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雲含翠的遠山縱橫層疊，歲月衝刷而成的岩崖屹立巍峨。東方既白，這蒼涼地終顯出雄奇風光。

    眾人計議之下，均覺東方傑之死太過蹊蹺，便由王進幾人先行回堡中傳報，大家則同去做個見證。一行人離了清涼寺匆匆北行，此時乍見無限風光，雖是千頭萬緒，亦不由得輕勒韁繩，心生讚歎。

    羅玉成卻絕無心情留意眼前美景，他的心神便如同目光一般隻係於華青青一人身上。他傾慕這嬌女日久，華山一派上下皆知。眾師長同門皆道二人青梅竹馬，郎才女貌，可羅玉成自己知自己事，實則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師妹對自己從來不假辭色。他隻道師妹生性如此，然而眼下她那副傷心模樣顯非為了自己，好在東方傑已是命喪黃泉……想及此處，羅玉成心中不覺有巨石落地……

    身旁忽有人笑嘻嘻道：“本公子觀之羅兄玉樹臨風，一表人才，想來江湖中必有響當當的名號了。”

    羅玉成回頭看時，正是從車窗探出腦袋的金玉中同自己搭訕。羅玉成對這富家紈子本無甚好感，不過人家既當麵稱讚自己，心中倒也很是得意，忙謙道：“倒未曾有，金兄過譽了。”

    金玉中煞有介事道：“一丁點兒也不會過譽，且依本公子高見，‘電眼神劍’四字，兄台當之無愧。”

    羅玉成聽得一愣，自是不知這四字從何而來。

    金玉中正色道：“羅兄一路上便隻盯著貴派的華姑娘，卻無馬失前蹄之虞，這眼目上的功夫定然神鬼莫測，電眼神劍四字非羅兄莫屬。”

    金玉中話未完，早有旁人笑出聲來。羅玉成聽得明白，羞得麵紅耳赤，怒道：“子，你胡亂放什狗屁。”

    金玉中悠哉道：“本公子不過見氣氛沉悶，開個玩笑，羅兄毋須當真。”

    羅玉成冷笑一聲，“嗆啷”一聲拔出佩劍。七劍中行二的劉景元老成持重，見狀忙道：“師兄不可。”

    金玉中搖頭晃腦道：“君子量不極，胸吞百川流，羅兄何須動怒。要知氣大傷身，盛怒傷肝哩。”

    羅玉成臉上怎掛得住，破口罵道：“死胖子，拿你爺爺尋開心，這便叫你好看。”

    前麵黃直公聽得動靜，回頭斥道：“玉成，不得無禮。”

    金玉中卻似不知身處險境，反火上添油道：“羅兄舞刀弄劍的，可是要變戲法，卻不知華姑娘是否歡喜，哈哈。”

    羅玉成本因情關煩擾，聞言惱羞成怒，間不容發之時，手中長劍已如靈蛇般刺出。這迅疾一劍顯是盡得華山劍法真傳，黃直公等人想出手阻攔已是不及，金玉中怪叫一聲卻全然不知躲閃。

    千鈞一發之際，突有道灰影如激電閃過。

    眾人眼前一花，忙再看去，卻見羅玉成呆立原地，兩手空空；馬車旁立定一人，竟是前一刻仍坐在禦者位置的老仆金福。此時他已除下鬥笠，露出滿頭白須白發，正勉強睜開昏花老眼，細細打量著手中長劍。

    人人都道金玉中難以幸免，誰知電光火石間，一個佝身駝背的老人竟將華山派掌門弟子手中的兵刃如探囊取物般取走。一時間，通往獨堡的馳道上闃寂無聲。

    金玉中第一個回過神來，連滾帶爬倚在車窗旁哈哈笑道：“羅兄這幾手真個氣貫長虹，怎奈劍握不大穩，可惜可惜。”

    羅玉成麵上陣青陣白，呆瞪著原本持劍的右手。他自幼得遇名師，資在同門中亦推首位，向來自視甚高。然而方才那，自己使出全力的殺招在一風燭殘年的老者麵前卻如同孩童的把戲一般。他隻覺袖影閃動中，有充斥周遭空間的勁氣如拍岸驚濤狂湧，己身仿若怒海一粟，手中劍再難把持，脫手而飛。

    鬼門關上走一遭，金玉中這下卻來了勁，喋喋不休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羅兄需知人外有人……”金玉中正自口沫橫飛，一旁黃直公幹咳一聲道：“我這徒孫太過冒失，所幸未曾傷到公子。”

    金玉中聞言，眼骨碌一轉，突跪倒車中，緊捂腹嚷道：“哎呦，疼死本公子了，定是被那劍氣傷到啦。”

    黃直公怎料金玉中如此無賴，隻好向那老仆金福道：“朋友好俊的功夫，老朽佩服之至。”

    金福尚未答話，一旁金玉中聞言忙爬起身來道：“這不過是羅兄太也不濟，福伯哪會什功夫。”看他滿臉洋洋得意神情，哪有半點劍傷的影子。

    黃直公不去理他，餘光卻掃及金福腰間那條烏黑長鞭，隻聽這華山派耆宿一字字問道：“你用鞭。”

    老仆金福粗糙的手掌撫過長鞭，眉頭一陣聳動，語聲中似帶幾分傲氣，幾許緬懷道：“不錯。”

    那間，黃直公若有所覺，腦中猛然閃過一個人名，可傳聞中那般覆雨翻雲的風流人物又怎會是眼前這幹癟似風幹桔子皮的老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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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山並不太高，峰頂有積雪終年不化；山路十曲九彎，遠遠望去，勢若長龍盤繞。

    金玉中黃直公一行入得堡中，但見處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似於東方傑橫死之事全然不知，更不見王進蹤影。

    不多時，有從人將他們引至堡中觀雲閣，一名叫張千秋的中年文士早已恭候多時。此人應是堡中智囊人物，瘦削精幹，予人精明不好惹的感覺，金玉中隻覺這蓄有八字短須的文士一副壞鬼書生模樣。大家客套幾句，便有下人捧上香茗與各色茶點。張千秋叨陪末座，輕扣茶盞道：“此乃‘獨香’，取山泉烹煮，入口甘甜，諸君一試便知。”

    金玉中不待他完，早已仰脖將杯中茶一飲而盡，又抓起茶點塞入口中大嚼，含糊道：“好茶，好茶。”

    眾人對他吃相自是鄙夷，張千秋笑道：“金兄爛漫爽直，不過這點心茶水備得周全，倒也不必急此一時。”

    金玉中打個飽嗝道：“不然，不然。茶既吃過了，自當前去賀壽。”見眾人都望向自己，又道：“不過，貴堡……這個……這個有人慘遭不測……張先生似乎並不知情……”

    張千秋露出一莫測高深笑容打斷他道：“金兄無須著忙。”他左手微揚，屋外已有下人將房門掩上。隻聽他續道：“在下正要為此事同諸君打個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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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山頂，臨仙台。

    東方霸一襲灰袍，似已溶入這蒼茫暮色。

    此時他本應身著大紅壽袍在山下獨殿中答謝每一位遠到的賓客，然而他卻似全然不知此事，隻如一座石像般孑立。

    山腳的密林不時有歸鳥投返，東方霸瞳孔猛然收縮，血絲密布的蒼老雙目中似有複雜難言的情緒……

    遠處邊，烏雲聚攏，是否一場久旱之地渴求多時的甘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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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粒豆大的雨滴在石階上迸裂。

    幾乎是在同一那，無數的後來者似感染一種不可抑製的狂熱，如撲火飛蛾燃盡生命般墜落。

    孟軻立於簷下，雨水密集的撞擊屋瓦，發出沉悶的聲響，地都在傾瀉而下的雨幕中黯然失色，周遭本是熟悉的一切在無邊的朦朧中俱都變得陌生，至乎些許時辰前的激烈爭論都在這煙塵激蕩中變得不真實起來……

    孟軻的思緒似已飄散，卻突然開口，“博兒，要去何處。”

    身後的年輕人停下動作，如同做壞事的孩童被大人抓住一般遲疑道：“沒……沒有。”

    孟軻道：“時辰已差不太多，雨水稍停，便出發吧。”

    他帶著一種莫名的情緒再次凝望那如素箋染墨的遠方，雄偉的山城在此喧鬧的衝刷下逐漸模糊沉寂，這確是一場罕逢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