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早，一行人便啟程回京。

    和來時不同，回去選擇的旱路，沒有了故意的拖拖拉拉晃晃悠悠，居然比來時速度還快了一些，雖然在我看來，和一個大型豪華旅遊觀光團也沒什區別。

    康老四一聲令下美其名曰”考察民情”，行程就變成了走半，歇半，遊山玩水，路過個鎮城什的都進去巡幸一番，參觀參觀，吃喝吃喝。我琢磨著大概又要半個月才能到達目的地。

    不過我沒有什急事，事實上能夠遲些日子向華淩雲匯報，那是求之不得，所以對康老四的這個假公濟私之舉，我很默契地表示了絕對支持。

    扳指算來，離開江南已經7了，這日來到一處名叫筆架山的地方，康老四照例下令紮營歇息，明一早再繼續上路。

    坐了整整一個上午的馬車坐得我腰酸背疼渾身僵硬，吃過午飯打算出去散散步舒活一下筋骨，眼角瞥見康老四繼續百折不撓地纏著紫菀，我很沒良心地視而不見，一麵由衷地感慨”氣真好世界和平”，一麵緩步往營地後方走去。

    營地後方是一片樹林，雖然不上是參大樹，但也長得鬱鬱蔥蔥，甚是茂密，如今到了深秋，樹葉變黃落下，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遠遠看去頗有秋色含煙層林盡染的意境。

    剛走到林邊，隱隱聽見人聲，我有點好奇，探頭一看，卻不由得愣了一愣。

    風雲卿正在林中和一人話，那人尋常兵士裝束，看起來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隨行士兵，垂手低頭恭敬地對風雲卿著什。

    相隔有點遠，我聽不清楚，而且……我不太敢和風雲卿見麵。

    雖然他救了我兩次，但每次想起那夜的裸裎相對和吃盡豆腐，我就尷尬地隻想挖個地洞鑽下去，遠遠看見他身影毫不猶豫地抱頭鼠竄。

    不能怪我當鴕鳥以為把腦袋埋起來就沒事了，確實不知道該怎麵對風雲卿呀……他吻過我也抱過我，可是……我和他的關係到底要怎算？並且……北堂旌又要怎算？

    突然醒悟過來，自己現在不就是那典型的腳踩兩隻船嗎？我懊惱地蹲地畫圈圈。

    上了兩隻船又不是我樂意……可是事情發展非我所能預料，怎彎彎曲曲來來繞繞就變成了這樣？

    人生三運，政運、財運、桃花運。

    政運難，財運還好，可這桃花運明顯有點超出了我的預料，變成了算不清的桃花債。俗話情債好欠卻難還，這糊塗賬我該怎辦？

    我焦躁地抓抓頭，再次探頭看去，卻見眼前已經沒了人影，風雲卿和那兵士都不見了，正在訝異，腦後忽然傳來風雲卿的聲音。

    ”侯爺？”

    ”嚇？”我一驚，猛地轉過身來。

    風雲卿不知何時已經悄沒聲息地站在我身後，表情有點訝異，也許是沒想到會是我，開口道：”我聽見有人聲，沒想到會是侯爺。”……什耳朵啊！我一聲都沒吭，居然都聽得見，看來武俠上描寫武功高強之人耳力靈敏，能聽見異常細微的動靜，倒是真的了？

    我抬頭，卻正好和他視線對上，看了個正著，頓時覺得耳朵發燙，連忙往後一退，卻沒發覺後麵都是低垂的樹枝，將我頭上的金冠正好勾住。

    ”哎呀……怎會這樣？”我哀哀低呼，反手想要扯開，卻發現勾得太緊，根本解不下，反倒扯得頭皮生疼，我又哎喲一聲叫了出來。

    ”別動，我幫你。”風雲卿見狀連忙上前幫忙。

    他手臂越過我臉際伸到腦後，幾乎是將我半抱在懷的姿勢，我微紅了臉不敢動彈，風雲卿並未發覺，道：”勾得很緊，不如先將頭冠解下再取？””……好。”

    風雲卿輕柔地將我頭冠解下，一頭長發隨即流水一般披散下來，落在肩上。

    耳邊響起樹枝折斷的聲音，想必是風雲卿正將卡在冠上的枝葉撿去，我正想這個我自己來就好，遠處卻傳來一陣腳步聲。

    風雲卿開口道：”是你的人。”

    我皺眉：”可是我這個樣子……”

    不知道為什，我不太喜歡讓別人看見自己長發披肩的模樣，也許……是擔心被看出什吧……風雲卿倒也機靈，立刻明白過來，將我腰攬住，腳尖一點，就躍上了身旁的大樹。

    樹葉雖然泛黃，但並未落下，茂密得完全可以隱藏住人的身影，樹杈很大，坐上兩三個人也絲毫不顯局促。

    剛藏好，樹下就傳來趙一的聲音：”可看見侯爺？””剛才明明看見侯爺往這邊走的。”幾個侍從隨即回答。

    看樣子是要找尋某人的下落了，我看了風雲卿一眼，揚聲開口：”我在樹上，趙一，你們退下。””侯爺？”

    趙一想抬頭，我連忙又叫道：”看什看？本侯爺想爬樹玩，你們都退到五十步之外，沒我命令不準回頭看。”大概趙一跟隨華夜已久，早就習慣了他層出不窮的古怪命令，絲毫不覺得怪異，果然不敢抬頭，帶著人迅速退下。

    我這才籲一口氣，回頭一看，風雲卿臉上明顯帶著笑意，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正定定地看著我。

    ”風……風大人……”我嘟囔了一聲。

    ”雲卿，叫我雲卿。”他笑了起來，原本英俊的麵孔更顯溫和。

    ”……雲卿，那個，我自己來就好……”我指指他手的金冠。

    和他在一起總覺得曖昧，可又得找點什來，不然更尷尬。

    風雲卿將金冠輕輕放在我手中，但旋即開口道：”我替侯爺把頭發挽好，可成？”雖是詢問的語氣，一雙手卻已經毫不客氣地攏起我一束長發。

    風雲卿的動作十分輕柔，手指輕輕地在發間滑過，一縷一縷地挽起，唯恐弄疼了我，如水一般的柔情。我心一動，此情此景，似乎誰也曾經這樣溫柔地拂過我的長發……是北堂旌？

    一想到他，我沒來由地一陣心慌，竟忘了自己正坐在樹上，身子下意識地一側，重心不穩差點就摔下樹去，幸好風雲卿眼疾手快連忙攬住。

    ”別亂動，掉下去怎辦？”他低低道，滿是擔心的意味。

    ”我……一時走神了……”我胡亂想了個借口搪塞過去，根本不敢看向風雲卿那雙似乎看透一切的眼睛，生怕被他看出什端倪來。

    風雲卿淡淡笑了笑，輕輕開了口：”夜兒，你變了很多。””呃……”這個問題我不好回答……等一下！他剛才叫我夜兒？不是平時那樣叫”侯爺”？

    我一時還沒明白過來，額上便傳來溫熱的感覺。那是風雲卿的雙唇，正輕輕吻上我額頭。

    ”真的，變了很多，變得……”他猶豫了一下，似乎是在考慮怎措詞，”變得讓人看不透也猜不透，卻能讓見到你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就沉迷了下去……”我維持著之前的姿勢，傻愣愣地徹底呆住了。

    他的這些話……算是告白嗎？是心話？還是……我咬住嘴唇根本不敢抬頭，他卻伸指輕輕地抬起我的臉，溫柔地在唇上印下一吻。

    若有若無的字句，就飄渺地溢出兩唇交纏間。

    ”……如果是現在的你……也許……可以……”我不太明白他這些話是什意思，他也隻是輕吻而已，然後重新替我挽發梳髻，一絲一縷，輕柔似水，溫和得如同三月的春風。

    就算我再怎會磨蹭，還是不可抗拒地回到了京城。

    一路馬不停蹄地衝去皇宮麵聖複命，我一心盤算著早點匯報完畢，早點躲回侯爺府繼續做縮頭烏龜。

    我承認我沒種而且沒擔待，畢竟感情這碼子事情從來不是自己的強項，更何況現在左腳右腳各踩一隻船，隨便哪隻翻了都足夠淹死我。

    那日風雲卿模棱兩可的話我一直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誠然，現在的華夜早已不是原來的華夜，但風雲卿又是為何而動心的呢？自知之明我一向還算有，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驚地泣鬼神的魅力能讓所有的男人都為之瘋狂，唯一可取的就是這張臉，但也不到海倫引發特洛伊戰爭的程度，那，風雲卿對我，又是為了什呢?

    莫非，他對以前的華夜也並非隻是完完全全的厭惡？

    如果我和風雲卿之間，是因為那幾次親昵而導致關係突飛猛進的話，那，之前和北堂旌的耳鬢廝磨又該怎算？

    和那個色狼在一起的日子，除了最後那啥之外，可以是情人間該做的都差不多做過，關係算是再也撇不清楚了。

    倒不是不相信世間有一見鍾情這回事，但我更願意接受細水長流，尤其……對方是北堂旌。

    那個人總讓我有種捉摸不定的感覺，即使派人查過他的底細，可是心的疑惑並未減弱半分。

    他仿佛生有一種魅惑的氣息，如同罌粟，明知有毒，明知陷下去也許會萬劫不複，依舊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就像是著了魔一般，情不自禁。

    我想得出神，直到耳邊傳來啪啦啪啦拍桌子的聲音，才想起來自己正在禦書房，麵前的是皇帝大哥華淩雲，還有那個唯恐下不亂的康老四。

    ”老九！剛才朕叫你半了，到底在想什？”對我這種明目張膽走神無視子權威的行為，華淩雲明顯很介意，兩眼一瞪，擺出一副威嚴的模樣。

    可惜本侯爺仗著他老兄的寵愛向來不當回事兒，捧著臉無恥地裝可愛：”臣弟一路上累了，所以有點心不在焉，皇兄恕罪。”華淩雲眉毛跳了兩下。我這”恕罪”二字得多敷衍他又不是聽不出來，大概懶得理論，劈頭就進入正題。

    ”朕讓你去把無月郡主帶回來，人呢？””還在鎮南王府。”我老老實實地回答，順帶掃了眼康老四。

    就不信他沒給華淩雲事前吱聲！再見他若無其事端著茶杯”滋……好茶”，越發肯定了我的猜測，於是用一種純潔無辜的眼神看了回去，答道：”皇兄，您想臣弟給您帶回來的，到底隻是一個弟媳婦兒呢？還是江南兵權？”此話一出，華淩雲眼中精光一閃，卻沒話。

    我於是繼續下去：”臣弟鬥膽，妄自揣摩皇上的意思，替皇兄把江南兵權收了回來。”華淩雲嘴角輕輕一彎，皮笑肉不笑。

    他既然笑了，那就明我還真沒猜錯，畢竟對當權者來，最重要的一種權力，就是兵權！

    見他心情甚好，我順竿子上：”不知皇兄對臣弟交出的考卷，可還滿意？””……鬼機靈。”華淩雲真的笑了起來。

    我偷眼看了看他身後的康老四，正好看見他對著我笑眯眯地點點頭。

    至此，這場考驗算是過了吧。

    我知道華淩雲之前並不曾全盤地信任我。畢竟，身子雖然是華夜，但麵卻不知是哪鑽來的孤魂野鬼，換了誰都會掂量掂量，更何況是一國之君？

    如果華夜原本就庸碌無為，大概他也睜隻眼閉隻眼。可問題是，華夜手有清歌苑，他就不能不考慮一下，這個重生的華夜，到底還有沒有能力繼續接手的問題了。

    我不喜歡攪進去那些爾虞我詐，可也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華淩雲現在對我信任幾分我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華夜手有權，不知道利用的人是白癡。

    丈夫不可一日無錢，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

    華夜雖然不是丈夫大丈夫，但錢與權，他都有。

    ”九弟這次離京近兩個月，太後甚是想念，朕這沒事了，你去看看太後盡盡孝心吧。”耳邊又傳來華淩雲的聲音，我按照規矩行禮退下，被宮女侍衛簇擁著往後宮去。

    太後一如既往地熱情洋溢，見到我就照例一把抓進懷揉來揉去揉麵團，絲毫不介意女兒殼子麵的是個陌生人。

    我忽然覺得心好受不少。

    也不上為什，就是覺得太後在知道了事實真相的情況下，還毫無芥蒂地當自己是她親生女兒，有種不出來的複雜感覺，不過……蠻舒心的。

    太後命人端上來各色精致糕點，一碟一碟，擺放得整整齊齊。

    ”兒啊，這老半的，也餓了吧？宮新進了個廚子，做得一手好點心，嚐嚐。”我毫不客氣地拈起就吃。反正華夜生麗質，是那種怎吃都吃不胖的類型，正好樂得享口福。

    ”哀家沒料到皇上還記得鎮南王府的事情，聽他命你下江南，哀家就覺得不妙，可已經來不及阻止……”太後滿臉愁容，拈著絹子哀哀切切地開口。

    我翻了個白眼，把嘴的食物吞下，安慰道：”其實也沒什事，兒臣不是好端端地回來了嗎？””可是哀家聽……”太後看起來也是個愛八卦的主兒，瞅那神色很有想聽我把江南之行書的意思，可惜我不是單田芳，沒那拍案驚奇的本事，一句話就打發了。

    ”其實這次江南之行，皇兄英明神武，臣弟都是依計行事。”我很無恥地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了華淩雲頭上，猜太後也不至於去找皇帝對質。

    ”……哎呀，可讓哀家擔心了好些時候。”太後拍拍胸膛，一副鬆口氣的模樣。

    她鬆了口氣，可我沒。

    看她這樣子，紫菀似乎確實沒把我和風大人相處一夜的事情告訴她，不過……我一直很介意的是……”母後，當初先帝應允鎮南王爺，讓我和無月郡主訂婚，您……”我一開口，太後立刻明白過來，馬上命周圍的人退下，我才繼續完：”……您怎不阻止呢？我確實無法娶妻呀。”太後聞言歎口氣，一臉無可奈何的神色：”哀家也想勸阻來著，可先皇的那個脾氣，一旦決定的事情，是誰都無法改變的，哀家也無能為力，幸好後來鎮南王爺把無月郡主帶回江南，哀家想著這事大家都別再提，慢慢地不定就淡忘了，可沒料到，皇上卻還記得一清二楚……”我再次忍不住翻白眼。

    那可是婚約唉！忘就忘的啊？這太後，真想送她三個字--”老糊塗”！簡直就是想當然嘛！卻差點捅了個爛攤子！真是……

    待在宮吃喝玩樂也沒什好玩的，本來想早點回我那侯爺府，結果壽公主、祿公主、淑妃聽九弟在太後那，一時興起就湊了過來敘倫。

    俗話兩個女人千隻鴨子，現在一湊就湊了兩千隻半，熱鬧勁兒可想而知。總之這個倫一敘就敘到晚上掌燈時分，等到那兩千隻鴨子終於肯放人回家的時候，我已經睡眼稀鬆，被紫菀一路攙回房間，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主子，紫菀伺候您更衣歇息？”紫菀一邊扶我進房一邊在耳邊柔聲道。

    我揮揮手，示意她可以離開：”不用了，你下去吧，我自己可以。”穿衣服穿不好，脫還不會了？

    ”是。”紫菀依言乖巧地退下，關上房門。

    我半眯著眼一邊往床邊走去，一邊脫下外衣順手丟在衣架上。

    呼--累死了--後宮的女人果然是日子太無聊又太有閑，八卦的級數哪是那些報記者所能比擬的？紫菀和那兩千隻鴨子比都不過是巫見大巫！而我居然還能陪著她們磕牙磕到晚上，看起來也很有八卦的潛力……我一頭栽倒在床上，伸手去抓被子，卻毫無預警地摸到一具溫熱的軀體，我嚇得不輕，還沒來得及跳起身來，已經被那人一把摟住，伸手捂住了我的嘴巴，低聲笑道：”是我。”我拉下他的手，回頭衝著那人咬牙切齒：”北堂旌！”居然藏在床上守株待兔，真是太惡劣了！剛才可真嚇得我不輕呢……也許是見自己的惡作劇得逞，北堂旌笑得一臉得意，真是讓人看了就一肚子氣。

    ”你來做什？”我伸手想要推開他，卻根本推不動，隻能維持被摟在懷的姿勢，越發覺得沒好氣了。

    ”什叫來做什？這久沒見，難道就不想本將軍？”北堂旌饒有興致地親我臉頰，我扭頭避過，瞪了他一眼。

    ”誰……誰要想你這個無賴？”

    這話我自己都知道得言不由衷，掙紮著想要躲開他，更別提那若有所解的目光，看得我一張臉火辣辣地都漲紅了起來。

    北堂旌哪肯這樣輕易地放過？猿臂輕舒，就將我所有努力輕輕巧巧地壓製下來，被圈在他懷中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