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大都市以‘環’來命名各個地段, 乍一聽,‘二三環’是個繁華、寸土寸金的地段,但如果自上空往下俯瞰,很容易發現, 胡同深處的老槐和大宅、瀝青馬路和鋼筋玻璃鑄造的大廈、破舊民樓聚集的孤島……種種截然不同的景象都能在這片兒找到。
魏沉刀握著方向盤,以微操級水平把車開進狹窄逼兀的胡同, 微微側頭, 看副駕駛座上的姑娘。
封楚楚正望著窗外,她聽完魏沉刀從學校離開之後的事情, 就馬上想再來這個地方看看。
這時候,這地方就顯得不一樣了。
她正看見一位穿白背心的大爺把吃車往挪,好給這輛體型不的吉普車讓位子,嘴罵罵咧咧的,他把車開進來‘忒缺德’。
是挺缺德, 就這大點兒地方, 你怎能開車進來呢?
這兒的生活空間就是這狹,如果你把自己當成什大人物,講究這講究那,你在這兒就會擠得很難受, 人家看你也不舒服。
像魏沉刀這樣的人, 他必須放下與生俱來的、嬌生慣養的習慣,調整自我認知, 削掉一身傲氣, 才能在這生存。
下車, 上樓,一路無話。
“就是這間,”進了陳家,魏沉刀推開東側的房間門。
他摸出打火機點著了煙,夾在手指間,視線仍放在封楚楚身上,看著她走進了房間。
頭都用來堆放雜物了,一開門便有股潮濕異味撲麵而來,房間一側有張木板床,上頭堆滿了書,還有一把橫放的老式電風扇,葉片上積滿了灰塵。
她半沒找著一個能落腳的地方。
“這怎住?”她問。
“能住,”魏沉刀道,“而且我和陳默合住呢。”
封楚楚無話可,難道一句佩服嗎?
“陳默就是陳無聞的哥哥,比我大一歲,在大學住校,和我碰麵不多,每次一碰麵就是勸我回家,挨了陳爺爺幾拐杖之後,不勸回家了,改勸我去高考。”起陳默挨揍的事,他還露出抹笑,覺出了往事頭的趣味。
他絮絮叨叨的挑了幾段出來講。
“陳爺爺是我們家老頭的警衛員,當時他家頭也住著足足五口人,一家人都是好人,收留了我,給了我一席之地,陳爺爺還老給我做好吃的,沒有你想的那苦,我覺得挺開心的。”
“出去工作是肯定的,我不想吃白飯。”
“那時候陳家很熱鬧,叔叔阿姨都在,陳默在本地念書經常回來,陳無聞也還,憨憨的還挺可愛。”
“那什工地,我就去過一次,陳爺爺拄著拐杖給我弄回來的,我哪敢再去。”
“……”
他的好像在朋友家玩兒似的,其實哪有那簡單。要咬緊牙關忍著挨著的事情多的是,他不而已。
而且記著好,總是好的。
他的出廠設置很是賦異稟,回頭去看前邊的十八年的時間,他一直刀鋒淩冽,快意恩仇,他和親生父親的種種齟齬、樁樁爭吵都隻能劃拉到‘叛逆’頭去。
家庭劇變這道雷劈下來的時候,他有所準備,一點兒也不失態。可生活的變化不是一瞬間,而是緩慢的,狹窄的居住空間、柴米油鹽、吃喝拉撒,這些雞零狗碎的東西疊在一起,重得不可思議,把他從空中拽下來,一點點的往下沉,整個身體沉進了淤泥,他這才終於開始觀察周邊的世界,既遲鈍又迅速的磨平了少年銳意,脫胎換骨,長出了男人的肩膀。
這是值得回憶的、是讓他成為自己的一段時光。
是有點兒疼,但疼過勁了,也就忘了。
封楚楚反過頭,看到男人倚在門框上,高大的身形幾乎擋住了光,輪廓也變得模糊,也就摸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為什不找我?”她問。
魏沉刀頓了一下,煙灰悄悄落下,散在半空。
“我給你打了很多電話,托人問你、你家的消息,我還想讓你和我一起出去……”
“我知道,”他打斷,“我都知道。”
他的聲線微微沙啞,眸光閃動,有千言萬語,終究沒出口。
封楚楚不話了,偏開頭,抿著唇,左邊人在吼“你知道個屁!”,右邊人在“他就這樣,別和孩的自尊心較勁”。
陳家可以收留他,她不能嗎?
盡千個朝朝暮暮的相處,這點信任都沒有?
魏沉刀用指節敲敲額頭,猶豫著組織語言,有些事不隻是自尊心那簡單。
半響沉默後,他終於打算什,“楚楚,我……”
這時,卻聽見封楚楚歎了口氣,上來主動抱住他,安撫的拍了拍他的後背。
他夾著煙的手懸著,頓在半空中,含在嘴邊的話語也遲遲未出口。
“算了,過去了,”封楚楚,“現在好好的就行。”
他又笑起來,搓滅了煙頭,火星撲閃著灑出,他空出手抱住了女孩。
力道很輕,帶著珍之重之的虔誠。
少年魏沉刀之悲慘往事,以長話短、簡而言之的方式來講,也能講上整整一個中午。
婚宴是別想回去了,兩人都把叮當響個不停的電話給按了,就在這兒聊著。
往事當做故事講起來,反而輕飄飄的,魏沉刀娓娓道來,時不時為自己幹過的傻事而冒出一陣笑聲。
或許用看笑話的語氣講自己的落難經曆很不合適,但他做了光明磊落的選擇,完全不必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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