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怎又推遲到15號那去了?”家庭醫生在視頻通話問他。
張修沒答話, 坐在沙發上, 手拿著一條純白色毛巾,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濕淋淋的黑色碎發。
“本來月初你就要去複檢的, ”醫生繼續問他,“胃呢?情況怎樣?”
“你想要它有什情況?”
“好吧, ”家庭醫生顯然對他很無奈,最後囑咐了一句,“不要再推遲了,不然我親自去廣州把你押送到紐約。”
張修蹙眉, “你好囉嗦。”
他著,順手合上電腦蓋。
牆上的時鍾很快就要轉到二十三點了, 那個出去了的人還沒任何動靜。
送走了很多人,饒束低頭看腕表, 有點晚了。
咖啡廳隻剩下稀稀落落的幾位家長在彼此交流, 她覺得自己應該可以離開了。
與剩下的人簡單了幾句話, 饒束抱著一堆禮物站起身。
“束哥,你要回去了?”葉茂追上來問。
“啊, 是啊,我留在這兒也沒什要做的了。”饒束邊走邊。
葉茂還是跟著她走,“我們送你一趟吧, 你住哪兒呢?”
“不用了不用了, ”饒束趕緊搖頭拒絕, “我住員村山頂那一帶, 很近的。”
“哦……”葉茂又問, “你也是在廣州讀大學吧,比我還的感覺。”
“對,我讀大一,明年大二。”
饒束騰不出手去推開咖啡廳的玻璃門,葉茂及時幫她推開了。
“謝謝啊。”饒束轉頭對葉茂笑了一下。
葉茂垂下眼睫毛,瓜子臉上浮現笑意,“不客氣,束哥。”
“……”
不知為何,這一刻的氛圍讓饒束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受,但她不清,也無法確定。隻想盡快避免繼續與葉茂單獨相處。
“你是打車回去還是……”葉茂看了一眼她懷抱著的那堆禮物。
“我乘公交。”
葉茂“哦”了一聲,“束哥,你不會把這些禮物扔掉吧?”
“哈?”饒束低頭瞅了瞅禮物,笑了起來,“怎會?!我扔掉幹什呀?”
“不會就好。我還給你寫了信呢,裝在那個八音盒的包裝盒。”葉茂伸手指了指她懷的禮物堆。
“這樣啊……”饒束眉開眼笑,“那等我回去拆開看看,謝謝你呀。”
“是我謝謝你才對吧,”葉茂低頭淺笑,“還要浪費你的時間去看我寫的廢話。”
“沒有沒有,寫信很辛苦的,你……”
“饒束!”
一聲嘹亮的叫喊打斷了她沒完的話。是男生的聲音。
饒束聽著這聲音很耳熟,但一時沒想起是誰。
她下意識轉頭,朝聲音來源的方向看去,目光觸及到那一群人。
劈啪啦,她懷的禮物全部掉落在地,散在她腳跟前。
“束哥,你怎了?”站在她旁邊的葉茂不知道她發生了什事情,隻能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你認識他們?”
那邊那群人中走出一個男生,朝她倆這邊走來。
饒束舔舔唇,對葉茂:“那都是我的同學……”
“是同學啊。”
“嗯。”她皺著眉看了眼地上散亂的禮物,又看了眼已經快要走到她跟前的男生。
她突然有點兒不知道該怎辦。
“你這得多巧啊,饒束。”男生站在她麵前。
“是挺巧的,曾文燁。”饒束笑著回應。
她朝他後麵那些人抬抬下巴,問:“你們一起出來玩嗎?”
“剛從蠻腰下來,”曾文燁歎了口氣,語調可惜,“早知道你也在附近,我們就慫恿池軒拉上你一起了。”
饒束頭頂的短發被夜風吹起,“就算你們早知道我在附近,我也不一定有空啊。”
“對,你是大忙人。”曾文燁笑著調侃了她一句,又問:“那現在有沒有空?”
“現在?”
“是啊,好不容易大家碰到一塊,不聊聊嗎?”曾文燁轉頭看了眼其他人,“再了,池軒也在,等一下讓他送你回去唄。”
饒束輕眨眼皮,沒什。她當然看到了池軒,方才一眼就看到了。
“你是住在學校吧?”曾文燁問完這一句,終於把注意力放到了旁邊的陌生美女身上,“這位是……”
“我朋友。”饒束答得很快。
葉茂對曾文燁禮貌性地笑了一下,她氣質溫柔,長相幹淨又漂亮,很明顯把曾文燁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去了。
饒束也察覺到了,她皺皺眉,話的時候卻是半開玩笑一般地隨意:“哎,曾文燁,走不走啊?不是大家要聚聚嗎?”
曾文燁及時車,收回黏在葉茂身上的目光。
“那走啊!”他爽朗地。又留意到饒束腳下的那些禮物,“不過你這些……”
“束哥,”葉茂在這時開口話,“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先幫你收好這些禮物,我們留個聯係方式,改我再給你送過去吧。”
“束哥……?”曾文燁低聲納悶,但沒多問。
而饒束來不及多思考,她隻想一刀隔斷葉茂和曾文燁之間任何多餘的交流。
她轉身,一手輕輕搭在葉茂的手臂上,“那你記一下我手機號碼。”
“好。”葉茂拿出手機。
兩人低著頭,一個念數字,一個忙著新建聯係人。
曾文燁也低著頭摁手機。
“走吧。”
聽到饒束的聲音,曾文燁收起手機,抬起頭看她們,“好了?”
她“嗯”了一聲,繞開腳下的零散禮物,率先往池軒那些人走過去。
曾文燁走之前,還抽空對葉茂點頭笑了笑。葉茂則依然笑得很禮貌,爾後默默蹲下去,幫饒束撿禮物。
一條微信私聊信息。
站在十幾個人當中的某個人收到了一條微信信息,曾文燁發來的。
他看著這條微信信息,好一會兒過去,沒回複。
直到饒束和曾文燁走到了這邊,他握著手機,越過前麵的另一位男生,看見一身中性裝扮的她。
饒束的視線也單刀直入一般,直接落到站在最後的他的身上。
“池軒。”她喊了他一句,臉上笑容洋溢。
“喲!”
“嘖嘖,看看……”
“迎麵一盆狗糧啊。”
……
其他人起哄,氛圍一下子活絡起來。
大家都是高中同學,也都是從他們高中學校的第一屆課改實驗班之一畢業的學生。其中有緣的,同班了整整三年;緣分差了點的,也同班了一年半。因為,他們這一屆的這一群人,隻分過一次班。
饒束和池軒同班了三年。
池軒從後麵走出來,手機屏幕還停留在與曾文燁的微信聊框頁麵,他摁了一下鎖屏鍵。
“嘿。”走到饒束麵前,池軒輕拍她頭頂。
“你也在附近,怎沒告訴我?”他問,語調聽起來很自然,但饒束聽得出來其中藏著的某種顫動。
她仰頭,單眼皮的大眼睛倒映出池軒的整張臉,那張斯文中帶點儒雅,儒雅中帶點沉靜的臉。
她摸不準池軒的態度。
但看樣子,他好像沒有把兩人的私事告訴其他同學。
他是不是稍微理解了一點她坦誠的那些話?
猶豫了十幾秒,饒束伸出手,握住他的手,笑得有點孩子氣。像高中每一次跟他在一起一樣。
“我現在不是站在你麵前了嗎?”她調皮反問。
其他同學像是沒眼看了一樣,紛紛假裝咳嗽,咳嗽不下去的就繼續起哄。
曾文燁算是這幫人當中最懂得調節氛圍的了,他拍了兩下手掌,大家的注意力瞬間集中到他那邊。
“等會兒我們換個地方吃宵夜啊。”雖然池軒沒有回複他那條微信信息,但看眼前這情況,曾文燁認為肯定得換地方。
另一位女生問:“為什要換?那間火鍋店很合適啊。”
“唉?謝絡絡,你一不吃火鍋就會死是不?”曾文燁看著那女生,“有饒束大神這文藝的人在,還去火鍋店,合適嗎你?熏著了怎辦?”
眾人又開始笑著調侃。饒束隻覺得無語,但她沒什。
“曾文燁得沒錯,”池軒在她身旁輕聲,“你跟火鍋店的確不配。”
饒束抬眼看他,淡淡“哦”了一聲,“是嗎?”可他明明跟她一起吃過火鍋。
兩人的手還握在一起,準確來,是饒束握著池軒的手,沒放。
就像握著一把籌碼,也像握著一把透明的保護傘。
盡管,可能,毫無作用。
盡管,池軒可能並沒有真的原諒她。
饒束一向不太習慣跟同班同學相處,隻有池軒是安全的。
謝絡絡最後沒再發問,曾文燁帶著一行人,往花城匯負一層走去了。
廣州的夜景大體分兩種。一種是繁華滅頂的熱鬧,一種是無人問津的落寞。
花城匯屬於前一種。
池軒和饒束走在中間,手沒牽了,但挨得很近。
畢業整整一年,本來已經遠離了眾人的饒束,再一次回歸到高中同學的視線範圍內。
她曾經在這些人麵前難掩光芒,也曾經在這些人麵前難掩古怪。
她的高中生涯跌宕起伏,用才華征服過整個年級,也用怪異震撼過四個課改實驗班的師生。
而當她站在這些高中同學之中時,池軒就是她唯一的安全橋梁。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的,她隻跟池軒玩得來。
“你那位……林繁呢?”池軒低聲問她,語氣譏誚,“他沒跟你在一起?”
有一秒或者兩秒內,饒束頭腦空白,想不起誰是林繁。好在這種空白很短,短到沒人注意到。
她皺著眉反問:“你……沒有看我給你發的郵件?”
“大概看了。”
“那怎……”怎還會問起林繁?
“饒束,以後別再寫那些故事逗我玩了。我已經不介懷你喜歡上了別人,所以你也不用想盡辦法解釋了。”
“那不是……”那不是她編出來逗人玩的故事啊。饒束感到喉嚨發澀。
“所以……”池軒用手肘碰了碰她的手臂,笑問:“你跟林繁還好吧?”
饒束腳步虛晃,大腦很亂。
人這多,而且還都是一些圍觀過她的痛苦的人。她不能在這種場合軟弱,她想。
使勁清了清嗓子之後,饒束笑著回答:“林繁很忙,在他爸爸的公司實習。”
“哦……”池軒笑了一聲,帶著一種令人不舒服的嘲諷和了然,更像是自嘲。
“你現在是住在他家?還是住在學校?”他又問。
饒束遲疑了一秒,:“他家。”
“好吧,我應該料想到的。”
她沒再接話,眉頭緊蹙。
而在他們兩人聲交談著的時候,走在他倆後麵的謝絡絡悄悄拍了一張他們走在一起的合照,發到了高三班級的女生聊群,並:
沒一會兒,立即有人冒泡回應。
這句話一出來,女生聊群的消息頓時靜止了。
幾分鍾過去了,都沒人接下一句。
謝絡絡退出群聊,曾文燁也已經把大家領到了一間格調文藝的抹茶主題飲品店麵前。
“就這吧!”曾文燁推開門,率先走了進去。
沒人有意見,大家都聲笑著一起進去。
謝絡絡又低頭看了會兒手機,最後才跟著他們進了飲品店。
4
二十三點二十分,二樓廳。
張修翹著二郎腿坐在單人沙發翻財務報告,他特意把沙發的方向旋轉到了一個正對著牆上英式掛鍾的位置。
這樣,他一抬頭就能看到掛鍾上的時點。
那棵竹筍還沒回來…
張修幾乎沒有過這種特意等待著誰回來的時刻,他唯一有過的對別人的等待,是浸透了悲哀與絕望的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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