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大長跪於地,隻覺得眼前血紅一片,耳中嗡鳴不已,胸中更是憋悶異常,旋地轉之間,他喉頭頓時感覺一甜,似乎又是一口鮮血湧了上來,卻被他強行咽了回去。
十六年戎馬生涯,浴血廝殺,八年不避寒暑,日夜苦修,終換得黯然落寞,失意落魄,他也隻是付之一歎,大笑幾聲,匹馬隻身而去。
四十餘日間風餐露宿,奔波千,今日回到家鄉,縱然是常年在軍中打熬出的身子,周老大也已經感覺到疲憊不堪。
但他的心中卻仍然是洋溢著歡樂和喜悅,隻因想到馬上便可與家中親人團聚重逢,可以在遠離家鄉的十數年後,再次聆聽家中二老的殷切教誨,和幾位弟弟妹妹圍坐一起,細十餘年來的各自遭逢。
一家人圍坐爐邊,把酒言歡,人生如此,還有什不開心是不能忘掉的呢?
周老大為此曾設想過無數種家人重逢時的情景:
老父會不會還是責怪他當年不告而別的莽撞任性,他當年少年意氣,一走便是十數年時間,阿爹會不會因此仍然難消怒氣,像自己年少時在外闖了禍那樣,提著棍子不肯放他進門?
娘親若是見到自己這不省心的大娃回來,是不是又要惹得她絮絮叨叨,著著便掉下眼淚?
二弟三弟應該都已經成婚生子了吧,不知道當年那兩個總是在臉上掛著長長一串清鼻涕,整日跟在自己身後亂跑的泥猴子,如今都長成了什樣子?娶到的媳婦是否賢惠溫柔,持家過日子是不是一把好手?可千萬莫要不心娶回個惡婦悍妻,平白讓阿爹阿娘受了委屈。
妹當年最是乖巧討喜,十幾年下來,定然是已經出落成楚楚動人的大姑娘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子這有福氣,祖上積德燒了高香,能把妹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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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路上想到了很多,今日從踏上蓮花鄉的土地開始,這些紛亂繁雜的念頭更是在腦中盤旋往複,不停的打著轉,一刻都無法止息。
牽著老馬慢慢行走在鄉間路之上,周老大的心中滿溢溫馨喜樂,抬眼看這竟是顯得分外碧藍,那朵朵絲雲如棉如絮,在澄澈如鏡的空上悠悠飄蕩。
鄉音聲聲傾入耳,鳥雀婉轉又清鳴看那一屋一瓦皆如舊,眼見寸草寸柳盡是情。
軍中十數載鐵血鑄就的金石心腸,便在這滿心滿目的歡喜中逐漸融化消解,慢慢化為滿腔柔腸百轉,一片款款溫情。
他一下就明白了什叫做落葉歸根,便這樣每日守著家中親人,守著這方生他養他的故土,從此安安分分的做一個平凡勞碌的樵夫農戶,又何嚐不是一種平淡中的幸福呢?
周老大設想了無數個家人重逢的畫麵,但他怎也不曾想過,自己會麵對眼前這一幕殘酷冰冷的景象。
他跪在屋內供桌前的地上,恍恍惚惚之中抬頭向上看去,隻覺得眼前是一陣發黑,接著又一陣發紅,他拚命的睜大眼睛,也看不清供桌上方那一排明明近在咫尺,卻似乎遙不可及的字。
周老大伸出手,顫抖著向前伸去,似乎是要撫摸那些模糊不清的字跡,又像是要試圖確認眼前的一切是否隻是一場馬上就要醒來的噩夢。
在他身後的周阿三也早已跪下,見到周老大狀若癲狂的反常舉止,他連忙膝行上前,一把拉住周老大的手,苦苦勸道:
“大哥,你莫要如此咧,阿爹阿娘若是在有靈,也絕不會願意見到你如此傷心。”
周老大對周阿三的話充耳不聞,感覺手腕被人抓住,他也不掙紮發力,隻是睜著那對赤紅的眼睛,緊緊盯視著斜上方的供桌和牌位看個不休。
“大哥,你若是想哭,便哭出來咧,心會好受一點。你這樣子,我實在是擔心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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