她握著琉璃盞的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著,麵的魚受驚,幾近輕躍出水麵。

    黃梓瑕怕自己將魚傾倒在地,便勉強控製住自己的手,將琉璃盞放在了桌上。她深深地呼吸著,將自己這種難以抑製的悲苦慢慢排遣出內心。

    她起身走出淨庾堂,走向枕流閣。

    黑暗之中就著星月之光,她看見冰封的荷塘之上,殘荷根根支離,如同蓑衣老叟。在冰麵之上,還留存著前日煙花遺跡,一層層灰燼被凍在冰麵之上,形成灰暗的影跡。

    黃梓瑕走下台階,伸出一隻腳,踏在冰麵之上。

    不知道這冰麵有多厚,她踏上去,是否會就此墜入,被冰水覆沒,從此再也不需要麵對這些洶湧如潮的可怕未來。

    然而她隻緩緩一怔,便將自己的腳收了回來。她轉身走入閣內,將那個放置符咒的木盒取了出來。

    與上次在木匠那邊看見的一樣,九九八十一個空格,八十塊字碼。這上麵的字,毫無邏輯順序,那一次湊巧拚成的這個盒子,就算是製作這個盒子的工匠,也斷然不可能在那倉促之間記下這毫無聯係的八十個字。

    她的手在上麵移動,被她帶動的字碼,那些混亂的字如同拚圖般一個一個移動,卻始終打不開盒子,堅牢無比。

    一個需要無數次嚐試才能打開的盒子,她又何必去試呢?

    她歎了一口氣,將盒子放回原處,卻看見一條映在書架旁邊的影子。

    她轉頭看去。張行英站在門口,麵目晦暗地看著她。廊外懸掛的宮燈逆光斜照,將他的麵容模糊成一片黑影,唯有那一雙眼睛中的模糊亮光盯著她。

    黃梓瑕隻覺得有一股冰涼的氣息從她的腳跟升起,直衝腦門。她勉強控製住自己的氣息,將雙手緩緩收了回來,不動聲色地轉過身看他:“張二哥。”

    張行英走進來,問:“黃姑娘,你在找什?”

    黃梓瑕若無其事地:“我想看一看那張符咒,不過看來這盒子很難打開。”

    “嗯,這盒子是王爺重要的東西,如今王爺不在,你還是最好不要動吧。”張行英著,抬手去將盒子往架子麵推了推。

    黃梓瑕點了點頭,然後轉身朝外走去,一邊疲倦地問:“張二哥來這什事?”

    “今日我負責王府巡邏,”張行英皺起眉頭,又道,“你回來了,就早點歇息吧。就算你為王爺殫精竭慮,但總不能不照顧好自己。”

    “我知道,多謝你,張二哥,”黃梓瑕點點頭,低聲,“但我還得回去,不能待在這。”

    張行英用擔心的目光看著她,:“外麵似乎已經宵禁了,我送你過去吧?”

    “這倒沒關係,我有王府令信在。”黃梓瑕著,與他一起踏著枯幹的草莖向門口走去,“張二哥,你經常值夜嗎?”

    “還好,五輪一次,”他著,仰頭看著滿星鬥,長長出了一口氣,,“雖然王爺不在府中,但我們還是得盡忠職守,以免王爺回來之後,又要憂心毫無章法的府內。”

    黃梓瑕點點頭,:“對啊,總不能他不在,王府就亂了。”

    張行英忽然停下腳步,低聲問:“黃姑娘,你可知道……有什辦法可以見到王爺?”

    黃梓瑕默然搖頭,:“我哪認識宗正寺的人呢?”

    “子秦那邊,有辦法嗎?”他又問。

    黃梓瑕又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張行英歎了口氣,然後:“也不知王爺如今怎樣了,在麵是否需要什東西,我們又該不該去打理一下。”

    “這些我們哪知道呢?一切隻能靠景翌他們打理了,”黃梓瑕著,若有所思地望著他,問,“你有什辦法呢?”

    張行英也是搖頭,兩人都是沉默。

    張行英送她出了王府,站在門口目送她一路西去。

    黃梓瑕走出許久,回頭看去,發現張行英還站在街口,一直注視著她。見她回頭,他朝她揮揮手,道:“黃姑娘,一路心。”

    她點點頭,裹緊身上鬥篷往前走。

    她默然走著,寒風迎麵,長安各坊的燈火,在眼前漸顯模糊。通紅的燈光讓她想起成都府的那場大火。

    在火場之中用自己身軀為他們打開一條逃生之路的景毓,臨死前握著張行英的手,殷切看著李舒白的目光,至今還在眼前。

    她想著那目光,忽然之間渾身顫抖,虛汗直冒。

    她的右手不自覺地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企圖將自己這種可怕的念頭壓下去。

    但她終究無法拋開,冷汗沿著脊背緩緩滑下來,全身冰冷,腦子卻越發清晰起來。

    那張符咒,那張藏入密盒之後,還會冒出詭異紅圈的符咒。

    她斷然不信是鬼神之力。她知道,總得有個能接近密盒的身邊人,而且,在那個人死之前,一定要找好繼任的人。

    奄奄一息的景毓,以最後絕望的目光看著李舒白,將張行英交托在他的身邊。當時景毓唇邊那一絲欣慰的笑意,曾讓她濕了眼眶,而如今想來,卻讓她冷汗涔涔。

    難道——

    為他們付出生命的景毓,最後卻隻是陰謀中奮不顧身的那一顆棋子?

    沉默靦腆、高大可靠的,她所有朋友中最為單純的那一個人,真的,會做出令她不可想象的事?

    黃梓瑕回到王宅,不知是因為外邊的寒冷還是什,意識有些模糊。仆婦們趕緊給她打來熱水,又給她生了旺旺的火爐,被褥中塞了湯婆子,伺候她睡下。

    然而今日所發生的一切,還在眼前重演,讓黃梓瑕根本無從入眠。

    幻象糾纏著她,整夜輾轉反側。她看見李潤將那柄魚腸劍深深刺入自己的心口;看見景毓最後那一抹慘淡的笑意;看見張行英在端瑞堂曬藥的地方高高揚起手臂翻抖著晾曬的草藥;看見滴翠在巷的盡頭給她留下的那個記號——

    北,左下角被包住的一個北。

    不太識字的滴翠,不知從何而學來的這一個字,寫得那怪異,她卻一眼就領會了這意思。

    她知道了什,讓他們盡快逃離,不要卷入這個可怕旋渦。可惜她不信滴翠,也完全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會是何等巨大的陰謀。如今地翻覆,她再想起滴翠的那一個字,才明白,滴翠早已預先知曉了這場風暴。

    黃梓瑕僵直地躺在床上,按著自己的太陽穴,逼迫自己思考得再深入一點。

    張行英……張二哥,他真的是潛伏在他們身邊的埋伏嗎?在必要的時候,他真的會出來給他們致命一擊嗎?

    那偷出魚腸劍,讓鄂王自盡來誣陷夔王的行為,究竟是他幹的,還是別人幹的,如今,一切都並無證據。

    之前,在蜀地的時候,她曾與李舒白隱約察覺到張行英的可疑之處,但也隻是隱約感覺而已。如今她唯一懷疑張行英的憑證,隻是景毓,還有滴翠。他自己本身,要讓她如何懷疑……

    黃梓瑕捂著眼睛,感覺到頭部的劇痛。她知道自己真的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一定會崩潰發瘋。

    她如今唯一能做的,隻有拋開一切先休息。不論如何,明日又有十二個時辰,可以讓她去尋找絕望中的希望。

    周子秦作息很好,每早睡早起,今也不例外。

    不過起床後對著鏡子一照,發現自己臉色挺難看的,他還是歎了口氣:“都怪崇古,昨夔王出了這大事,我一聽到消息就趕緊去永昌坊找她,她居然不在!究竟是怎回事啊,我想了一夜都快想破腦袋了!”

    因為沒睡好,所以他開門出去時,身體都是搖搖晃晃的,眼睛也才睜開了一半。而站在廊下的人一聲“子秦”,卻讓他嚇得幾乎跳起來:“崇……崇古?”

    黃梓瑕披著一件紫貂鬥篷,站在他房門之外。見他嚇得緊貼在門上,便問:“怎了?”

    “你你你……平時有事都是我去找你啊,怎今你過來找我了?”周子秦著,再一看她的麵容,頓時更加驚愕了,“怎回事啊?我還以為我的臉色夠難看了,怎你比我還難看?”

    黃梓瑕沒有回答,隻單刀直入地道:“我找你有事,關於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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