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過社會的人都說社會的水很深，方未明對於現實社會的複雜勾當從來嗤之以鼻。你們把社會險惡比作妖魔鬼怪來抒發胸臆，那是你們沒有見過真正妖魔的可怕。

    方未明見過妖魔，可他到底沒見過社會的艱辛。就譬如如果走在城郊叢林，說不定哪個隱居的狼人看你不順眼就拿你打了牙祭，到底還是直來直去的強買強賣，空手套人命的交易。可沒比他現在的處境複雜。

    眼前的人死拽著方未明的衣領，牙齒殘缺沒戴假牙，頭發微黃發很亂，像是一團疾風死拉著土地不放手的稀疏枯草。方未明翻著白眼，很配合的任由大媽拖拽著，似乎半點也不心疼他身上看似料子很奢華的風衣。

    大媽走了幾步，似乎已經累得精疲力竭。大媽隨便拉了個路人叫出了一個名字便吩咐人家去叫警察，隨後大媽無視路人的白眼便蹲身坐在了小路旁的草坪，從隨身的布兜拿出一個皺巴巴的礦泉水瓶開始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涼水。

    方未明就這樣被大媽拖在路旁受著太陽的暴曬，臉上一副的生無可戀。他被坐火車的外賣員從車頂一腳踹了出去，隨後便背抵著炸彈學了炸碉堡的董存瑞。隻不過前者是犧牲性命想要將炸彈固定在碉堡上消滅敵人，後者是被人一腳踹成了個人肉防爆隔離層。

    可令方未明很頭疼的是，他沒有被炸死，風衣剛剛加了一個妖魔的靈魂變得更加強大，竟然可以防得住爆炸的餘波。於是他隻是瞬間被爆炸的炸彈氣浪吹到了後背，然後同時被自己為立了大功的風衣吸了些血。後背的傷不致命，大概隻是脊柱被暴虐的狂風吹歪了而已。風衣自己吸的血更不是很多，大概也隻有那瞬間他能吸收的極限而已，大體上隻是剛剛到了人類所能失血的致死量。

    由於醒著的時間向來比別人多，所以方未明輕易不會暈過去。他隻是不能動也說不出話來，於是他隻能看著自己被一個渾身衣著非常簡樸的大媽撿垃圾一樣的丟在麻袋上，然後被大媽拽著衣領一點點的拽走。

    “人的良心都壞嘍~”

    半個小時後，大媽磕了磕自己鞋子的石子，然後用拖鞋的手拽起了方未明繼續走。一路上繁華的小鎮上無數的人轉過眼唧唧喳喳的看著隻有眼珠能動的方未明身上流淌下來的血水，卻沒有一個過來幫忙。可方未明瞪大了眼睛，眼珠一陣的四處張望，卻發現這個繁華小鎮的人似乎都很善良，都有著那種很廉價的善良。

    他們精致的皮包，大把大把的揮灑著紅色的百元大鈔，方未明看著漫天飛舞的百元大鈔很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夢境中。若不是，那這的乞丐和環衛工人豈不會成為世界上最快樂的職業？

    大媽額角漫出了汗水，拽著方未明衣領的手也抓脫了好多回，摔得方未明一陣子的歡喜，他覺得自己似乎馬上就要被大媽摔死了，然後他就可以瀟灑的複活離開這個鬼地方。將這個奇怪地方的記憶，連同他很多次死後複活回憶起來變得離奇而模糊虛幻的記憶通通忘掉。

    可惜方未明沒死，因為大媽最後滿頭大汗的從方未明身上撿起了一把鈔票，走進了一家無人的醫護用品商店，丟下了一大把鈔票然後推出來了一個很奢華的意大利輪椅。

    方未明非常希望這個大媽粗手粗腳的直接將他扶起來，這樣他就終於可以死了。

    可是大媽偏不。她將方未明小心翼翼的熊抱起來，然後將輪椅的靠背放下，將方未明放在了輪椅的靠背上。接著像是年輕女孩整理布娃娃般，大媽皺著稀疏的眉頭很細心的幫方未明理了理袖口，正了正衣領。

    然後頂著一路善人們的奇異目光，大媽推著方未明走到了別墅。人生如夢，雖然未必是個好夢，但至少它是合乎邏輯的。它不會讓你身覺在夢中，往往隻有在大限將至之時，才會偽善的給你個機會，然你才會明白這輩子自己較了多少沒必要的真。

    方未明由於經常會死，然後又莫名的因為一個滅了他全家的惡魔的一個神奇的詛咒複活，所以他經常會有一種自己活在夢中的感覺。

    ——是不是，自己每夜三個小時睡夢中所夢到的才是真實。自己其實一直都在那一夜那個灼熱的衣櫃聽著衣櫃外那一男一女二人陌生的哀嚎咒罵，無助的死捂著自己的嘴在瑟瑟發抖。

    而這些年，遇見的無數本該不存在於世間的妖魔鬼怪才是自己的夢境中的東西。

    吸血鬼，狼人，變形妖，女巫，群。或許還有自己身在的理應不存在於華夏的小鎮，和麵前的詭異的小女孩。

    小女孩半張臉嬌嫩如花，另外半張臉卻溝壑縱橫如同幹裂的老樹皮。小女孩看見了大媽推進來的方未明，眉頭皺的很緊。於是他就很不滿意的將方未明看作了從外麵撿回來的野生小動物。

    一個胡子拉碴，遍體鱗傷又一臉“你們他喵有病吧”的眼神的青年，就這樣在這個鎮子有了個住處。縱使是方未明如何的一心求死，甚至想主動作死。當晚大媽遞給他的第一碗清粥時，方未明肚子的叫聲仍是將他出賣了。

    那碗粥用的米很陳，吃起來的口感很是糟糕，但是方未明仍是被粥的香氣所吸引，這不得不算是個奇跡。而當夜小女孩再次出現在方未明眼前，方未明隻覺得自己頭腦暈乎乎的真的像是做夢般。

    白日半人半鬼的詭異丫頭，如今在裂了縫的窗戶口透進的駁雜月光下，哪還是那般醜陋的模樣。眉眼依舊，隻是開的大了些，臉上皮膚也白透紅，如同點了淡漆的精致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