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口粗的白燭將獨殿照得亮如白晝，殿上擺了口嶄新楠木棺材，棺蓋半開，散著陣陣濃香難掩的惡臭。棺前供桌堆滿菜肴果品，香燭高燒，油燈長明。

    屠嬌娘趕到時，殿上早站滿了人。她擠入人群，隻見空地上有三人倒臥血泊之中。除開一人黑衣蒙麵，另兩人竟赫然是東方霸與張千秋！

    張千秋胸前插了把長劍，與那黑衣人一同癱軟在地，似生機全無。東方霸雙目緊閉，麵如金紙，本是負傷的左臂再遭重創，皮肉翻綻，血水將衣衫半邊浸透。楊飛紅濃眉緊皺，右掌抵在東方霸背心。他額角沁出汗珠，顯是運功到了關鍵時刻。一旁金玉中正在向黃直公等人講述事情經過，“……楊兄與本公子趕到時，張先生與這位蒙麵老兄已無命在，東方堡主……”

    正話間，猛見東方霸周身劇顫，雙目圓睜，狂噴一口鮮血，大喝道：“賊子敢爾！”他左臂負傷，以右手支地，再吐口血，已看清楚眼前情狀，大震道：“楊兄弟，是你……你……又救了老哥哥一命。”言罷再次大口咳血。

    楊飛紅搖搖頭，示意不必多言。他扶著東方霸慢慢坐下，回頭向黃直公道：“黃老師，可否借貴派玉虛散一用。”

    玉虛散乃華山派有名的傷科聖藥，舉凡華山弟子俱是隨身攜帶。黃直公沉吟道：“昨日塞上春中，可是楊居士出手相助。”

    楊飛紅聞言淡淡一笑，並不答話。

    黃直公心下了然，從懷中取出包藥粉，歎道：“我華山派忝列七大門派，原不該授人話柄。隻是感恩懷德，楊居士既有所求，老朽自該相從。”著將藥包擲過。

    楊飛紅道聲“多謝”，探手接住。紙封揭開，一股清涼香氣撲鼻而來。楊飛紅自是識貨，隨即將藥粉敷在東方霸傷處，又撕下衣襟將傷口裹好。

    這藥粉來很是神奇，隻瞬間，東方霸麵色已大有好轉。他勉力撐起身子，讚口道：“玉虛散果然名不虛傳。”然而目光掠過地上兩具屍體，眼角卻一陣抽動。

    楊飛紅蹲下身子，手掌一拂，已將黑衣人麵巾除下。一張深目濃髯的黑麵膛映入眼簾，配以那肌肉虯結的魁偉身形，顯非一般庸手。

    屠嬌娘最是心急，一指眼前兩具屍體道：“老魔頭，這到底怎回事？”

    東方霸望向裝有獨子屍身的棺柩，喘息不定道：“老夫本擬將靈堂設在此處，正與千秋商議，誰料……”他一掃黑衣人屍體續道：“誰料賊子倏至，竟一劍傷了老夫。”

    刺入張千秋體內的長劍劍寬半指，樣式倒也普通。屠嬌娘聞言卻若有所覺，嬌軀輕顫道：“這人用劍。”

    東方霸點頭道：“千秋舍命擋下一劍，老夫拚著受其一拳，終以掌力將這賊子擊斃。”著解開胸前衣襟。但見疤痕道道，盤根交錯，右胸口處正有一烏黑拳印。

    屠嬌娘俯下身子，終將黑衣人形貌瞧得仔細，驚叫道：“這人……這人……可是劍法了得？”

    東方霸思索片刻，沉聲道：“賊子身法確是快極，除楊兄弟的飛紅三式，下間怕是無人能及。”

    屠嬌娘定了定神，突道：“殺死東方傑的凶手正是此人。”

    東方霸皺眉道：“曼曼姐是……”

    屠嬌娘連連點頭道：“就是他，這身材，這劍法，決計錯不了。”一推身前楊飛紅道：“楊大哥，你是也不是。”

    楊飛紅此時正盯著那柄長劍，聞言默然不語，又望向黑衣殺手，眼中滿是疑惑。

    “好好好。”東方霸突淒聲長嘯，顯得萬分激動道：“老有眼，竟叫老夫手刃仇人，隻可憐我那傑兒……”他話未完，又放聲悲哭，想是心痛愛子身遭橫禍。

    屠嬌娘緊咬下唇道：“人死不能複生，老魔……你……還是看開些。”

    東方霸老淚縱橫，緩緩道：“曼曼姐的不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未想二十年後，這些所謂名門正派仍不肯放過。”

    屠嬌娘聞言美目泛紅，顯被勾起回憶，粉臉一沉，望向殿上眾人道：“昔年便是如此，什玄女少林，盡是豬狗不如之輩，真該叫下人知曉其所作所為！”

    東方霸搖頭歎道：“成則為王，敗則為虜，誰人理會得那是非對錯。”他黯然垂淚，腳步踉蹌，終手扶棺木站定道：“夤夜驚擾，實是慚愧。諸君請回，讓老夫獨自陪上傑兒片刻吧。”

    眾人聽他語聲沙啞蕭索，哪還不知趣，紛紛離殿告退。

    楊飛紅目光自長劍上收回，方待轉身，忽望向殿上，喚道：“金兄，金兄。”眾人隨他看去，見供桌前站了個人，一動不動，正是金玉中。

    楊飛紅提聲再喚：“金兄，金公子！”

    金玉中身子一震，終是醒覺，見眾人都看著自己，好一刻才支吾道：“哈，本公子見這燈座……這個……雕紋精巧，便多看兩眼。”他語聲有氣無力，整個人似魂不守舍，目光卻落在供桌另一側。那一處，放了把純銀酒壺，款式精美別致。

    楊飛紅快步至金玉中身旁，忽聞一陣參雜果香的酒氣，他沉眉道：“金兄可是有事。”

    身後東方霸亦關心道：“金兄想是鞍馬勞頓，身體不適，便煩楊兄弟代老夫送金兄回聽竹軒休息。”

    金玉中頭上滿是豆大汗珠，聞言猛一拍額頭道：“啊呀，何用勞動楊兄，弟隻是記起……這個……這個……我長生當d府分號三日後有一慶禮，家父再三囑咐務要到場。承蒙堡主美意，本公子卻隻得告辭哩，遲恐不及。”著再一瞟那銀製酒壺，身子已從供桌前退開。

    東方霸緩步至金玉中麵前，深深看他一眼，歎道：“既然如此，老夫便不強留金兄了。”

    白燭曳動，照得殿上明滅不定。恍惚中，似已難分何者為幻，何者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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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月黯淡，獨山宛若猙獰猛獸，欲擇人而噬。山路蜿蜒，兩道人影一前一後，正以輕功飛速奔行而下。

    寒風呼嘯，後一人突停下身法，嬌聲嚷道：“慢些慢些，等等人家。”看她杏目柳眉，正是屠嬌娘。

    前一人自是楊飛紅，聞言倏而止步，也不見他如何動作，身子忽向後一飄丈許，落至屠嬌娘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