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進了馬賊群,才知道紅鬥篷為什那放心她當貼身的“打手”。
因為就這一支馬賊,她至少聽到了五種語言,除了漢話,她一種都聽不懂。
漢人、匈奴人、盧水胡、氐語,羌語,馬賊的成分十分複雜,他們彼此之間甚至用的語言都不一樣,在這種情況下,賀穆蘭想要打探到什消息,實在是天方夜譚。
直到這個時候,賀穆蘭才意識到自己之前想象的都太過於樂觀了,能夠活著混進來,都是天大的運氣。
紅鬥篷,哦,現在不該喊他紅鬥篷,他被自己的手下稱做“血披風”,是屬於欽汗城進入沙漠那一段路的沙風盜。
沙風盜也分好幾個路段“承包業務”,被內訌了的大首領就屬於負責這一片的,風城很多時候也是他們在使用。
大首領的手下人才濟濟,有被西域諸國通緝的大盜,也有盜人墳墓的盜墓賊,還有能在沙子藏上三天三夜也不會死的“人駱駝”,正是因為他吸納了這多怪才,所以才能穩穩坐著大首領的位子。
大首領會落到現在的下場,血披風一點也不奇怪。他之所以能一直服眾,就是因為處事公平,又大方豪爽,可豪爽之後,一群手下被他的“豪爽”養慣了,心也就養大了,於是當魏國的財富被遺落在風城,他卻隻想著把那勞什子的貴人送去給後台,最終還是隻能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
馬賊能有什好人?跟隨首領不過是為了利益,信任永遠抵不過財富。
孟王後要知道老桑頭會用這種方式救出兒子,不知道會不會追悔莫及。
一場沙暴害死了孟家最有前途的子嗣孟玉龍,使得菩提陷入危險,還很有可能因為這些嫁妝暴露出她的全盤謀劃,隻為了她對孩子的私心,又是否值得?
這一切,賀穆蘭都不會知道。
落入這番境地的賀穆蘭不知道幕手黑手是誰,她甚至以為這就是一場“黑吃黑”而已。
她推測沙風盜派老桑頭混入使團,是想要綁了世子要求贖金,可能風暴隻是偶然發生的事件,然而風暴使整個使團陷入危機後,又因為這筆嫁妝,惹出了許多接下來的事情。
這算是自作自受嗎?
賀穆蘭不願以真麵目示人,血披風正好也不想讓其他首領知道賀穆蘭的底細,如果其他人知道了她隻是臨時挖來的,也許也會重金來誘惑她。
所以血披風找人弄來了一副半臉的鐵麵具,賀穆蘭一直戴著,她的長相原本平平無奇,但帶上這個麵具之後,硬是多了幾分神秘的味道,看著像是個高手了。
大首領的人雖然嘩變了,但他的餘威猶存。叛變的手下並不想得罪這位大首領和他身後的靠山,他們嘩變隻是為了謀財,所以召來了其他首領商議如何啟出這些財富,順便推舉出新的首領,來接管大首領的人馬以及大首領本人。
大首領會不會死,就要看新的首領如何處理,按照馬賊的規矩,入夥了想要離開的,不死不休,死在新首領手上,就跟他們這些嘩變的人沒關係了,算不得主求財。
大首領的手下們不願意背上這個過節,情願甩給別人,但別人要接這個包袱也得有些保命的保證,大首領綁來的人質就成了那個後台不會一怒之下滅了他們的保證。
誰說馬賊們不聰明?
如果不聰明的,早就已經被剿完了。
賀穆蘭知道的事實,都是通過血披風不經意透露出來的東西拚拚湊湊起來的,她甚至不知道血披風為什會提出這樣優厚的條件。
這樣的條件,夠招攬到無數的亡命之徒了。
到了天亮,賀穆蘭見到馬賊們忙亂起來,才知道為什血披風那迫切的需要招攬她。
原來日出之後,就是他們“談判”的時間。
鳴沙地談判,帶了多少人來一目了然,沙子的響聲大小會告訴所有人帶來了多少人的信息。
既然是談判,三方首領約定談判之時所帶的人數都必須一樣,他們約定在鳴沙地沙子最響的那一處談判,每個人都隻能帶十個手下,其餘人在外圍等候。
到這來的,都是放不下財寶的,所謂富貴險中求,如果被人暗算在這死了,也算是技不由人。
出了這大的事,北涼王室肯定會動作,魏國也不是傻子,風城隨時有可能被兩個的軍隊占據。
血披風領導的沙風盜沒有時間了,約定的談判之日就在今日的日出之後,而他們隻是為了趕到這就花費了大量的時間,再也找不到其他的高手。
風城附近的鳴沙地如今被四首領血披風占據,風城以北則是二首領惡狼,勢力最小的五首領燕尾直到天亮了才來,並沒有盤踞在附近,她不準備給他們暗算的機會。
從這一點上看,惡狼對自己的實力最自信,燕尾則是最謹慎,而血披風會利用天然的地形為自己放哨,也不是一般人物。
都是能做出一番大事情的人,奈何為賊。
日出之前,賀穆蘭看到血披風收到了一封信,信皮上畫著一隻小小的燕子,血披風收了信之後看了一眼就直接把信捏掉了,隨手丟到一旁。
血披風有一個光頭的手下,應該是遭受過髡刑,頭上禿禿一片被火燒過,他大概是整個團隊智囊一般的存在,從地下撿起了信,看完後建議道:“燕子和你私交一直不錯,說不定是真的呢?”
血披風冷笑一聲:“你信不信她給惡狼那邊也寫了一封一樣的?她勢力最小,希望我們先鬥起來好漁翁得利,這可是一國的財富,她會願意不要?這種時候,就靠實力說話。”
他眺望遠方。
“我情願三方平分少冒些風險,也不願意做這種白便宜了他人的事情。”
光頭十分可惜,把那信看了又看,最後塞入了懷。
“如果燕子有壞心,這個算是個證據。”
兩人都是用匈奴話交談,賀穆蘭完全沒有聽懂,但她之前聽血披風介紹過,那五首領燕尾是個女人,勢力最小,想來信件就是燕尾送來的。
一個小小的馬賊團都在勾心鬥角,互相博弈,賀穆蘭覺得自己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沒給人吞的渣滓都不剩,真是老天保佑。
日出之後,鳴沙地尖聲四起,這沙風盜大概怕是引起別人的注意,人馬懼靜,沒發出什聲音,隻有沙子不停地尖嘯著。
血披風看了一眼身側裹著鬥篷的賀穆蘭,又一次提醒道:
“我要支付給你的金子,得寶藏到手才能有錢給你,所以這一次的談判,請你一定要全力以赴!”
賀穆蘭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當然是盡全力。”
血披風這邊帶的十個人,除了賀穆蘭外,其餘九個都是沙風盜武藝最高之人,其他幾個首領也是一樣。
談判隻能帶十個人,這十個人自然是精挑細選。
東南北方向各出現人馬,賀穆蘭跟著血披風立在西頭。
先登上山丘的是大首領那邊的人馬,他們壓著人質、大首領,以及三四個被綁著的人上了沙丘。
所以雖然護衛之人隻帶了十個,但這一方足足有十七八個人。
血披風之前也說過,大首領那邊的人叛變之後,有一個軍師做主,傳信也好、召集人手也好,要求談判將所有人馬帶來也好,全是這個軍師策劃的。大首領以前對這個軍師不薄,所以軍師也沒要他的性命,甚至連他的人馬都安撫住了。
誰能在這得了支持當上新的大首領,以前大首領的那些人馬都新任統領。僅僅為了這些人馬,也足夠冒險來一趟了。
賀穆蘭掖了掖鬥篷,緊張的等待著那位“軍師”的到來,然而即使她再怎想,也沒有想到“軍師”是這個人!
那裹著一身皮衣,頭發卷曲佝僂著身子的,不是老桑頭還有誰!
一時間,賀穆蘭所有想不通的問題一下子全部都想通了,也許這群人就是知道她的隊伍有盧水胡人,才把昔日天台軍的夜梟放出來做內應的!
他們從頭到尾都在這些人布的局轉悠,被坑的體無完膚。
‘老桑頭……’
賀穆蘭捏緊了拳頭。
‘我一定要讓你不得好死!’
賀穆蘭的異態沒有人注意,畢竟她裹著鬥篷,又戴著麵具。不過心細如發的老桑頭還是看了血披風身後的賀穆蘭一眼,露出一絲笑意打著招呼:“血首領還是風采如昔啊,看你的披風又紅了一些,怕是最近收獲不錯?”
血披風抖了抖胡子,“桑爺真是說笑了,不懂事的小子們吹牛說我這是鮮血染成的披風,像您這樣的聰明人怎也信?會更紅一些,不過是我又換了一件新的鬥篷罷了。沙漠風沙大,披風磨損的也快。”
鮮血染不成任何布料,一下雨或者沾水就成花的了,這都是馬賊們震懾敵人用的手法,越傳越是稀爛。
事實上,馬賊們也不是全部殺人不眨眼的,如果一條商路上的商人死傷無數,誰還敢走這條路?沒人來,什都別搶了,大部分時候還是搶了東西放了人的。
隻不過失去了補給和貨物,能在沙漠活下來的人,也確實是少數,很多就和之前那些商隊一樣,選擇了回頭,放棄這次的行商。
老桑頭隻不過是搭個話而已,血披風表現的客氣,老桑頭也很滿意,點了點頭讓人把那幾個人質押在後頭。
大首領被五花大綁,嘴還塞了東西,一看到血披風就怒目而視,他身邊還站著一個矮小的少年,全身上下披著鬥篷罩住了麵目,隻能從鞋子上看出華麗之至,鞋尖上甚至鑲著兩顆碩大的珠子。
賀穆蘭和沮渠菩提日夜相處,怎不認識這個孩子的鞋?她一直以為沮渠菩提是被迫被這些人綁走的,再見少年縮著身子連聲音都沒有,還不知道受了什虐待,頓時心中怒不可遏,恨不得衝上去殺了他們奪回世子才好。
好在她的理智告訴她,鳴沙地還不知道有多馬賊,這破地方跑起來都有聲音,比腳印還引人注意,輕舉妄動隻會無辜送了自己的性命,隻能作罷。
賀穆蘭再看了看幾人,發現旁邊被綁的都是鐵衛營孟家的死士,心中更肯定了那全身披著防曬鬥篷的是沮渠菩提了。
老桑頭來主要是做個“裁判”的作用,他是軍師,不是首領,沒有爭奪沙風盜首領的資格,血披風得了賀穆蘭這樣的勇士,覺得自己奪魁的可能又多了幾成,對待老桑頭也就更加和顏悅色。
因為老桑頭是原來的大首領一係,在敦煌那邊也頗有勢力,如果他能跟了自己,那實力就更強了。
賀穆蘭強迫自己不去看任何人,隻閉目養神,直到聽到耳邊沙鳴聲大作才睜開眼睛。
其他幾個方向的首領也登上了沙丘。
實力第二的首領惡狼是個魁梧至極的男人,全身上下都是傷疤,臉上還有一條傷痕,從右邊太陽穴直劃向左邊的嘴角,應該是被一個左撇子的用刀高手所傷,這樣的傷口都沒死,可見他的強悍。
惡狼帶來的十人也各個都是體格彪悍之士,這樣的人在沙漠很少見,也有幾個和賀穆蘭一樣帶著麵具或披著鬥篷的,顯然是臨時找來的幫手,不願意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來曆。
這一比,血披風身後隻有一個藏住麵目的人,就沒那顯眼了。
“各位首領來的好快!”一陣清脆的笑聲傳來,穿著白黑相間的緊身衣、腰上纏著鞭子的女郎踏上了沙丘。
“我可是緊趕慢趕,才好不容易才準時到了鳴沙地!”
血披風想到了天亮前那封早早送來的信,忍不住撇了下嘴角。
“老子覺得這談判純粹多餘,大首領倒了,我實力最強,應當是我得了大首領的位子,然後我們三人還按以前的行事,根本不需爭鬥,多好……”惡狼有些不耐煩地嚷嚷。
惡狼看起來粗魯蠢笨,但真正粗魯蠢笨的人怎可能有這多的手下,又活到現在?
所以他試探的話一出,老桑頭立刻截住他勸誘的話頭:
“今天不光是為了大首領的事。大首領抓了北涼的世子向孟家要贖金,這筆贖金、還有這個世子,比大首領更重要。誰要當大首領,這件事也要給兄弟們一個交代,這交易到底怎進行下去,也要再商量。”
他指了指風城的方向。
“至於那邊,沙子已經降下去一半,我們這多人,再多的財寶挖也挖出來了,隻要手腳快些,反倒一點危險都沒有。”
叫燕子的女郎皮膚黝黑,長得卻還不錯,身材也很是健美。她好奇地偏頭看了看那個少年,開口問道:“那就是北涼的世子?怎蒙的什都看不見?讓我們看看唄!”
“你以前見過世子嗎?”
老桑頭不接她的話,隻問她這個。
“那種貴人,我怎可能見過!”燕子掩口而笑,“桑爺說笑呢。”
“那我給你或不給你看,你又能知道什?”老桑頭搖頭。“這小子之前一見到大首領就嚇得暈了過去,他皮膚又嬌嫩,一曬太陽就腫,我隻能把他全身裹著,塞住他的耳朵,蒙住他的眼睛,否則他自己先把自己嚇死了,還怎交易?我可不要這個棘手貨,也沒必要玩什花樣,你們誰要,得了大首領的位子自己帶回去好好看。”
“原來是孟王後的那位兒子?好!好的很!老子的臉就是被這小子的阿公(外公)劈的!等我當了大首領,看我怎把這筆賬找回來!”
惡狼獰笑著呸了一口。
“閑話少說,到底怎才算數!”聽到要和孟家交易,惡狼有些不耐煩了,看了看燕子帶過來的人,嗤笑起來:“我就知道燕子沒有多少好手,人都是借來的吧?莫不是找了你以前的相好們?”
他們彼此都熟悉各自人馬的高手,燕子帶來的人有三個都蒙著頭臉,隻露出眼睛,雖說這是沙漠為了防曬經常有的打扮,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燕子為這次談判特意請來的幫手。
“你瞎說什,我有什相好!”
燕尾緊張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幾個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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