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府。

    這夜如此漫長。

    得償所願又展望未來的人走了一波又來一波，個個滿麵紅光，人人慷慨陳詞，許多搖擺不定的趁此機會站好了隊，同梁緒寧痛心疾首傾訴許久，一述苦心二表忠意，梁緒寧一一應肯，春風滿麵的同眾人應酬。

    月上中宵，寧王府還熙攘若白晝集市，梁緒寧留諸位大人喝茶宵夜，折騰至後半夜才紛紛散去。

    直至最後一個賓客乘興而歸，梁緒寧臉上掛了整夜的笑意才如夏陽灼冰般漸漸消失。

    尹殤不無擔憂的望著他，忍不住勸一句：“殿下…”

    話為完，被梁緒寧抬手截住，他道：“坐吧。”自己倚靠著雕花檀椅坐了下來。

    隻是一瞬間，一直維持的得意之氣在他身上散了個幹淨，徹夜挺直、甚至在罰跪時都不曾屈軟半分的肩背垮了下來，他整個人顯出一股頹勢，麵色陰沉，眼眶發紅。

    “陳那邊的動作，加緊去查，”梁緒寧聲音壓的很低，抬眼一瞥尹殤，眸泄出一絲狠戾：“我要盡快拿到證據。”

    “怕是不妥。”角落有人出聲。

    梁緒寧一抬頭，隻見一個白麵美髯，神色倨傲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末位，現下正放了茶盞麵色凝重的望著他。

    見是此人，梁緒寧同尹殤齊刷刷鬆出一口氣來。

    “崔大人還未走。”梁緒寧笑的勉強，又招手道：“還請上坐。”

    這便是何太傅為梁緒寧留的暗棋了，他的得意門生崔旭，官至翰林學士，看起來是不理政務的文士，卻深得何榮熹真傳，自何榮熹獲罪離開後，更是將輔導寧王的大任、朝中交好的關係一並交托於他，不可謂不看重。

    未免別人識破，崔旭同梁緒寧等一向以書信相交，今日到府表麵上看也是被同僚裹挾，而後又找了個內急的借口耽誤了些時候，本打算回來同梁緒寧商談一二，卻未想聽到他這番言論。

    崔旭邁著四方步，走到梁緒寧左側坐了，緊蹙了眉，深長的看著他：“殿下難道忘了家師的教誨，形勢越是好，越是要低調穩重。此次宴上已因陳之故觸怒了龍顏，”他朝東邊一拱手：“陛下既出祁王封親之言，立儲屬誰便昭然若揭，殿下若還揪住陳之事端不放，意欲何為？”

    “太傅教導斷不敢忘…”梁緒恭敬答了，有些語詰，半響，他沉吟道：“大人以為，朝堂之爭父皇察覺幾分？”

    崔旭道：“洞若觀火。”

    梁緒寧又道：“那我今日頂撞父皇，卻未被責罰，反而父皇三言兩語間透露出立我為儲的意思，大人對此又有何高見？”

    崔旭歎一聲，感慨道：“瑞王慈軟，卻無外戚之憂，殿下果智，皇後的勢力卻是盤根錯節，眼下朝堂之勢陛下心知肚明，今日陛下見殿下已敢當麵頂撞——哎，便是俗話的，翅膀硬了…陛下玲瓏心竅，又怎會想不到若再不立儲事後的風險呢？”他頓了頓，正顏厲色道：“陛下順勢退讓，給了殿下太子之位，殿下還欲步步緊逼，於臣於子，皆是大逆！”

    梁緒寧的笑容生硬得有如紙糊：“本王不過心憂國之根本，怎在大人著便成了大逆不道了？”

    崔旭怫然，瞪眼道：“萬千民生之計不見殿下操勞，專撿陛下心頭所好，以空穴來風抓住不放，這便是憂心國之根本了？”

    “依臣所見——”毫不顧忌梁緒寧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崔旭咄咄責人道：“治國之道，正大光明才是正道，殿下權謀機巧令人敬佩，可為帝者需懂進退，莫因權變詐巧過激失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