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言隨意那一坐，輕描淡寫又是一語，看似和往常也沒太大區別，可經過了剛才的一番忤逆，百雄圖竟生出一股好似對方才是百家話事人的感覺，就連百宸威也從中感受到了不同於往常的怪異，似乎多了幾分自己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東西，再看向百言的目光便多了幾分審視。

    “家主，你想要見人，大大方方告知於我便是，或者白日尋個敞亮處請人，光明磊落，世人得見自然讚我百家有大家之風。像今日這般，說好聽是為不驚擾眾人，可若說得難聽了……”百言把玩了一下茶盞，眼瞼微垂，唇角扯出一個弧度，帶著譏諷，“和綁架又有何區別？也是那丫頭心大、天真，喜滋滋地來了。倘若換做他人，就京城大飯店那地兒扯著嗓門叫上幾嗓子，明兒一早咱百家就要上社會新聞版頭條，屆時，可好看了。”

    茶盞一放，百言挑眉而望：“家主，三長老，你們說，吾之所言，是也不是？”

    百言說得直接，袒護白沁心也很明顯，更是不屑百家今日的所為，不滿之情溢於言表。可利害關係往那一擺，百雄圖二人老臉一紅，一時間竟有些啞口無言。

    百雄圖臉色十分難看，一方麵因為百言的忤逆，一方麵詫異他消息靈通。以往不覺得，眼下似乎要重新看待這個自小就對自己唯命是從的大孫子了。撩起衣袍坐了下來，也沒正麵回答百言的話，反而問了聲：“你怎來了？”

    百言輕笑一聲：“我若還不來，那丫頭怕是要被三長老給打死了吧？”

    “你……百小子，你當我百家是什地方？又將我百宸威看做什人？老夫見她囂張跋扈、不知尊卑，不過想給她一個小小的教訓，讓她明白做人最基本的禮義廉恥……”百宸威氣得七竅生煙，這小兒竟將自己看做那草菅人命的主不成？

    “小小的教訓？三長老，你什修為、什身份？氣頭之上出手，下手可知分寸？她不過一介女子，倘若當真弄出人命，要如何收場？你將百家的臉麵和名聲又置於何地？”百言三言兩語就將幾條罪責扣在了百宸威的頭上，身子往後一靠，“那丫頭性子直爽，說話不會拐彎，心想什嘴上就說了，可到底是個丫頭，便是莽撞也是無心之過。二位德高望重、大人大量，又何必和一個丫頭較真？”

    說起白沁心，百言言言外滿是維護，說他女人目無尊長？你們兩個老東西加起來快兩百歲的人了，吃過的鹽比人家吃的飯都多，好意思為難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女人？臉呢？自個兒為老不尊合該被罵！

    性子直？二人麵皮一抖，是，不單直還挺衝，可不會拐彎抹角說話？你是沒聽見吧，那女人明暗不知道多會譏諷人。

    百言又說了：“那丫頭第一回來咱們百家，又怎知咱們的規矩？所謂不知者無罪。就算真的有什過錯，家主都還沒發話，三長老便一心想著教訓，豈非越俎代庖？不知三長老心底又是如何看待家主的呢？”

    “百言你什意思？”沒發現啊，這小子平日悶不做聲，一開口就給他安了個越俎代庖之罪，這不明擺著說他看上了家主的位子而起了“反心”？

    “三長老以為呢？”百言神色如常，麵上一派雲淡風輕，可嘴角那抹淡笑他人看來便是十足的挑釁。

    百言自然不會以為自己一兩句話就讓二人生了嫌隙，可不妨礙他給人添堵不是？

    “百言你……”

    “行了，吵吵嚷嚷成何體統？”百雄圖目光一沉，百宸威冷哼一聲甩袖坐到了一邊，悶聲喝茶。百雄圖這才看向百言，問道，“你當真看上那個女人了？”

    “我以為我說得已經很清楚了。”老家夥當真是老年癡呆還是耳背呢？

    “她就是個戲子！”

    百言鳳眸半眯，暗光中透著危險，卻也隻是一那，說：“當初家主看好的什藍啊紅的，沒記錯的話，貌似也是個戲子？”

    “她那是玩票性質去演了個電影，白沁心怎能和她相提並論？藍家在常青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有頭有臉？在哪呢？”都不知道敗到哪去了。

    “……”百雄圖一時語塞，支吾一聲，“這不後來也沒作數？”

    “幸好做不得數，不然咱百家可讓人看笑話了。”

    “那人家也是正兒八經的名門千金，你若是真不喜，我不也給你選了別家的閨秀？隨便哪一個都比那白沁心來得……”

    “吳家？一個賣玩具的小商戶，全副身家加起來打破天還沒藍家之前一個上市公司來得規模大。柳家，說穿了就是個暴發戶。至於那楊家……富不過三代，以往興許還能在商圈說上點話，可如今就那幾個不肖子孫，不出十年，家產便會敗光。家主這選人的眼光不知到底看中了他們什？”百言譏諷著打斷百雄圖的話，“家主，無論身份地位，這幾家便是給咱百家提鞋都不配，家主讓我去娶那些人，是準備扶貧嗎？”

    倘若白沁心在此，聽到撫平二字，估摸著會笑岔了氣。百言呀百言，你這嘴也忒毒了些。

    便是那百宸威也一口將茶給噴了出來，詫異看向百言，喲，這小子，什時候還有這種幽默感了？

    百雄圖嘴角一抽，正想說些什，百言又說了：“要說什身份地位，比家世，這世上怕是沒什人家能配得起我百家了。照家主的說法，咱族中子弟最好的歸宿便是青燈古佛相伴，潛心修行便好。還傳什宗、接什代啊？”

    “所以，咱至少得找個家世清白，溫良賢淑、知情達理的，那什白沁心，父母不全，亂七八糟的親戚一大堆，其本人又口無遮攔、任性妄為，目無尊長、出言不遜，一點上不得台麵。在外又是拋頭露麵，七七八八的緋聞不少，娶回家豈不是敗壞門風？”百雄圖搖頭一歎，不免帶了些語重心長，“言兒，那幾家你不喜歡，大不了再挑便是了，世間女子千千萬，我就不信還挑不出一個稱心如意的……”

    “世間女子千千萬，自然可以挑出一個可心的，剛你們不都見了嗎？她白沁心便是我心中最好的人選，甚得我心意。”

    “全無教養，獨她不行！”

    “……”百言笑了一聲，鳳眸微抬，“莫不是家主娶親？如此，我倒也沒什可說的，家住高興便好。”

    “胡言亂語！”百雄圖重重放下茶盞，從沒像今兒這般動怒，“百言，我都是為了你好，看看你說的什渾話！”

    “既然話說到這，不妨再說開些。家主，說是為我選親，卻好似從沒問過我的意思。若真要說什身份地位，白沁心如今是沐家的幹親，說是幹親，沐家上下待她如珠如寶，便是那親生的也不過如此。方市長夫婦更是對其讚譽有加，過不久，白家便要於京城奚家結親，奚家，家主該是知道的吧？算得上是高門大戶了吧，如此，還覺得白沁心人微言輕嗎？”百言悠悠道來，又說，“說到拋頭露麵，她一不偷、二不搶，憑自己的實力賺錢養家。至於那些緋聞，不過是子虛烏有，我倒是覺得烏煙瘴氣的娛樂圈中還能有如此幹淨的人難能可貴，由此可見人品和自愛，以她現在的人氣，走到哪都是眾星拱月的存在，如何上不得台麵？”

    “再說家主嘴的目無尊長、出言不遜，……人之相處都是相互的，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反之亦然。既然是你來我往的事，她何錯之有？”百言轉了轉手的茶杯，輕抿一口看向二人，見二人神色懨懨，又說，“男人娶妻，自然是用來疼、用來寵的，難道還專給人欺辱不成？我百言的女人，倘若沒點脾氣，逆來順受，世人將如何看待我百言，又何如看待我百家？”

    “家主既然從不曾問過我的意見，日後也無需多問。”百言說著起身，“玄派盛會在即，不若多花些心思在這上麵，畢竟振興我百家的基業才是正事。至於娶親，乃是我的私事，就不勞家主和各位長老費心了。”

    “人既已見著，喜便對她好些，不喜不來礙眼便是。”百言輕笑一聲轉身，“話已至此，相信家主已經很明白我的心意，如此，百告退，我女人還等著我呢。”

    撂下一句話，百言揚長而去。

    “家主，你看他，如今是翅膀硬了，都敢這和您說話了。倘若那女人真進了咱百的大門，枕邊風那一吹，還不知會出什蛾子。”百宸威一掌拍向桌麵，眸光陰沉，“家主，當初就該聽我的結果了他……”

    “三長老——”

    “家主，您現在還瞧不明白嗎？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百言了，現在都敢當著眾人的麵給您下臉子，以後還不得在您頭上拉屎拉尿？這百家，到底誰說了算？”

    “他敢！”

    “我看他敢得很。”百宸威冷笑一聲，“家主，今兒這事，從頭到尾您說了幾句？他呢？他是我百家的兒孫，他的事我們不管誰管？可您聽聽他剛才都說了什，不勞費心？，不勞費心，您可是堂堂百家家主，至高無上，他要您別費心便是大逆不道。已然的司馬昭之心，家主還看不出來嗎？”

    百雄圖半晌不語，拿起茶杯忽覺茶有些涼了，複而放下，沉吟片刻問道：“你也覺得他和往日不同了？”

    “有眼睛的都瞧出來了……”抬眸對上百雄圖的眼，心下一個咯，似是想到了什，身子往前一湊，“家主，您的意思是……”

    “你也這想？”

    百宸威怔然：“可能嗎？”

    難說！

    百雄圖頓了頓：“此事等各位長老歸來，再從長計議吧。”

    “今兒這事就這算了？”

    “你還想如何？”百雄圖起身，“胡鬧一場也是晚了，歇息去吧。玄派大會在即，先顧眼前。”

    “是！”

    各自回房，卻是輾轉反側一夜無眠，至於想了些什，大概也隻有二人心清楚。

    話說白沁心跟著如風七彎八拐，一路上又見了不少景致，不過夜間也沒那細賞的心思，不過走馬觀花看了幾眼，倒是不免感歎一聲：當真和古時的大宅門一般無二，家仆們各司其職井然有序，規規矩矩的不愧是高門大戶。

    這一路，白沁心再不似之前那樣少見多怪，閑庭信步走得很是自在。如風忽然間有些看不明白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女人並不似之前表現出來的那無知。

    又過了一個彎，一片桃林現於眼前，這月份，桃花本不該開放，而此處卻是生機勃勃。不單如此，這片桃林竟有陣法相持。

    白沁心眸光一亮，抬步走了上去：“如風，此處風景獨好呢。”

    如風快步一攔：“白小姐，此處不可隨意出入。”

    “哦？有什說法？”

    “此處……”如風頓了頓，轉而直言相告，“有陣法。”

    “當真？”白沁心頓足，再沒往前踏足，“這神奇？”

    “小姐若是喜歡，明日讓大少作陪前來一賞如何？”

    “嗯，就叫他陪我。”白沁心孩子氣一笑，“還有多遠？”

    “回小姐的話，過了這個桃園便到了。”

    “那我們快走吧，我迫不及待想看看他住的地方了。”

    “小姐請。”

    到了地，清心齋三字映入眼簾，庭院左側有一處竹林，清靜優雅，右側開滿了菊花，倘若此處有山，倒可以吟上兩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此處極其清雅，一如苑名，倒是挺符合百言之前的形象。

    百言說是將白沁心安排在清心齋，肯定不可能真的和他共處一室，這還未進家門哪有同處的道理？更何況百家規矩甚嚴，他再是表明了態度也要顧及白沁心的名聲不是？這點他清楚，如風又豈有不知之禮？

    於是如風將白沁心帶去了清心齋的東廂房：“小姐，今日便請住在這，您看看可否喜歡？如若不喜，還有別的廂房。”

    白沁心跨過門檻，左右看了幾眼，清幽淡雅，格局簡單卻不失精致，幹淨清爽，讓人一眼便喜歡上了。

    白沁心歡喜一笑：“我很喜歡，謝謝你，如風。”

    “不敢！小姐喜歡便好。”

    白沁心打量一番問道：“我能去看看他的房間嗎？”

    “當然，小姐請隨我來。”都已經住進清心齋了，未來少夫人要看少爺的房如何不能？

    將白沁心帶到正房門口，如風便不再挪步，隻手一請：“小姐請進，我就在這候著，小姐若是有什需要，吩咐一聲便可。”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踏進房門，古色古香，字畫牆上掛，古籍書架擺，幹淨簡潔、一目了然。

    沒有那些紈子弟的小玩意，古玩卻是不少，件件精品，樣樣精致，書桌上文房四寶齊全，雅！一如百言其人。

    白沁心在房內四處走動的當口，百言已來到了正門前，如風見了躬身，正要開口，百言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揮了揮手：“退下吧。”

    “是，小人告退。”

    想到心愛的女人正在自己的房，百言鳳眸笑意點點，衣袍一撩跨門而入。

    “嘖嘖，挺不錯的嘛。”白沁心從書架上取出一本書，隨意翻看了一下又放入了書架內，來到雕花大床前，摸著下巴打量，“乖乖，還真是高床軟枕啊，有錢人家就是不一樣，今兒可算是真真見識了什是名門望族。”

    “喜歡嗎？”百言從背後抱住白沁心，耳鬢廝磨柔聲一語。

    “是你的，我都喜歡。”白沁心回頭親了百言一口，隨後摸了摸那柔軟的被褥，“嘖嘖，這規格，和宮差不離了吧？好值錢的說。”

    百言本以為白沁心此時會來幾句應景的調調，沒想到一出口就是錢，扶額，還真不能指望從這女人嘴聽到什高雅之詞，失笑中帶著白沁心一道坐在了床上。

    “感受一下？”

    白沁心拍了拍床墊，可真軟啊，歡快往床上一倒：“那就感受一下。艾瑪，好舒服！”

    百言彎身給白沁心脫了鞋子，寵溺道：“滾一個？”

    白沁心嘻嘻一笑，在床上就滾了幾圈，從這頭滾到那頭，再從那頭又滾回來，如同小孩般玩得不亦樂乎，咯咯直笑。

    “啊，這舒服我都不想起來了。”白沁心抱著薄被將自己裹成一個蠶繭，又左右滾了兩圈。

    “那就睡這。”百言俯身，側身手枕腦袋，看著白沁心。

    “那不好吧？”

    “為夫的地盤為夫說了算。”

    白沁心嗔笑一聲，一手點了百言的腦門：“少來了，這還沒進你們百家家門呢，你家那位家主此刻怕是連你一同記恨上了。低調低調哈，來日方長嘛。如風已經給我準備好了廂房，我覺得那挺好。”

    “當真不歇為夫這？我可以睡書房的。”

    白沁心斜睨一眼，誰信！

    “不用不用，今兒累了一天，我要早些休息，明兒你帶我逛逛你們這個大宅院，貌似有些地挺特別的。”白沁心手一伸，“來，夫君拉我起來唄。”

    百言起身，直接橫抱起白沁心：“好，為著你的名聲和日後在百家的地位，為夫再忍忍。”

    白沁心悶頭一笑，就知道你是個有分寸的。

    這一夜，二人雖是分房而睡，卻睡得極好。天光放亮，白沁心雙眸一睜，盤腿而坐，深吸一口氣進行日常打坐修行。

    幾個周天後，吐出一口氣，下地穿衣。

    聽得響動，門外一道女聲傳來：“小姐，可是醒了？”

    白沁心眉梢一挑，這侍從不知是誰的人呢？淺笑著應了一聲：“嗯，進來吧。”

    房門一開，進來兩個丫頭，看年紀估摸著十五六歲，一個手拿洗漱用具，一個馬上上前去給白沁心更衣。

    白沁心嘴角一抽，艾瑪，這還真是古人的規矩：“那個，我自己來就好，東西就放那吧。”

    那正準備給白沁心更衣的丫頭連忙彎身一跪：“小姐，是奴婢做錯了什嗎？”

    白沁心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虛扶一把：“沒有沒有，你起來吧，我隻是不習慣。真的，我自己來就好。”

    “可是這是奴婢的本職……”

    “你叫我小姐對吧？”

    “是。”

    “那你是不是也會聽我的話？”

    “是。”

    “如此，我說退下你還要堅持嗎？”

    “……”小丫頭為難低頭，絞著手指進退兩難。

    正在糾結中，百言踏門而入：“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