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倫理問題在愚翁的課上也經常討論，但大家更多是在學習思考的方法，問題常常是沒有所謂的正確答案的。而現在，這答案卻事關生死。早在守護者培訓時，導師們最擔心的學員就是我。因為我“成長”得太快太順了，而真正的成長需要經曆挫折，也很難逃避痛苦。

    我最先想到的是“電車難題”和“洞窟奇案”，在這兩個難題所討論的核心多是見死不救是否道德；我們有沒有權利決定他人的生死；犧牲少數成全多數是否合理以及人的生命是否能被簡單數字來計算比較這類倫理問題。

    但在之前兩個難題中，人們大都是無辜的，且都是人類成人，而我現在所麵臨問題就沒有這簡單了。這一刻，我親身體驗到了“親身體驗”的真正意義。

    這些孩子在死亡威脅下親手殺死自己的親生父母，被軍閥和反叛軍頭領們以酒精毒品麻醉控製，最終被洗腦訓練成殺人如麻的少年兵。

    真實世界往往比我們想象的更加殘酷，殘酷到連思考都需要巨大的勇氣。

    自有記憶以來，我運氣一直不錯，所遇之人皆善良友好。很難想象若沒有他們的關心幫助，我現在會是怎樣的境遇。而不知不覺中，我也對他們心生向往。第一次從世空那聽聞我與白澤不是人類時，還沒有太在意這件事。可之後的生活中，我們不斷遇到新朋友。與他們相處，聽他們的人生經曆，我亦越來越在意這件事。是的，我們都向往成為人類，我們向往成為這些美好生命的一員。白澤因此加入了勘星者，而我則成為了守護者。除此之外，我還向往著成為一個真正的勇者，甚至是英雄。

    然而，當我們來到這，親眼目睹這些慘絕人寰的悲劇後——我的信念變得搖搖欲墜。

    費爾肯的問題如一根尖刺紮在我腦中：這些少年兵還能不能算作人類？如果我開槍射殺，那我殺死的究竟是什？‘人’究竟是什？

    他們是人嗎？

    ——如果他們是人，顯然他們與我之前遇到的人非常不同。至少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他們絕不是我所向往的“人”。

    他們不是人嗎？

    ——如果他們不是人，為何他們與我們如此相似。他們發出的聲音可以被我們聽懂，我也能從他們的眼睛感受到喜怒哀懼。

    如果我將他們當做非人生物來射殺，心會更加好受些嗎？

    ——我稍微想象了一下，身體立刻出現了不良反應——我做不到。

    避開情感，用邏輯類比試試呢——如果我真的那做了，那我又算什？這些少年兵依靠酒精毒品麻痹痛苦，在瘋狂的反人類思想洗腦下勇猛殺“敵”。如果我真的將他們當做非人生物來射殺，那與他們又有何不同呢？

    ——沒有什不同，不過是換一種方式麻痹自己，同樣是給自己殘酷行徑找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罷了。

    ——不，我絕不要成為這樣的人，絕對！

    那，第一個問題姑且算解決了——無論是情感上、還是理性上，我都不可能將他們視作非人生物。他們是人，是我們的同胞。

    這就意味著我將作為一個“人”，將我的人類同胞殺死。

    ——可我向往的“人”不是這樣的！

    如果我開槍，那就不隻是簡簡單單殺死一條人命了。我將同時殺掉自己所向往的“人”，我將親手摧毀我生命至今一點一滴凝結而成的信念。

    ——而那正是“自我存在”的重要基石。

    這種思考非常折磨心神，我仿佛陷入了泥潭，進退兩難。不開槍，我將以死明誌。開槍，支撐我生活至今的信念將灰飛煙滅。我可以活下來，但也可能從此生不如死。

    思考至此，我回想起初見愚翁時他所的那些話語，思考真正需要的是勇氣，比如殺死自己的勇氣。人隻要開始思考，終有一不得不麵對這樣的選擇。直覺告訴我，我要找的答案就在這句話，但此刻我卻怎也找不出來。

    或許愚翁知道答案，更或許費爾肯也知道這答案。但他們不會直接告訴我的，就算告訴我也沒用。在親身體驗過後，我才有所覺悟——答案和結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尋找到答案，也就是期間的真實經曆和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