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節奏變快，時張時馳，曲調混雜，腳老太太前言不搭後語，完全令人摸不著頭腦。她越舞頻率越快，扭胯擺臀，雙肩抖動，深得拉丁舞和廣場舞神韻，還帶有傳統劍舞的美感，看得人神馳目眩。

    無論老太太的身體運動有多劇烈，嘴仍是字字清晰，悲涼蒼勁，學龍學狗，裝神弄鬼，惟妙惟肖。“我好冷，我好餓，這好黑，是什地方，為什我在這，你們都不理我，老頭子你抱著我的相片幹什？我活著的時候你竟往外跑，嫌我老，嫌我醜，現在怎變了……”老太太的唱詞變成迭聲發問，屋子的人嚇得瑟瑟發抖。

    “聽她話的意思跟老頭還挺熟。”李然聲的對我。

    “好像是他老伴。”我。

    “不會是真的吧。”胡麗有些害怕。

    幾點零星掛上夜空，明月皎潔，腳老太太舞動的越發矯健，時而鷂子翻身，時而猴子撈月，時而倒踢紫金冠，一把木劍耍的匹練一般，劍影纏身，颯颯風響，不管老太太是頭衝下，還是頭在襠，臉不變色心不跳，看得出身上有真功夫。

    “誰知道呢，看著吧。”我笑著：“這身手我是自愧不如。”

    劉老頭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這顫巍巍走進來老態龍鍾的棺材瓤子，竟然是個女俠客，忙不迭的誇讚：“好，好，好劍法。”

    老太太倒提木劍手掐劍訣平地打了個漂亮的旋子，兩條腿蝴蝶似的飄飄而過，突然來了個收勢恢複常態，擦了把額頭上的汗對大知賓：“你們都聽見了，這個鬼就是這棺材的老太太。”

    “那，那您，怎辦？”大知賓問。

    “把磁帶倒回去，音量放大，聽聽。”老太太麵無表情的。

    大知賓把磁帶倒回幾圈，音量提到最高，重新放聲，老太太吟唱的聲音頓時充滿房間，其間夾雜的錄音機惱人的電流聲突然響起微弱遙遠的女聲，那聲音忽高忽低，悲憤絕望，但是清晰可辨：“這真黑啊，處處都要花錢打點，沒錢就往死了整你，讓你做苦力改造思想，不讓你去投胎，你們快給我送錢來，要真錢不要紙錢，是人民的幣，這可以兌換。”電流聲停止，腳老太太的歌聲，電流聲又響起：“投胎不給點好處行？這明碼標價，給的多的投到美國，一般的就去歐洲，不給的投到亞洲，假幣直接投到非洲去！”

    “！陰間沒有反腐嗎？”眾人皆驚呼。

    “地下烏鴉一般黑，去哪告啊，衙門都是自己家親戚，告誰都告不下來。你要是告的次數多了就你精神有問題，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能托生，在那推石磨做物理治療，太慘了。”老太太的聲音隨著電流聲斷斷續續，聽著格外淒切悲慘，聞者忍不住暗暗心驚。

    “沒王法了。”有個披麻戴孝的年輕人登時炸了：“你就不會堵著閻王殿門口喊冤，告這幫狗日的，告，年年告，我就不信還沒人管了——總會有一兩個清官。”

    “唉，哪那容易。關二爺退休了，掛了個閑職話連個屁都不頂，在療養院和貂蟬兩個人共度夕陽紅。灌江口的二郎神君倒是清正廉明，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想去告也得有路費啊，我現在是身無分文，你們快把錢給我郵來吧。”

    磁帶轉到頭，電流聲停止，滿屋子人默不作聲。“錢怎郵過去？地府銀行賬號是多少？誰知道。”劉老頭：“隻要能辦事，這錢咱就花，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到哪都是認錢不認人。”

    “求大仙指點。”大知賓拜老太太。

    “給我就行了，這事兒你們辦不了。”老太太點起根煙抽著斜眼瞅劉老頭。

    “噢。”披麻戴孝的年輕人問：“您是燒還是郵？”

    老太太想了想：“郵。”

    “您看這樣成嗎？”披麻戴孝的年輕人：“這點事我們就不麻煩您了，錢我們自己郵，麻煩您把賬號告訴我。”

    “那不成。”老太太瞪起眼：“你以為誰都能給陰間的賬戶郵錢呢，真是笑話。我給你們賬戶你們去哪兒郵，銀行嗎？他們有膽子開這個業務嗎？銀行要是真的有這個本事，就不會和支付寶過不去了，死人比活人來錢快——這就不是你們俗人能幹的事。”

    “是是是，您的對，銀行就會擠兌活人，死人的錢他們哪有本事搶啊。”大知賓忙笑著。

    “大仙，”披麻戴孝的年輕人皺著眉頭：“您看我媽這一路打點下去到投胎去美國，需要花多少錢？歐洲其實也不錯，聽……聽非洲這幾年生活水平也直線上升——您想啊，咱們一座金山接一座金山的往人家大草原上搬，早就脫貧致富奔康了，家家有電視有暖氣頓頓有肉吃，日子過得不比咱們差。”

    “所以啊——”老太太拉長聲音，扔掉抽了半截的煙頭用腳碾滅，瞧瞧年輕人：“現在非洲的買路錢也漲了，價格直逼歐洲，大有後來居上的趨勢。”

    “亞……亞洲怎樣？不給錢也能去，回老家熟門熟路，回來繼續支援家鄉建設。”披麻戴孝的年輕人心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