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和狄葉飛的相逢,頗有戲劇性。
賀穆蘭率領的虎賁軍在風沙蹉跎了一個月,衣冠不整不至於,可衣衫襤褸卻一定是跑不掉的,每個人都從頭到腳披著遮蔽日光的鬥篷和衣衫,捂得就剩眼睛,再加上風塵仆仆,長期不洗澡,比起賀穆蘭之前見到的盧水胡人還不如。
所以當這一千多個人出現在高車虎賁軍麵前時,裝備豪華閃亮登場的高車虎賁軍讓一幹曾經並肩作戰過的虎賁軍們紛紛捂住了眼睛,大罵著“艸這是給老子們添堵的嗎?”“這群高車人來北涼相親了是不是”這類亂七八糟的話,喧鬧嘈雜地靠近了高車虎賁軍。
然後就被以為又遇見一批馬賊的高車虎賁給圍了。
先前已經吃下了一群投降的馬賊,再抓到一批看起來更驍勇的馬賊,狄葉飛自覺還未進入北涼多久就連遇大捷是個好兆頭,笑意還未散去,猛聽得一聲大喊:
“來將通名!吾乃虎賁軍左司馬花木蘭!”
得,賀穆蘭還以為來的是斛律光鬥呢。
聽到被圍的是賀穆蘭,狄葉飛吃了一驚,連忙下令高車虎賁解除防衛,被圍的虎賁軍一個個揭開蒙臉的頭巾,對著身前的高車人們揶揄了起來。
“你們就穿這個在沙漠走,馮都尉也不勸勸?沒兩天連臉皮都曬脫了皮!”
“兄弟們混的不錯啊,瞧瞧這槍尖亮的!我敢打賭一定是新造的!”
“哎呀,這京中為了救我們,可真是下了血本了,有沒有給我們帶點?”
“嘖嘖嘖嘖,和他們一比,我們虎賁軍整一個落難的叫花子!花將軍,這你得管管,至少要讓他們和我們一樣才能見人吧!”
高車虎賁軍的高車人大部分已經學會不少鮮卑話了,聽到這些揶揄頓時大笑著收起了武器,跳下馬來和這些曾經相識過的友軍擁抱問好。
狄葉飛和素和君剛駕著馬向前幾步,陡然間耳邊風聲大作,一匹白馬疾奔著向著賀穆蘭而去。
“將軍軍軍軍軍……您沒事太好了!!!!”
“這鄭宗,真是狗腿。”
素和君搖了搖頭。
“也不知道我將他推薦給花木蘭是對是錯。”
“他起了不少作用,是素和使君慧眼識珠。”狄葉飛對鄭宗印象不錯,他從自己的替馬上取下磐石,也駕馬向著賀穆蘭而去。
“我去看看火長的情況。”
見到鄭宗沒事,還帶了欽汗城的人來了,賀穆蘭等人也是高興,下馬去迎。
鄭宗跳下馬一頭紮進賀穆蘭懷,激動地抱住她:“將軍果然是和虎賁匯合了!”
他抬眼掃了掃賀穆蘭身後的人馬,大驚失色地叫了起來:“怎就剩這點人!虎賁軍果然傷亡慘重嗎?”
賀穆蘭出來追擊馬賊確實沒帶多少人,也難怪鄭宗想歪,她拍了拍鄭宗地背,將他輕輕推開,搖頭笑道:“不是,一部分傷員去了欽汗城,還有一部分在營地看守輜重和馬匹,跟我出來追擊馬賊的都是精銳。”
“馬賊?那些馬賊嗎?”
一聲熟悉的清亮聲音之後,賀穆蘭眼前出現自己的磐石。
“火長,下次找個身子壯點的托付你的佩劍啊。”
帶著笑意的狄葉飛在賀穆蘭接過劍後也上前抱了抱賀穆蘭,又轉身和陳節也笑著大抱了一下。
“總算沒讓我耽誤了!”
狄葉飛笑的燦爛極了。
“花木蘭,使團的人現在在哪兒?”素和君也上了前,看了看她的身後。“那些馬賊又是怎回事?”
“素和君,你也來了?”
賀穆蘭見到素和君,微微錯愕。
“還有老道。”
寇謙之笑吟吟地下了他那匹青驄馬,對著賀穆蘭笑道:“花將軍別來無恙……唔,不對,是別來有恙……”
他定神望了望氣。
“你這陽氣,確實成了大問題啊。”
賀穆蘭現在不想糾結這個問題,再見高車虎賁和虎賁軍都快成認親大會了,橫七豎八的在馬上馬下聊成一片,傷腦筋地抹了把臉。
“這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先跟我回綠洲的營地吧。等太陽完全升起來,你們穿這樣繼續前進有的苦吃。”
到了這,就算是到了陽光炙烤的地獄了。
狄葉飛等人也知道這不是說話的地方,後麵還拖著上千個馬賊。高車虎賁軍的士卒將馬賊全部控製了起來,再看大軍準備離開,忍不住高喊起來:
“狄將軍,素和使君,這些馬賊怎辦?”
帶著這多人一起走,浪費糧草,他們也不需要這些烏合之眾做俘虜。
狄葉飛對馬賊毫無好感,這些人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條人命,一聽到手下問起,立刻挑了挑眉,很自然地說道:“留著幹嘛?都殺了。”
可憐這些馬賊投降就是為了能有條活路,一些聽得懂鮮卑話的馬賊當場就叫了起來,其他知道要發生什的馬賊也是鬼哭狼嚎的有,凶神惡煞的也有,當場拚死掙紮的更多,引起一陣騷亂。
高車虎賁出身柔然草原,對馬賊盜寇倒沒有什惡感,因為柔然人和草原民族有許多日子難過的時候都會變成馬賊,但狄葉飛既然說了要殺,當場就有兩列士卒出來擺好姿勢要砍。
“這多人,殺了要浪費多少功夫?”
素和君皺了皺眉頭。
“死了這多人也不太好吧?”
死了太多人,屍體暴於荒野,會引來許多猛獸和猛禽,也會引起其他的恐慌。但狄葉飛說的也不錯,這種情況下,除了殺了也沒有什更好的辦法。
“一人一刀罷了。”狄葉飛本質上並不溫和,“要押送回欽汗,都沒有這多繩子捆。”
鄭宗一路上跟著素和君和狄葉飛,隻覺得這兩個人十分溫和,和在宮中見過的許多官員不一樣,再一聽他們張口就是“殺人”,而且一殺就是上千人,頓時一陣膽寒,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
這……這算是好人嗎?
花將軍應該不喜歡這樣性子的人吧?
“無量天尊,現在殺了這些人,怨氣久久不散,不利於行軍。”寇謙之也是色變,隻能換個容易讓人忌憚的說法求情。
“不如派出幾百個士卒,將他們送到欽汗城去?”
“讓他們騎馬,他們很快就跑完了。”狄葉飛搖頭,素和君也是為難。“走著去,我們那幾百個士卒要被拖垮。”
賀穆蘭已經率領虎賁軍準備離開了,見狄葉飛和素和君還在後麵不知道納悶什,忙駕馬過去,聽到他們的對話,賀穆蘭指了指馬賊隊伍,開口道:“把首領先全拖出來,讓他們自己指認。”
鄭宗用匈奴話和盧水胡話說了幾遍,很快就被拖出來十一二個頭目,賀穆蘭下令斬了,這一批人立刻血流成河。
“將剩下來的人扒光了丟在沙漠,不要給他們水和食物,能生能死各憑本事。”賀穆蘭也沒對這些馬賊動什惻隱之心。
在沙漠暴曬,沒有衣服遮蔽,又沒有水、食物和馬,不死都難。
高車虎賁和虎賁軍迅速動作起來,在一片鬼哭狼嚎般地叫聲中,兩軍牽了他們的馬,丟下一群赤身露體的馬賊,揚長而去。
最近的兩個綠洲,北麵那個有虎賁營紮營,南麵那個卻要走上近一天,馬上烈日就要當空,這些馬賊們已經想象到了自己的下場,隻能拚了命地往南邊狂奔。
能多跑一寸,都是好的。
因為一路都有做記號,賀穆蘭領著高車虎賁和虎賁軍沿路返回,半路收攏了正在押送血披風的那羅渾。
那羅渾見到是素和君和狄葉飛率軍親來,自然高興極了,對著狄葉飛的興奮溢於言表,讓狄葉飛也不免激動了起來。
賀穆蘭興奮勁已經過去了,一邊吩咐沿路回去時將馬賊們擄走的箱子全部收回來載在馬上帶回去,一邊追著前方的駱駝。
“這些箱子怎回事?我看漆封都是開的……”素和君小聲詢問:“風城的嫁妝挖出來了?有看到興平公主嗎?”
“沒有,隻挖了大半,還有埋著的。發生了許多事,我是匆匆忙忙離開的,路上還被這些馬賊盯上了,騷擾了好幾天。”賀穆蘭快速地說著自己遇見的事情,“箱子是嫁妝的箱子,拿來做誘餌的。”
素和君也慣於坑人,聽到賀穆蘭寥寥幾句就大概拚湊出了結果,搖了搖頭心中嘲笑這些馬賊倒黴,撞到花木蘭的頭上。
再說被賀穆蘭留在綠洲的虎賁軍士卒,遠遠看到來了一大片軍隊,也是驚訝的不行。
賀穆蘭走的時候沒有帶走所有的虎賁軍,還有留下來看守真正的財寶、貢品以及輜重,這近千人原本以為等來的是得勝的主將,再見塵頭的聲勢也不知有多少,立刻吹響了號角。
然而隻是片刻後,他們就欣喜地叫了起來。
他們看到了魏國的大旗。
“來人了!終於來人了!”
“花將軍威武!”
無數虎賁軍迎出營外,賀穆蘭領著素和君和狄葉飛入了綠洲。
此處綠洲甚小,根本容納不下兩軍所有人,馮苦笑著看著這兩支加起來七千多人的隊伍,對補給更加也頭疼起來。
這不是戰時,打仗還能一路劫掠官倉以戰養戰,現在兩國並未交惡,補給全靠欽汗城來提供,多來一些日子,真是支撐不住了。
賀穆蘭一回營就下令清點損失,重新將財寶裝箱,讓駱駝休息,並且協助高車虎賁紮營。
這個綠洲四周有不少沙丘,一旦到了正午,不在沙丘下紮營休息,很容易就中暑脫水。賀穆蘭擔心狄葉飛的隊伍會有一部分暴露在沙丘的陰影之外,還格外叮囑兩支隊伍盡量擠一擠,能擠下的就不要離開陰影,也不要弄那多帳篷。
狄葉飛和素和君等人則是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明白這一路魏國使團到底發生了什事,一等賀穆蘭安排完就迫不及待的鑽入她的大營之中,等著她回話。
這個時候已經是正午了,惹得狄葉飛和素和君汗流浹背,素和君脫得隻剩一件小衣,狄葉飛知道沒有外人更是隨便,直接在帳子著上半身,下麵也就穿著一件單褲,胡亂拿著東西扇風。
賀穆蘭一進帳就見到脫得露出胸腹的狄葉飛,再見素和君也熱成了狗,她卻已經習慣了這邊的氣候,被逗得直笑:“要不要這誇張?你們又不是第一天行軍進沙漠了。”
“早上的氣候和晚上真不一樣,我們從欽汗城出發還沒這熱。”狄葉飛擦了把汗,他頭發長,熱的全部撩了起來胡亂擦著脖子,“你們就一直在沙漠這熬著?”
“不熬怎辦,東西還在風城呢。”賀穆蘭搖了搖頭,看了下四周,“我剛從血披風那過來,得到了沮渠菩提的消息,就不知道是真是假。寇天師不一起來嗎?”
“我帶了不少白鷺,姑臧也有人手,這個不用擔心。我沒讓寇道長來,他畢竟是道門中人,我們討論的都是國家大事。”素和君毫不在意地坐了下來,有些焦急地看著賀穆蘭。
“到底發生了什事,你趕快說吧。”
“哎,這次出使,真的是一波三折……”
賀穆蘭早已做好了敘述的準備,不慌不忙地提起水囊喝了一口,這才娓娓道來:“那一天,北涼王宮大宴,大行驛卻突然失蹤……”
因為前因後果太過複雜,又涉及到和孟王後的交易、半路上出現的馬賊、混入使團中的老桑頭等等,之後甚至又有源破羌煽動了使團成員跟他走了,還帶走了大量盧水胡人,真是讓賀穆蘭焦頭爛額。
連敘述起過程,賀穆蘭都覺得堵得慌。
到了這一步,除了有人為算計,更多的是陰差陽錯,連狠魏國人入骨的老桑頭都沒有料到會起大風,孟王後也一定不願意落到更加野心勃勃的源破羌手。他可不是賀穆蘭,手段隻會更加厲害。
“沮渠蒙遜一死,如果找不到菩提,隻能讓牧健登位了。”素和君臉色也不好看,“如果冊封的金函遲遲不到,北涼就會對我國產生不滿,到時候更加麻煩。陛下如今親征北燕,北涼不能再亂了。源破羌也是胡來!”
“我看那位源將軍,倒像是要複國的樣子。”鄭宗突然摸了摸下巴,坑死人不償命地說道:“將南涼王室的寶藏全部取出來招兵買馬,又招攬盧水胡人,留下天台旗,這樣龐大的勢力,隔幾年連西秦都能打下,在我國做一個將軍實在太委屈。也不知道他盤算了多久,才找到機會到北涼來拿回這些東西。”
“鄭宗,休要胡言。”賀穆蘭板下臉,怕鄭宗給自己惹麻煩。
如果這有誰嘴不嚴,又或者源破羌不是為了自己謀劃,這段話傳出去,鄭宗就成了源破羌的眼中釘肉中刺,總要倒黴的。
他一個毀了容的舍人,如何與宗室直勤身份同等的源破羌對抗?
鄭宗聽賀穆蘭這時候還維護源破羌,心中更是不甘,有些惱羞成怒地繼續說著:“他得了孟王後,如果再找到菩提世子,揮著大軍殺入姑臧城,到時候就一定是讓菩提歸順魏國嗎?如果是禪位給他呢?他可是南涼的王子,這姑臧城以前就是南涼的王城!他要殺回姑臧,閉著眼睛都能摸到宮牆去!”
賀穆蘭見鄭宗完全不明白她的好意,閉了閉眼,不想再提,倒是素和君拍了拍鄭宗的肩背,安撫道:“知道你著急,不過花將軍也是為你好,如果這話傳出去了,源將軍日後肯定視你為敵。”
鄭宗也不是蠢人,聞言之後後背生出一股寒氣,他一時逞強爽,事後如果有什紕漏恐怕真要小命不保,頓時露出感激的表情:“謝將軍提醒,我不會在外麵亂說的……”
他還不知道源破羌拿了那一包刺蝟刺,否則現在腿大概都要軟了。
“好了,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源破羌……”素和君皺了皺眉,“他對陛下很崇拜,而且還有兄弟在平城,應該不會這做。就算沮渠菩提禪位給他,他也隻會歸順我國,不會擁兵自立,因為他的人是雇來的,北涼的人不可能服他,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統治不了北涼……”
“現在怎辦?既然你來了,我也可以鬆口氣了,這些事我實在不擅長。”賀穆蘭吐出一口氣,有些慶幸地開口:“這段日子以來,我一閉上眼眼前就出現那些死去的兄弟,一想到是我輕信外人導致他們遇害,我就內疚不已,要不是想把他們帶回平城,我恐怕連輕生的念頭都有了。”
“天啊!”
“火長你別亂來!”
“帳得找孟王後和老桑頭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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