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季晨離的聲音,明烺的耳朵微微動了一下, 手猛地攥成拳, 又突然鬆開, 慢慢挪著步子坐在落地窗前放著的竹椅上,抬手指了指茶幾對麵的另一張椅子,“坐。”
她端起桌上玲瓏的紫砂壺給季晨離倒茶,指腹貼著壺柄,溫潤如玉。
季晨離不知自己怎抬動的腳步,等她意識過來時, 已經走到了明烺的麵前, 這才發現明烺的頭發又蓄了起來,從前掃脖子的短發已經長過了肩膀,柔軟地撩在耳後,明烺這個人, 性子冷硬,發質卻出乎意料的軟, 散在肩頭,像墨水流淌成的瀑布。
現在的明烺, 好像重新變成了季晨離初見她的模樣,看得季晨離恍惚。
“欣遠你要見我。”明烺把一杯茶放在季晨離麵前,淡漠又疏離。
季晨離點頭, “我得知道你死沒死。”
明烺輕聲嗤笑了一下,“我沒死,你肯定很失望。”
“你眼睛怎了?”季晨離指了指明烺的眼眶。
明烺鼻梁上掛了一副金絲邊的眼鏡, 左眼那邊的鏡片用一個套子擋住,隻露出一隻眼睛。
“沒什,暫時不能見光,就遮起來了,再過一個月就能恢複。”明烺抬頭推了推眼鏡,端起自己麵前的茶杯自顧自喝了一口。
明烺其實挺適合戴眼鏡,她鼻梁高,眼窩也比平常人深那一點點,戴上眼鏡之後有種斯文的感覺,不過她不戴眼鏡也是很好看的,眼神銳利,隨時能把人看穿。
隻能好看的人不管把自己倒騰成什樣都很好看。
這樣的明烺仿佛換了一個人,和季晨離記憶那個騙她困住她,讓她痛苦的好像不是同一個人,於是季晨離在明烺麵前沒自己想的那害怕,至少沒有害怕到渾身發冷的地步。
季晨離道:“謝謝你救了陶源。”
陶源是季晨離這輩子在世上僅有的牽掛,如果她有什三長兩短,季晨離真不知道自己重活一遍還有什意思。
明烺笑了笑,“就當還了從前我欠你的債了。”她手慢慢地抬起來,伸進自己上衣口袋,拿出一個冊子,推到季晨離的麵前,“我還欠你個東西,正好今一並還給你。”
季晨離瞥了眼那本冊子,棗紅色的皮質封麵(注),“離婚證”三個大字明晃晃照進季晨離眼睛,季晨離這才想起來,自己和明烺上次辦的離婚手續是假的,不過眼下這本離婚證應該是確真無疑了。
上輩子七年,加上這輩子近三年,季晨離和明烺一團糟的婚姻竟然也維持了十年時光,真不可思議。
季晨離收了離婚證,看了明烺一眼。
明烺一直沒有正眼看過季晨離,她大部分時間保持側身看窗外風景的姿勢,端著茶杯,躺在竹椅老神在在,人又清瘦,倒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感覺。
季晨離也沒再話。
房間寂靜下來,偶爾風吹過竹林,一陣沙沙的聲響,到底是秋了,這靜坐著,季晨離慢慢地就有點冷了。
兩人沉默了半個時,明烺品完她那一杯茶,放下杯子,這才又開口道:“對了,你從前養的那隻傻鳥死了。”
季晨離怔了片刻,才想起來明烺的是那隻八哥,雖然是隻蠢鳥,季晨離好歹養過幾日,有些感情,不由問道:“怎死的?”
“夏那場車禍,鳥籠壓扁了,後來車子又自燃了,屍體找到的時候是一團焦炭,不知是被壓死的還是燒死的。”
季晨離詫異地看了明烺一眼。
那場車禍的消息被全麵封鎖,網上隻能零星找到一點報道,季晨離沒親眼見識,不知道竟然嚴重到這個地步。難怪明烺會傷得這重,這是有人故意想讓她死。
明烺以為季晨離在怪她把傻鳥害死了,於是跟她道歉:“對不起。”
季晨離搖頭,她心鬥爭了很久,像下定了決心,終於道:“明烺,我能照顧你。”
明烺倒茶的手頓了一下,茶從杯子溢出來,弄髒了雕花的茶幾。
“你?照顧我?”明烺嘴邊露出一抹諷刺的微笑,搖搖頭,彎腰拿了茶幾下麵的毛巾擦幹水漬,“算了吧,我還想多活幾年呢,好不容易得來的第二次生命,我不想後半輩子都膈應。”
季晨離明顯愣了一下。
明烺又道:“季晨離,你雖然不聰明,但從前有句話對了,我對你的那些糾纏,到底不過是執念,上輩子執著得久了,魔怔似的就當成了愛情。仔細想來,你我連婚姻都源於你一廂情願的要挾,我對你除了厭惡還是厭惡,哪來的什愛情?不過你竟敢死在我眼前,我太過不忿罷了。”明烺著,好像自己都覺得荒唐,笑了笑,歎口氣道:“活了兩世才活明白,可笑,太可笑了。”
季晨離聽了,也跟著明烺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一廂情願想補償明烺對陶源的救命之恩,也不問人家願不願意,反鬧得自己不尷不尬。
隻聽明烺又感慨,“我兩世都走得平順,這回經曆一遭大難,總算看清自己,倒還不算太晚。”
季晨離點頭,淡淡道:“恭喜。”
季晨離早已做好了要走的打算,隻因明烺救陶源一命,她欠下明烺一個恩情,怕明烺因為那場事故留下什隱患殘疾,現在看到了人,完好無損手腳俱全,也終於看清了自己,季晨離想,她和明烺拖拖拉拉這多年的糾纏,總算能做個了結。
她和明烺對著一片竹林坐了一下午,飲盡一壺清茶,夕陽西下的時候離開,明烺叫照顧她的保姆送她出去,自己依舊保持著那個老神在在的姿勢坐著,季晨離走出房間,她連頭都沒回一下。
好像真的再也不想見到季晨離一樣。
隻要忽略她幾乎摳進竹椅的手指和她不受控製地顫抖的肩膀。
……
一整個秋,季晨離都在為她的離開做準備。
她手頭上還有些存款,不多,但足夠在南邊邊境線上的城買一套一居室,還能餘下點錢來開個的早餐店——季晨離連地址都選好了,就在當地一所中學的旁邊。
陶源幫她收拾行李的時候一直在埋怨,好端端跑到那偏的地方去,自己去見她一次得坐一一夜的火車,太不方便了。
季晨離笑了笑,好脾氣地安慰:“那就坐飛機行不行?我給你報銷機票錢。”
“算你有點良心。”陶源滿意地點點頭,疊著衣服,又皺起眉來,“還有幾個月就過年了,就不能等開春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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