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莫琳後哈羅德覺得好像有什東西不一樣了，就像關上了一扇其實他自己也不確定想不想打開的門。想象到達時一眾病人護 士歡迎的場麵也變得索然無味，他再也不確定旅程的重點是什。 一路走下來，進度越來越慢，問題與爭執層出不窮，從達林頓到紐 卡斯爾居然走了差不多一個星期。他把柳木手杖給了維爾夫，再也 沒拿回來。

    莫琳她想他，叫他回家。他無法將這一點趕出腦海，時不時 就找個借口借別人的手機打回家。

    “我很好，”莫琳每次都這樣，“我非常好。”她會告訴他 又收到了一封措辭感人的信，或者一份禮物；有時會跟他講講花 園紅花菜豆的長勢。“你肯定不想聽我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她還會加一句。但其實他是想聽的，非常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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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在打電話？”奇會皮笑肉不笑地問。

    他又一次指責維爾夫偷東西，哈羅德暗暗擔心他恐怕是對的。 明明知道他和戴維一樣不靠譜，卻還要為他辯護，真是一件苦差 事。維爾夫甚至沒想過要把空瓶子藏起來，每次都要花好長一段時 間才能把他叫醒，剛一清醒過來又忙不迭地開始抱怨。為了保護 他，哈羅德告訴大家他右腿的舊患複發了，提議休息久一點，甚至 建議一部分人可以先走。但他們都異口同聲地不行不行，哈羅德 才是朝聖的關鍵。沒有他，他們不可能完成。

    哈羅德第一次在見到城市的時候鬆了一口氣。維爾夫好像又活 過來了，而看著形形色色的人群，五花八門的櫥窗，想著自己用不 上的東西，哈羅德也可以暫時不去麵對這旅程到底出了什問題。 他實在想不通這個自己都控製不了的局麵是怎釀成的。

    “有個家夥出價要買我的故事，”維爾夫突然不知道從哪 冒了出來。他又開始神經兮兮，渾身一股酒味，“我可是拒絕了 他，弗萊先生。我是跟定你了。”

    朝聖者們搭起帳篷，但哈羅德不再和他們一起做飯或計劃下一 的路線。奇開始捉野雞野兔剝了皮烤著吃，哈羅德看著可憐的 動物被開膛破肚，沒法不心驚肉跳。這些日子，奇的眼光透著 一種近乎瘋狂的饑餓貪婪，總讓哈羅德想起納比爾和他父親，這讓 他十分不安。奇身上的朝聖者恤沾滿了血汙，還在脖子上掛了一 串動物的牙齒。哈羅德看著就吃不下飯。

    心越來越空，疲憊的哈羅德獨自在夜空下閑逛，腳邊蟋蟀吱

    吱對唱，頭上星空閃亮，隻有在這時候，哈羅德才能感覺到自由， 才不覺得孤單。他想想莫琳和奎妮，想想過去，幾個時倏忽就過 去了，卻又像幾那長。每次回到營地，有些人已經睡下，有些 人還在篝火旁和唱，他心會升起一種冷冷的恐懼。他跟著這群人 在做什？

    奇 這時私 底下召 開了 一個會 議。他 心中非 常憂慮 ，奇 ，講出來不是一件易事，但總要有人開口：奎妮可能撐不久 了。有鑒於此，他建議組建一個先行隊伍，由奇自己帶隊，走另 外一條穿越山野的路線。“我知道這對每個人來都不容易，我 們都愛哈羅德，他對我來就像父親一樣。但老人家越來越不濟 了，先是腿腳出了問題，然後是一個人跑出去遊蕩半晚，現在又開 始禁食……”

    “不是什禁食，”凱特反對道，“別得那玄，他隻是不 餓而已。”

    “是什都好，反正他已經撐不下去了。做人必須直言不諱實 事求是。我們要想想怎幫他。”

    凱特吸出牙縫一條菜渣，“當真是廢話一籮筐。”她。 維爾夫突然歇斯底一陣狂笑，話題就這樣結束了。但奇整晚都異常安靜，坐在一邊，和其他人保持一點距離，用他的刀削 著一根木棍，又磨又切，直到木棍變成一個尖尖的錐子。

    第二早上哈羅德是被一陣擾攘驚醒的。奇的刀不見了。 在地、河邊、灌木叢中細細找過一遍之後，結論是維爾夫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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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走了。哈羅德這時發現帶給奎妮·軒尼斯的紙鎮也沒有了。

    猩猩男匯報朝聖者維爾夫在“fae”上開了一個賬號，已 經有超過一千個粉絲了。上麵寫的都是朝聖之路上的一些個人軼 事，他怎樣救了人，還有幾個願望。他向粉絲承諾接下來出版的周 報上會有更多故事。

    “跟你了他是個壞坯子。”奇隔著篝火道。他的眼光穿 過黑暗向哈羅德刺去。

    哈羅德非常擔心失蹤的男孩。他離開營地尋找男孩的蹤跡，在 城中酒吧和混混當中尋找維爾夫憔悴孱弱的臉，心地留意哪有 那招牌性的歇斯底的笑聲。他老是覺得自己對不起那男孩，這就 是哈羅德。他晚上又開始睡不好，有時一整晚都無法入睡。

    “你看起來好像很累。”凱特。他們坐在運河的磚道下，離 營地有一段距離。河水又靜又深，像液態的綠色鵝絨。水邊有薄 荷和水芹，但哈羅德知道自己沒有這個心情去采摘。

    “我覺得自己離起點越來越遠，但也離終點越來越遠。”哈羅 德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全身好像抖了一下，“你認為維爾夫為什 要走？”

    “他受夠了。我並不覺得他壞還是什，他就是年輕而已，還 沒定性。”

    哈羅德終於感覺又有人毫無掩飾地跟他交流，就像旅程剛開始 時一樣。那時誰都沒有任何期望，包括他自己。他坦陳維爾夫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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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他兒子，所以最近他“辜負了兒子”這件事比“讓奎妮失望” 更讓他心煩。“我兒子還很，我們就知道他是個聰明的孩子。他 把自己關在房間，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做功課，如果不考第一就會 哭鼻子。但是這聰明後來好像適得其反，他太聰明，太孤單了。考 上劍橋之後，他開始喝酒。我上學時什都做不好，他那種聰明簡 直讓我敬畏。我最擅長的事就是把一切弄砸。”

    凱特笑了出來，鬆弛的皮膚一層層摺在脖子上。這種唐突的直 率反而讓他欣賞她的厚實笨重。她：“我一直沒跟任何人提過這 件事。我的結婚戒指前幾丟了。”

    哈羅德歎了一口氣。他知道大家都不看好他對維爾夫的信任， 但心底某個地方，他還是相信每個人都保留著一點然的良善，相 信自己這一次可以把男孩的善發掘出來。

    “那戒指沒什要緊的。我剛剛才離了婚，自己也不知道為什 還留著它。”她把弄著空空如也的手指，“所以維爾夫或許還幫 了我一個忙呢。”

    “我之前是不是應該再做點什，凱特？” 凱特笑了。“你救不了所有人。”停一停，又問，“你還有和兒子見麵嗎？” 這問題像炸彈一樣炸開。哈羅德低下頭：“沒有。” “我想你很掛念他吧？”她問。

    在瑪蒂娜之後就沒有人問過戴維的事了。哈羅德心跳加快， 嘴發幹。他想解釋看到自己的兒子倒在一堆嘔吐物中，他把他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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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床上幫他擦幹淨，第二裝作什都沒有發生是什感覺。他想那和時候看見那個自己稱之為父親的人喝得酩酊爛醉是一個感 覺。他想問，到底怎了？是因為他嗎？問題出在他身上嗎？但他 什都沒。他不想把這些負擔都放到她身上。所以他隻是點點 頭，是的，他很想念戴維。

    抓著膝蓋，他想起自己十幾歲時躺在房，聽著母親不在的寂 靜。他想起自己聽到奎妮離開了的時候，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因 為她連再見都沒有。他看見莫琳蒼白的臉上透著厭惡，砰一聲關 上客房的門。他又看見自己最後一次探訪父親時的情景。

    “真的非常遺憾，”護理員拉著哈羅德的袖子，幾乎把他拉出 門外，“但他心情很不穩定，或許您今應該先回家。”

    離開的時候一步一回頭，最後看見的景象是一個瘦的男人將 所有勺子丟到地上，拚命地喊他沒有兒子，沒有兒子。

    他怎把這一切出來？這些話積累了一輩子，他可以試著尋 找詞匯，但它們聽在她耳中的重量永遠不可能和它們在他心中的重 量對稱。他可以“我的房子”，而她腦海出現的景象隻可能是 她的房子。這些都是無法言表的。

    凱特和哈羅德又在沉默中坐了一會兒。他聽著晚風穿過楊柳的 聲音，看柳條搖曳，夾竹桃和月見草在黑暗中閃著微光。營火那邊 傳來一陣歡笑聲，是奇組織了一場捉人遊戲。“晚了，”凱特 終於，“你該休息一下了。”

    他們回到營地，睡意卻不知道在哪。哈羅德腦子全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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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努力地搜尋有她的畫麵，想尋找一絲安慰。他想起兒時冷冰冰 的家，校服上沾染的威士忌味道，還有十六歲生日那件大衣。他第 一次放任自己盡情感受那種父母親都不想要自己的痛。空被渺 得幾乎不可見的星星點亮，他在這星空下走了很久很久。眼前掠過 一幕幕畫麵，瓊舔一下指尖翻一頁旅遊雜誌，瓊看見父親顫抖的手 伸向酒瓶時翻一個大白眼，但沒有一幕是她親吻哈羅德的頭，或是 告訴他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後來有沒有納悶過他在哪？他還好嗎？ 他看見鏡子的她往嘴唇上塗紅色唇膏的倒影。她的動作是那樣心，仿佛在努力捕捉這片色彩背後的東西。 他想起有一次和母親目光相遇的情景，忽然不能自已。當時她停下手上的動作，所以她的嘴唇一半是瓊，一半是母親。的哈 羅德幾乎心都跳出來了，突然找到了顫著聲音開口的勇氣：“請你 告訴我好嗎？我是不是很醜很醜？”

    她突然狂笑起來。嘴邊的酒窩很深很深，哈羅德幾乎可以想象 他的手指插進去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