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將程璧安然無恙的消息送給程老漢算起，白七與靈霄已經又走了半月有餘，終於快要離開了雲嶺山脈。

    雲嶺山雖無高峰，卻蜿蜒曲折，再加上一路上白七心情不錯，又縱情山水，每日隻能拿出半日的時間來趕路。至於其他時間，除在山水間遊玩以外，白七也不得不抽空練練修齊劍術，一旦每達到了靈霄的要求，便從書箱掏出書來讀個不停。

    這書箱之中正如靈霄所想，盡是些四書五經之類的科舉考試所用書籍，並無一本雜書。一開始靈霄還嘲諷白七滿腦子當官，不知道江湖之遠才是大丈夫該當渴求的地方。三番五次過後見白七根本不理她，靈霄也就沒了這份心思，反正白七每日都得練劍，也就夠了。

    順帶一提，現如今白七腰間的佩劍乃是一把由鎮上木匠打造的木劍。這柄木劍長約四尺二寸，由於劍脊寬厚，較之尋常鐵劍差不多重。

    半個月間，白七總算是把全套修齊劍術都給學的七七八八，隻是的確沒有了一開始那三劍的靈性。經曆了黑雲寨一事之後，白七多多少少有些以“江湖兒女”自居，驟然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那般離奇的武學賦，心難免會有些沮喪。

    幸而他性樂觀，隻要看見眼前那如畫般的美景，什修齊劍術便馬上被拋之腦後了。

    走出了雲嶺山脈，白七回頭望著那連綿不絕的山勢，想到自己曾踏遍眼前青山，心中陡然生起一股豪情。深吸一口氣，這背著書箱的年輕後生滿臉老氣橫秋，學著想象中詩仙詞聖們的模樣慨然道：“我見青山多嫵媚，料想青山見我亦如是！”

    靈霄在此間呆了上萬年，山山水水早都看的膩了。因此每當白七對山水美景有什表示，靈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來澆上一盆冷水：“你見青山嫵媚不嫵媚我不知道，反正青山瞧見你多半是煩的頭大。”

    “你別這啊。”白七對靈霄的性格已經見怪不怪，但還是笑的反駁道：“青山綠水再美，終究是死物。你它不會見我應如是也就罷了，可又何來的煩我一呢？”

    “誰山水都是死物？”靈霄不屑的嗤笑一聲，而後懶洋洋的道：“你難道沒聽過一句話叫山水有靈？這山水屹立萬年，自然也都能孕育出神靈精魄，就算是窮山惡水，也會有朝廷敕封的山神土地坐鎮，這些人煩你不就代表著山水煩你？”

    聽見這番話，白七第一反應就是想起先賢教誨，怪力亂神之事並不可信。然而沒等他話，忽然反應過來現如今正與自己交談的靈霄就是個劍靈，所以山水間或許正如她所言，是有神靈化身的。

    “話雖如此，可為什山水神靈要討厭我啊？”白七知道與靈霄拌嘴也沒什意義，於是幹脆順著話茬往下，也算是促進促進雙方感情。

    靈霄見白七又是這樣，也失了興致，懶洋洋的解釋道：“既然你相信山水之間有神靈，那你倒是猜猜，神靈們平日除了修煉以外，最重要的任務是什？”

    “神靈的任務”白七愣了愣，猶豫道：“神靈還有任務？”

    “這是當然！”靈霄知道白七十有八九在裝傻充愣，可還是很享受這種為人師表答疑解惑的快感：“既然是一方山水神靈，最要緊的便是保護一方平安，否則就是失了根本。而人又是萬物之靈，平日人們祈願進香得來的願力更是神靈修行中很重要的靈力來源，所以護佑山水間的行人對於山神土地而言便是重中之重。名山大川中的神靈通常都要比荒山野嶺中的神靈強大的多，也是此等道理。”

    白七撓撓頭，又問道：“那靈霄姑娘又為什要山水神靈會討厭我呢？”

    靈霄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反問道：“那我倒是問問你，如果你是神靈，你會優先護佑什人？”

    “這……若不能一視同仁，便該優先護佑善人吧？”白七這次是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於是便了個自己認為應該不錯的答案。

    誰知靈霄聽了，卻不以為然道：“切，你真以為善與不善，對這些山水神靈而言有什區別？我告訴你，一方大神，首要庇護的定是福澤深厚之人。因為這類人福源深厚，遇難時本身的福源就會幫忙消災解難，所以神靈不需要付出太多靈力，反而還有可能得到此人身上福澤的反饋，乃是上佳的買賣。再接下來的，便是福澤一般，但平時願意燒香拜神之人。這樣的人救起來雖然會費事些，但別人好歹燒過那多香火，總歸是有一份情分在。雖然有些神通廣大的，也會費事保佑保佑那些福澤淺薄而且不信神佛的人，隻不過那就是純屬虧本的買賣，隻能偶爾為之了。”

    白七聞言微惱，難以置信道：“依姑娘所言，豈不是好人沒好報？而且若神佛行事全看回報，未免也太過市儈了！”

    “誰跟你過，好人一定會有好報了？”靈霄隻覺白七單純的好笑，還想再嘲諷兩句，卻驚覺白七道心竟有些微動搖，於是趕緊補充道：“不過一個人的福源深淺除了生注定以外，多做好事也可能會使福源加深，所以雖有福源深厚的惡人，但好人的福澤的確相對更多些。”

    這樣一來，淳弱的書生道心才算沒有繼續破碎。點了點頭之後，白七接著問道：“便如你所言，可你還是沒有神靈為什會討厭我。”

    靈霄沒想到白七在“好人有好報”這件事上如此執著，因此不敢再多閑話，而是正兒八經的解釋道：“我剛才雖了許多，但其實有一種人是例外。這種人每把‘子不語怪力亂神’掛在嘴邊上，逢塔不掃、遇廟不拜，可是他們的祖師爺卻偏偏發下宏願，什‘入我門者皆吾弟子’，偏生他自己寫的典籍隻賣二十文錢一本，弄得全下遍地都是弟子。現在這位祖師爺發達了，哪個山神土地敢不庇護他的弟子就要被秋後算賬，弄得全下的山水神靈都不得不做這一門虧本的買賣。也就是不隻是你，但凡有個讀書人進山，那山神土地一個個都煩的腦仁疼！”

    “不至於吧？”白七笑道：“既然是上神靈，庇護一個人能費多大勁？”

    “一個人是不費勁，可一百個、一千個呢？”靈霄躲在槐宅翻著白眼道：“比如這山上起了山難，同時有百人遇險，那神靈就得先放著平日來廟燒香的信徒不管，先來救你們這些不信神的讀書人。等救了你們，耗費了許多神力，回頭再救信徒不就難了？”

    白七還想開口，耳邊卻傳來了一陣枯朽而和藹的聲音：“靈霄娘娘此言差矣，我等山水神靈雖然道法低微，但有許多是死後的陰魂受到皇家敕封而成。因此我等生前多半也是讀書人，平時照顧一下同僚，又有何不可？”

    尋聲望去，眼前卻無人影。就在白七驚疑之際，眼前空地之上徐徐生煙，不知何時憑空出現了一位老者。

    這人白首白發，身上皮膚卻光滑如初生嬰兒。老者手上雖拿著一柄不知何種木材製成的拐杖，直起的腰背卻顯示他好像並不需要依靠拐杖站立。

    “這位老丈是？”白七見此人神采不凡，快走兩步向前躬身行禮。

    沒等老者答話，靈霄身形忽現，站在白七身後答道：“這人就是雲嶺山脈的山神，我以前沒少跟他打交道。”

    老山神一笑：“我叫虛棄禮，生前曾是前朝侍郎，死後被奉為此間山神。起來我來到此間時靈霄娘娘便已在此接受供奉，雖毗鄰數百載，其實我和靈霄娘娘打交道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了。”

    “已經夠多的了。”靈霄娘娘沒好氣道：“我又不是山神，在這接受供奉，如同從你家鍋搶飯吃。若我是你，一次也不會來拜會我這個鄰居！”

    白七和靈霄相處半月，已經習慣了她的咄咄逼人，可方才這番話的簡直就是無理取鬧。沒奈何，白七隻得替她道歉道：“這……虛山神別見怪，她就是這個性格。”

    虛棄禮能跟靈霄這個“在他鍋搶飯”的人相安無事數百年，自然也不是個心眼的性子，一笑道：“無妨無妨，靈霄娘娘比我先在這雲嶺山紮根，而且隻護佑方圓三十，其實對我影響不大。再者，我等山水神靈修煉隻為更進一步，而靈霄娘娘卻是為了活命，孰輕孰重我還是分得清的。”

    “怎？你笑話我靈力低微，能庇護的麵積比你得多？”靈霄仍是沒個好氣，就仿佛“搶飯吃”的不是她自己，而是眼前的山神。。

    “怎敢怎敢？”虛棄禮擺手笑道：“娘娘不過是沒了劍主，因此靈力無法積蓄。否則就憑娘娘這些年積蓄的願力，金身也造了幾座了。而我隻不過依憑前朝敕封，才當上雲嶺山一脈的山神，其實論起修煉的時間長短，我連娘娘的一點零頭都還不如呢。”

    都伸手不打笑臉人，靈霄娘娘三番兩次的挑釁都無結果，自然也沒了興致，留下句“你們讀書人都是如此無聊。”之後，便一閃身回了槐宅，再也沒了動靜。

    虛棄禮見靈霄隱去了身形，也並不以為忤，轉身對著白七道：“白七，其實今我是特意來找你的，若信得過我，不妨隨我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