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之後的日子再次回歸了平常。

    陸離每日都要按時去上學堂，觀看教養嬤嬤對季鳴央出眾表現的讚許。上午的課程結束後等宸哥兒下學，然後一起回老太太那兒用午膳。

    用完午膳後，老太太一般要和宸哥兒聊聊上午所學的功課和今日的見聞，阿離因著年齡小，所以要回去睡午覺。待到宸哥兒完成午睡叫醒服務，再拉著阿離的手一起上學堂。

    日子平淡如水，但日日都充實暖心。

    府上下都說宸哥兒這些日子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周身散發著暖意，讓府的小丫頭們見著了，都不自覺地想往前湊。

    不過，這自然是不行的。

    宸哥兒身邊接觸最多的，竟然是阿離身邊的四個丫頭。而他自己院子早就被媚姨娘統一換上了小廝。季牧雲就這一個兒子，想著謹慎一點也不是什壞事，也就準了。

    季牧雲重新回歸到了外派的生活。回京省親過年的外地將領也已紛紛離京。盛景贇臨走前，又來哄騙阿離跟他一起去大漠，結果被老太太笑著給趕走了。

    京城的生活逐漸回歸了平靜。

    直到有一天，齊氏收到了一張帖子。

    齊氏收到的這張帖子，之前一天季老太太也收到了。是任家大小姐任齊瀾及笄的觀禮邀請帖。給齊氏發的帖子邀請了季家的兩位嫡出大小姐去觀禮，給季老太太的帖子則是邀請了養在老太太眼前的季陸離。

    聽聞這個消息，季陸離覺得不太妙。一般這種社交場合，都隻有家的嫡女、至多再加上家中貴妾的女兒才得以參加，自己這個身份過於尷尬了。阿離連忙衝著老太太搖頭。

    不過，阿離不知道的是，任夫人當年沒出閣的時候和季老太太關係甚好，想著季老太太養在眼前的丫頭以後也定然不會埋沒在庶女堆，要早些出來見見世麵才好，因而才特例給季陸離發了帖子。

    這樣一來，事情就難辦了。

    季陸離作為一個生母根本不被人知曉的庶女，如何在一群嫡女解釋自己的身份？又要如何在一堆嫡女自處？季鳴鳳不去還好，若是她去了，一定會把季陸離的身份嚷嚷得滿場皆知。所以，阿離強烈表示自己不願意去。

    另一方麵，任老太太本身就是特例給季陸離發了帖子，這麵帶著情分和好意，若是陸離不去，就會變成不識抬舉的人。

    老太太思量再三，最後也隻能說服阿離前去，然後吩咐袁嬤嬤給陸離挑件可以融入背景的衣服。季陸離的擔心雖說不無道理，可等她當日到了任府之後才發現，自己的擔心著實有些多餘。

    在老太太的安排下，季陸離和季家嫡女兩姐妹是坐了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出發的。等到到了任府之後，來觀禮的人數眾多，隻要陸離藏得好，不要被季鳴鳳發現，就可以平平安安地觀完禮、吃完飯，然後回季府。

    任府世代出文官，祖上曾經出過一個丞相、一個大學士和兩個尚書。家學淵源，門廳顯赫。比起季家在京城的宅子還要大上一圈，設計典雅古樸。

    任家送出的每一份帖子上都附上了任家大小姐當日要著的衣裳，言外之意，就是大家要小心不要恰巧穿了同樣的、或同色係的衣服而分了她家小姐的風采。

    季陸離的衣服是微素的甘草黃。她很喜歡這樣明媚又不突兀的顏色。季鳴鳳穿的一件柏坊灰藍的外衣，季鳴鳳喜歡的顏色都有些重，看的時間長了，阿離總覺得眼睛不太舒服。季鳴央是一套三綠外衫，和陸離的甘草黃一樣，都和開春的景象有幾分相稱。

    今天的女主角要等到儀式開始才會現身，現場隻有任家的女眷在幫忙應付著。及笄的場合很少有男賓到場，若是父親兄弟不是賦閑在家，大多也是不會出現的。

    陸離進府之後，就找了個不高不矮的假山貓著，隻吩咐阿齊一趟趟地幫自己出去拿東西。相處了這大半年，季陸離已經越來越喜歡阿齊，一是阿齊性子大度，偶爾打趣兩句也不會惱火；二是阿齊幹活利落，工作效率之高讓季陸離總想給她發獎金。而且阿齊總能拿到陸離喜歡吃的東西，這一點讓她非常欣賞。

    這會兒，季陸離正一邊吃著馬蹄糕，一邊往園中瞧。季鳴鳳站在一堆女子最邊上，看得出雖然極力想要融入，但還是有些力不從心。季鳴央冷冷地站在一旁，周圍形成了一圈生人勿進的氣場。

    不多會兒，就聽那群女子中間有人大聲問道：“你們哪個是那個季府的，季府的……”

    這人說話大喘氣，季陸離正在心打鼓，莫不是自己要被點名羞辱了？才聽得剛才那女子清晰地吐出了“季鳴央”三個字。

    季陸離暗自在心舒了口氣，摸摸自己油滑的鼻頭，冷笑自己自作多情了。

    站在旁邊的季鳴央略有停頓，就感覺到周圍射來的無數目光。今日的聚會她本想托病不來，但想著以後總要適應這種場合，最終還是來了。

    季鳴央被眾人盯得不自在，隻得緩緩上前，款款衝著中央的那位女子行禮，“回慈小姐的話，我就是季鳴央。”

    站在中間的這位小姐外穿一件紫薇花色的蘇繡月華織錦長衣，內搭一件略淺血牙色的碧霞雲紋長裙，纖腰上綁了根和外衫搭配的紫薇花色金錦腰封，上麵還間或墜著紅寶石，一個墮馬髻鬆鬆地綁在腦袋側邊，發簪步搖相映成趣。

    好一個可人兒！

    陸離看這長相就分辨出來了，此人正是當日女仕評選中的慈家大小姐慈尤。

    說起慈家，那可是京城中有名的世家大戶。他們祖上出過兩個丞相、一個內閣魁首，兩個太子太傅，還有一個國子監祭酒。慈尤的祖父目前掌管都察院。這樣顯赫的門楣，自然讓慈尤從心底生出一股子底氣和傲慢來。

    此時，這個看上去隻有十歲出頭的嬌俏女娃兒正用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睥睨著季鳴央。

    季陸離在假山旁換了個角度，以方便更好地看戲。阿齊很不讚賞四小姐的舉動，玉致則抓著季陸離一邊的衣服，也聚精會神地看著。

    季鳴鳳此時是非常沒用的，她看著慈尤趾高氣昂地向著自己妹妹走去，下意識的舉動竟然是往後退了兩步。

    慈尤盯著季鳴央出眾的模樣，隻看得對方的臉都好似要被她看穿了，季陸離才聽到慈尤昂著自己高貴的腦袋說：“就憑你，也好意思跟我相提並論？”

    季陸離在老太太跟前，和齊氏母女的交集也不過是日常請安，老太太還找各種理由讓她能免則免。她並不曉得，自那日女仕評選後，季鳴央已經被描述成了天上有地下無的仙子，仿佛看上一眼就能讓人飄飄欲仙。

    而且，季鳴央平時並不常在官家女眷中走動，那些巴望著想要一親芳澤的公子哥兒都是伸長了脖子。俗話說，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珍貴。就這傳著傳著，季鳴央的豔名就在京城之中傳開了。

    慈尤一向以自己的美豔在京城中聞名，如今突然出來了一個聽也沒聽過的小丫頭，以她的性子，自是要一探究竟的。

    不過，慈尤這個評委並不公正，她從心底就看不上這個六品外任官員的女兒，嫡女又如何！

    季陸離不由感歎，在她眼名正言順的嫡女季鳴鳳和季鳴央，在社會階級的鏈條，也不過隻是比她高了一個等級而已。在她們上麵，還有很多很多可以一伸腳就踩死她們的階級。

    這想了，阿離反倒覺得眼前的這場戲有點無聊，猛一回頭，就看見一張明媚的娃娃臉正在身後居高臨下地盯著自己。

    季陸離覺得這張娃娃臉離著自己的距離有點曖昧，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一步。

    娃娃臉看著季陸離的動作，有點不屑。“你在這幹什？”

    季陸離朝園中撇撇嘴，淡定地回答，“看戲。”

    娃娃臉被小丫頭的坦誠逗笑了。“你莫不就是季府的四娃娃？”

    季陸離從上到下打量了自己一番，確認身上沒有帶名牌之後，又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娃娃臉。

    娃娃臉繼續笑，“宸哥兒說，如果有一個小娃娃，無端躲在我家庭院，很有可能就是他家四妹妹。”

    季陸離拖著宸哥兒說了好幾天她不想去，宸哥兒早就猜透了她的小主意。

    阿離一聽說此人和宸哥兒要好，眼睛頓時就卸去了防備，取而代之的是親昵的光。“你認識宸哥兒啊？早說嘛。”然後嘿嘿地衝著娃娃臉笑。

    “我是季陸離，季家四姑娘。你是？”友好地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