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手袋林雪霜抬頭看向麵前的樓，二十年前宏城最高檔的房子此刻看起來還是有著自己別致的風骨，尤其是在周圍林立的高樓映襯下，這片六層樓純歐式的建築風格、精細的外牆雕刻無不彰顯著它曾有過的輝煌。

    就是在眼前這棟樓，林雪霜等待過衛霄的迎娶，那個甜蜜幸福的新娘，在親友的簇擁下萬眾矚目般被衛霄抱入婚車，那是兩年前。

    再往前是大姐林雪楓，自己和妹堵在門口對姐夫張帆百般為難，最終讓新郎官發了重誓對大姐好才放行。

    最近一次的熱鬧是慶祝妹林雪然考上中央音樂學院，那座全國知名的、培養出無數音樂家、鋼琴家的神聖學府。這份喜悅與驕傲使林家母女都與有榮焉，尤其是母親李淑琴更是喜得整個人都看似年輕了五歲。沒有丈夫的老年女人，兒女是心最大的希望與寄托。因而在林雪然半年前從學校出走，整個人不知所蹤之後，李淑琴倍受打擊，整個人又迅速地蒼老了十歲……

    要不要把自己離婚的消息告訴母親呢？直言相告的結果雪霜完全可以預見，先是驚再是怒，然後是哭，接著是對自己含辛茹苦帶大三個女兒苦難過往的追憶，配以林雪霜從到大讓母親操心勞神的種種劣跡的痛陳，最後一定是押著自己去給趙鳳來道歉，再勸夫妻倆重修舊好、破鏡重圓……

    想到這兒雪霜果斷起身，拍了拍牛仔褲，堅定了不將此事告訴母親的想法。

    既然最後結果都是一樣，就是自己和衛霄繼續過日子，那這個過程就不要被母親弄得太過曲折了吧。

    深吸了一口氣，雪霜向單元門內走去。

    黃昏的陽光從雪霜的背後灑下來，映照著她筆挺緊實的腰背、修長健美的身姿、利落颯爽的步伐。

    樓洞中略顯昏暗，與樓外的明亮相比像是兩個世界。

    林雪霜忽然有一刻的茫然，她走出一個“家”回到另一個“家”了，不久之後，她真的還會從這個“家”再走回那個“家”嗎？

    “東尼婭，該你上了。”一個留著胡子夾著香煙的男人打開包房房門，向門內的女孩兒喊。

    男人身上穿著全套阿瑪尼新款，腳下皮鞋是阿拜登英倫範兒的，擦得閃閃發亮。手腕上是一大串葉紫檀佛珠，脖子上掛著一條粗大得可以當作門鎖的純金項鏈，底下墜著一隻雞蛋般大的翠玉佛牌。

    他是這間餐廳的老板胡慶東，一個會在自己辦公室擺滿貔恘、金蟾蜍、招財貓等東方“神器”以旺財運，卻又相信隻有西方的服裝、藝術才可以召示他的“品味”的中年男人。雖然他對這兩樣都是一知半解，卻堅定地深信將這兩者混搭在一起可以讓他和他的飯店別具一格、更具特色、貫通中西、財源廣進。

    對此東尼婭倒是十分慶幸，不然她如何能憑一張中國麵孔和一個西方名字在這家餐廳找到一份彈鋼琴的活兒？

    走到大廳前方那處有半步高、四五米寬的“舞台”上，東尼婭右手輕撫後臀部，緩緩坐下。她不得不心，身上的旗袍開叉太高，每有大幅度動作就有走光的危險。

    旗袍是胡老板親自選定的，同時，他還親自選定了東尼婭每晚演奏的曲目，以彰顯他的審美與藝術品味。

    琴鍵上熟悉的音符在指尖流出，貝多芬、肖邦、李斯特，胡老板選曲從來都隻聽名字熟不熟悉，因而東尼婭在此處演奏的都是些如雷貫耳、鼎鼎大名的音樂家的作品。

    在這，那些高高在上神一般存在的大音樂家，都被東尼婭的雙手強行從雲端上拉下來，落入那些腦滿腸肥、滿麵油光、滿嘴酒氣的食客身旁，落到那些紅燒鮑魚、檸檬雞、百花魚肚、蟲草水鴨所冒出的熱氣。於是這些大師與名曲也便成了佐餐菜肴中的一味，不，在這他們或許隻是白開水連飲料都比不上，因為沒有人能體到他們的滋味。

    東尼婭再一次覺得這一切很荒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