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唐翼明 本章:第十七章

    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階庭

    士族的家教與《顏氏家訓》

    讀魏晉南北朝的曆史,我們常常會驚訝於當時那些大士族能夠出那多人才,而且能夠綿延那多世代。例如山東琅邪王氏,幾乎在整個魏晉南北朝時期都是一等旺族,這個家族是秦朝名將王翦之後,在漢朝就已經人才輩出了,到了晉朝特別是東晉王導之後,真可是權傾朝野盛極一時,被魯迅稱為“名士教科書”的《世新語》是記載魏晉士族活動最完備的一本書,麵寫到的琅邪王氏一家的人物就有四十個,居所有士族之冠。根據蘇紹興《兩晉南朝的士族》一書統計,在《世新語》中出現人數最多的二十個士族,除了琅邪王氏以外,依次還有:太原王氏,二十人;潁川庾氏,十六人;陳郡謝氏,十五人;譙國桓氏,十四人;平陽羊氏,十一人;陳留阮氏,八人;高平郗氏,八人;長平殷氏,八人;太原孫氏,七人;陳郡袁氏,六人;沛國劉氏,六人;吳郡顧氏,六人;會稽孔氏,五人;汝南周氏,五人;陳留範氏,五人;河東裴氏,五人;河內山氏,四人;陳留江氏,四人;吳郡陸氏四人。

    這些家族之所以能夠人才輩出長盛不衰,原因當然不止一端,但注意對子弟的培養教育無疑是一個重要的因素。《世新語·言語》第九十二則一段謝安和晚輩的對話,很有意思:謝太傅問諸子侄:“子弟亦何預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諸人莫有言者,車騎(謝玄)答曰: “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階庭耳。”

    “芝蘭玉樹,欲使其生於階庭”,這話很富於詩意,其實也就是民間的“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所有的家長都會有這樣的想法,而士族這樣的想法尤其強烈,尤其自覺。魏晉時期,士族階級是當時社會地位最高的階級,也是文化程度最高的階級,他們對子弟的教育抓得很緊。《世新語·德行》第三十六則記載了一段謝安和夫人的對話:謝公夫人教兒,問太傅:“那得初不見君教兒?”答曰:“我常自教兒。”

    謝安的夫人怪謝安沒有教訓兒子,謝安卻:“我常自教兒。”這是什意思呢?謝安的意思是,我不是不教兒,相反,我非常重視對兒子的教育,我以我自己的言行隨時隨地在教我的兒子。謝安這話並不是強辯,他的確是一個非常注意子弟教育的長輩,他不僅對教育抓得緊,還非常注意教育的方法,《世新語·假譎》有一則故事寫他巧妙地糾正侄兒謝玄的紈習氣:謝遏年少時,好著紫羅香囊,垂覆手。太傅患之,而不欲傷其意。乃譎與賭,得即燒之。

    謝遏就是謝玄,遏是謝玄的名。香囊是香包,覆手大概就是現在的手絹之類,一個男孩子身上吊著香包手拿著手絹,實在不是好習慣,謝安決定加以糾正,但是又不想傷害謝玄的自尊心,便假裝跟他打賭,贏了他的香包和手絹,得到之後立即燒掉,讓聰明的謝玄從叔叔的行動中得到啟發和教育。這個故事直到今對我們做父母長輩的都有教育意義,那就是對子女晚輩既要嚴格要求,又要注意方法。

    從以上謝安的故事,可以看到魏晉士族是如何注重教育子弟的,正因如此,士族才能養成優良的家風或門風,這種家風或門風是世代相傳的,是士族引以為傲的,也是他們區別於其他階級的標誌之一。如果家教不嚴,門風敗壞,這個家族就會失去社會地位和他人的尊重。隻有維持優良的門風不墜,才能代代都出優秀的人才,使芝蘭玉樹長生於階庭,從而保證整個家族長盛不衰,維護他們已有的政治地位和經濟利益。所以,如何把一個龐大的家族管理好、把子弟教育好,是士族階級非常重視的事。在這樣的背景下,一些有關家庭管理與子弟教育的著作就出現了。中國第一本係統訓導後人如何教育子弟、如何管理家族的書—《顏氏家訓》就是這一時期出現的。

    被稱為“百代家訓之祖”的《顏氏家訓》,作者叫顏之推,是南北朝時期的人,他所屬的山東琅邪顏氏也是魏晉南朝著名的門閥士族。顏氏家族是孔子最喜歡的弟子顏回的後代,漢末以後逐漸發展成為一個大士族。在曹魏時就出了幾個兩千石(就是今的省、部級)的大官,東晉時的顏含做到侍中、國子祭酒,封西平縣侯。此後代代都有太守級的大官,南朝劉宋時的著名詩人顏延之(官至金紫光祿大夫)也是這個家族的。顏之推是顏含的九世孫。這個家族一直很昌盛,直到唐宋。例如唐朝有名的學者顏師古,就是顏之推的孫子,著名書法家顏真卿(平原太守)以及顏真卿的堂兄—在安史之亂中壯烈犧牲的顏杲卿(常山太守),也都是顏之推的後代。

    顏之推生於公元51年,卒年不能確定,大致在公元590年以後。他出生在南朝梁代的江陵,二十三歲時西魏軍攻陷江陵,他那時已在梁朝為官,因而被俘,並被遣送西魏。兩年後他舉家冒險逃往北齊,想假道北齊返回江南,不料正好碰到陳霸先廢梁自立,建立了陳朝,於是他隻好留在北齊。二十年後北齊為北周所亡,他又入周,四年後隋代周,他又入隋。所以他一生經曆了南梁、北齊、北周、隋四個朝代,在這四個朝代都做過官,在北齊做官的時候最長(二十年),官位也最清顯,為黃門侍郎,所以對《顏氏家訓》一書他自署“北齊黃門侍郎顏之推撰”。

    《顏氏家訓》共二十篇,第一篇《序致》是全書的序言,最後一篇《終製》則是顏之推的遺囑,中間十八篇分別為:《教子》《兄弟》《後娶》《治家》《風操》《慕賢》《勉學》《文章》《名實》《涉務》《省事》《止足》《誡兵》《養生》《歸心》《書證》《音辭》《雜藝》。麵講到如何教育子女,如何處理兄弟、妯娌、後母與子女之間的關係,如何治家,如何維持門風,並告誡子孫要努力讀書,要務實,要知足,要注意養生,等等。

    顏之推為什要寫這本家訓呢?他在序言中,對於修身齊家,古代聖賢已經講得很多,也有很多著作傳世,自己再寫會不會像“屋上架屋,床上施床”一樣重複囉嗦呢?他因為關係不同,有些道理雖然聖賢都講過,再經由自己身邊的人講出來,往往更有服力。用他的話來就是:“夫同言而信,信其所親;同命而行,行其所服。禁童子之暴謔,則師友之誡不如傅婢之指揮;止凡人之鬥鬩,則堯舜之道不如寡妻之誨諭。”所以他寫了這本書,希望給自己的子孫一些有益的訓誡。他尤其感慨,顏氏家族雖然素來“風教整密”,但是他自己因為九歲就遭到家難,父親過世,沒有受過嚴格的管教,長大後養成一些壞習慣,經過長久的磨煉才改掉。他自己“每常心共口敵,性與情競,夜覺曉非,今悔昨失,自憐無教,以至於斯(經常是心跟嘴巴作對,理智與情感衝突,夜覺察到白的不對,今追悔昨日的失誤,自己哀憐沒有得到良好的教育,以致落到這種境地)”,所以他不希望自己的子孫再蹈覆轍:“故留此二十篇,以為汝曹後車耳(所以,我留下這二十篇文章,用來作為你們的後車之戒)。”

    這簡單介紹一下《顏氏家訓》的第二篇《教子》。顏之推在這一篇中提出了幾個關於教育子女的重要見解,對我們今做父母的仍然有參考價值。

    顏之推在《教子》首先提出了教育子女的一個重要原則,就是教育必須從開始,越早越好。

    我們現在做父母的常常有一種普遍的誤解,以為教育要到孩子懂事以後才開始,至少到等孩子上幼兒園的時候,父母才會開始重視孩子的教育問題。顏之推告訴我們,教育子女要越早越好,如果可能,在孩子沒有出生時就應該開始。他提到古代“聖王有胎教之法”,王妃們“懷子三月,出居別宮,目不邪視,耳不妄聽,音聲滋味,以禮節之(妃嬪懷孕三個月時,就要遷居到別的宮室去,眼睛不亂看,耳朵不亂聽,音樂、飲食都按照禮的要求加以節製)”。這到胎教的問題,即使以今的科學知識看來也是有道理的。母親在懷孕的時候,不僅吃什東西對胎兒的成長有影響,而且喜怒哀樂的情緒也會影響胎兒,尤其會影響到孩子未來的心智與精神。所以懷孕的時候,盡量不服用不必要的藥物,少吃辛辣刺激的食物,多聽美妙的音樂,多看美麗的風景與圖片,不生氣,不悲傷,是每一個母親應有的常識。有科學家做過實驗,讓奶牛聽美好的音樂,牛奶的產量會增加、品質會提高。那同樣地,母親在懷孕的時候保持端正而愉快的心情與情操,對胎兒的心智健康無疑會產生良好的影響。這樣看來,古人所的“胎教”並非神乎其詞,完全是有科學依據的。

    如果連胎教都要注意,那孩子出生以後的教育就更應該注意了。不要以為孩子無知無識、不會話,事實上孩子一出生,一接觸到外部世界,就馬上開始了他認識世界的曆程,像海綿吸水一樣,時時刻刻在吸收在學習。幼兒學習和吸收的速度跟成人比起來要快得多,簡直可以用“貪婪”兩個字來形容。請想想,我們一個成年人,長大一歲,能學到多少新東西?對大多數成年人而言,幾乎毫無長進,但是一個嬰孩,從零歲到一歲,從一歲到兩歲,他能學到多少東西?一個聰慧的孩,一歲的時候就開始牙牙學語,碰碰磕磕地學走路了,兩歲的時候已經可以正常走路,會講很多話了,這速度簡直不可思議。尤其在語言學習能力上,大人與孩完全不能相比。顏之推引用孔子的話:“少成若性,習慣如自然”,這真是至理名言。好的品德一半是賦,一半就靠少年養成;好的習慣更是需要在青少年時代加以培養,一旦青少年時代養成了壞習慣,長大了就很難改過來。顏之推接著還引用當時的一句俗話“教婦初來,教兒嬰孩”,就是,教老婆要從她嫁過來的時候就開始,教孩子要從嬰兒時代就開始。為什呢?因為在傳統社會,老婆剛嫁過來的時候,年紀還輕,十五六歲,又沒有依靠,在家完全沒有地位,要在夫家站穩腳跟,就必須虛心接受丈夫和婆婆的指點才行,所以這個時候教育最起作用,最容易被接受。為什教孩子要從嬰兒期開始呢?因為嬰兒剛生下來,離開父母不能生存,一切都是一張白紙,這個時候教他什就是什,也最起作用,最容易被接受。

    顏之推在這一篇中提出了教育子女的第二個重要原則,就是教育要從嚴,不能隻愛不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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