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鴻運躺了數月，終於現了身，他如今一無所有，出了那陰暗的巷子，那孤敗的老房子，他依然來到了鎮上的醬鋪子頭。

    常愛穿的鬆花色長衫還是莫琴一針一線縫製的，如今衣衫皺皺巴巴的穿在他身上。他往鋪子中一站，莫琴正玉指拔算盤，聽到聲響，下意識抬頭看去，沒想看到的是自家失蹤幾月的丈夫。

    莫琴放下手中賬簿，提著裙子匆匆從櫃台跑了過來，來到近前，看到一臉憔悴、下巴長滿胡渣的方鴻運，心疼不已，不知這幾月在外吃了多少苦。

    莫琴抬手，手中巾子在他臉上輕輕地、細心的抹了抹。

    “你這死鬼，終於還記得回來，你可知我這幾月的日子是怎過的，我一戒女流，即使身後有莫家族人護著，我也不能事無巨細的告訴族人幫忙，這街坊的地痞流氓不知幾多，對麵不遠便是賭坊，三兩頭的受人欺負，你還有沒有把我放在心上。”

    莫琴一邊訴苦卻一邊緊緊拉住方鴻運的手，生怕他要走掉似的。

    方鴻運倒沒有什感慨，這幾個月他特意躲起來，哪兒也不敢去，那毫無進項的日子可想而知，沒有混在乞丐頭還是好的。

    上次莫家族人犯了事，族要找人頂包，他險知自己逃不過這一劫，於是躲了起來，連出門都不敢，生怕強勢的莫家人發現，在永豐縣雖是三家坐大，但莫家是大頭，家財萬貫不，便是族人也比另兩家多。

    莫家人好生，有了錢後，哪個家娶妻納妾，生下十幾二十個孩子來，孩子們長大，不是送去船隊便是送去外地的醬鋪，就連家的女娃但凡有點心思有點本事的就像莫琴那樣在縣開個醬鋪子，招了婿，到頭也是往族譜上記上一筆。

    所以莫家的勢力越壯越大。大到船運，到街頭鋪，很有一種醬鋪生意麵向全國遍地開花的趨勢。

    方鴻運沒有理會莫琴的熱情，他往前走，挑起簾子進了內室，往那軟榻上一躺，由得莫琴蹲在身前端茶倒水。

    莫琴知道他不痛快，那次傳出來的消息果然是真的，她當回去娘家，問了自家娘親，族人的確出了那樣的事，族長的確是在尋一個樣貌與之相似的人來頂包，雖然家父母兄長一致否認讓方鴻運頂包的事，但莫琴心還是清楚的，若是在永豐縣尋不出那個相似的人來，自家丈夫定然成了族人宵想的對象。

    所以那日回來，鋪門敞開，屋沒能找到方鴻運，自那以後他也失去消息，莫琴反而覺得慶幸，還好他自個兒逃走了。

    事情知道是這樣的，可莫琴還得好話著，不想夫妻間因為族人的事而生了情份，更不希望自家丈夫跟爹娘生了恨意。

    於是莫琴幫他洗了臉，刮了胡子，又伺候著他洗了個熱水澡，做了豐盛的飯菜，終於一一妥當，她半蹲在男人榻前解釋那日的事。

    “鴻運，有些事並不是你想的這樣的，那日我回娘家問了個清楚，爹娘兄長都沒有那意思，你畢竟是我的人，他們怎也得顧及我，再族人隻不過是同姓罷，怎能親過女兒呢，可惜我回來想同你這些話時，你已經走了。”莫琴巾子拿起，在眼角按了按，柔柔弱弱的，煞是可憐。

    然而這些落入方鴻運眼中卻不起半點波瀾，若是那次同家人鬧翻，他已經生了‘寧可我負他人’的心思，這次莫家的事，害他躲了幾個月後，他是徹底的把許多事情想了個清白，什才是‘寧可我負他人’，這句話已經刻進了他的骨子。

    他鐵石心腸也罷，他已經不會再動搖和妥協。

    莫琴了這多好聽的話，溫言軟語，使盡了渾身解數，沒想他沒有半點動容。

    她又接著道：“鴻運，我們還能像從前那般好好相處、相敬如賓，一起好好過日子？”

    莫月一臉期待的看著他。

    方鴻運到這時才回了她一個眼神，他嘲弄一笑，“莫琴，你覺得我們還能像從前嗎？你們莫家這次已經傷透了我的心，我這次為何回來，因為你們莫家人已經找人頂了包，又花了大筆銀子把事擺平了。”

    “在你們莫家人眼，這世上的人但凡沒權沒勢的，想欺淩就欺淩，大不了用錢堵上別人的嘴，或是找個無辜的人買了性命便是，反正你們莫家有錢有勢，如同閻羅，讓人三更死不會留到五更，支手遮，行事作風令人發指。”

    “什是‘寧可我負他人’，看人家莫家便知道。”

    莫琴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方鴻運，他不像以前兩人吵架，要憤怒，要帶著恨意，各種情愫，莫琴都能摸到他一點脈門，然而今時今日，莫琴忽然生出了無力感。

    夫妻兩的情分恐怕是到頭了，這種感覺就是她把一顆真心送到他麵前，他也不會動搖的那種，她怕是再也挽不回來他的心了，兩人是從什時候開始越走越遠的呢？是從虞氏開始，那的確是開端。

    “鴻運，你是不是在外間有人了？”莫琴輕輕問。

    前後的話題跨越的有些大，方鴻運愣了愣，忽然譏諷一笑，看著莫琴道：“你也就這點道行，我朝男子有妻有妾本就合法，你憑什不讓我有人呢？你看看你兄長，你看看你弟弟，你再看看你的族人，他們的後宅，他們的外室，再看看縣的紈子弟，哪一個不是？可是為何你卻揪著我不放，因為我窮，窮的就不是男人。”

    “不，鴻運，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我是想……”莫琴咬緊了牙，捏緊了心，強作歡顏道：“我是想給你納一房妾室如何？你喜歡誰，我準你抬進門來，正好咱倆沒能生下孩子，我也不能真的擋了你的這個權力。”

    這一次莫琴的是真的，方鴻運他也知道，若是早幾個月前莫琴這了，方鴻運會心動，會歡喜，然而現在又有什用，他並不是要納妾室，對於婦人，他也並不貪心，他隻要一個，那便是虞氏，他想跟她白頭到老。

    方鴻運苦笑，道：“百花叢中我隻取一朵，那朵沒了，我的心也沒了。”

    如此傷人的話，莫琴聽了，再也忍不住雙手捂臉，痛苦起來。

    百花叢隻取一朵，於而今的富家子弟中誰又能做到？可是也卻是這樣的人，才是最最無情，最最傷人的人，他隻取一朵，然而卻並是她這一朵，所以連一點幻想都沒有了，他是不會再回心轉意了。

    既然不能協妥，既然不想另取一朵，既然不想忘記，那就做一對怨偶吧，一起互相傷害，看最後誰先死誰就解脫。

    莫琴哭了好半晌，也不奢望著他來安撫，慢慢的平靜下來，擦幹了眼淚，起身，轉身去外間鋪子。

    外間色暗了下來，莫月若無其事的來到櫃台前，繼續算起賬來。

    方鴻運回來了，帶著滿腔“奪妻”之恨的熱血，他回來了。

    回來的第二日，他的心思就活洛起來，他如今不再偷偷藏私房錢的，沒錢就直接在櫃台上拿，管莫琴是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