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出自鄉間，對於山林水草很是了解。可能以為從小就培養了一種大山情懷，我對荒山有著一種特殊的情感。今日走訪一山中戚人，遍覽群山風貌之後，我又得重拾往日情愫。此山不是名山，乃是深山中的深山，荒山中的荒山。當地人對於此類山根本提不起興趣，縱使昔日居住在這山之中後來終究移居別處的人們也不曾多提這普普通通的山巒－－即使讀書不多的他們也能順口溜兩句“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也是最近幾年，我愈發覺得這名不見經傳的平凡山峰的別致之處。跨上禮物，我慢慢地向著深山走去。慢慢的，柏油路變成了碎石頭路，最後我終於踏上了鞋腳輕輕一放即可濺起萬千凡塵的泥土大道－－等及到了親戚家中，我的鞋子已經增重不少，辨不得本來模樣，我的褲腿更是沾上不少塵灰。下山之時，我腦中一片暈沉，不是許久前讀的古板篇章在作怪，就是不斷幻想的未來幻光在撲朔迷離，偶爾往昔的平凡歲月也來思緒翻江倒海，總之不知所思為何，不知所思何物，手臂張揚，狀若瘋癲，腳下疾疾生風，濺起塵土翩翩，口中胡言亂語，笑談古今英雄。恍惚間，我笑語死後皆空，功名、榮耀、利祿如何，恥辱、失敗、困難如何，英雄、豪傑、天才若何，懦夫、叛賊、罪人若何，都付不盡滾滾東逝水。人生所為何事？我亦不可說清。不知不覺，已至訪戚家中。粗茶淡飯略略招待，共敘舊情，交談甚歡。不久，我見天色不早，愁雲密布，雖是隆隆冬日，也怕有飄雪阻道，返程艱辛，便辭去欲歸。索性，小酌幾杯之後，我清醒少許，眼睛明晰不少。我這才看清這是一條不斷盤旋而上，繞山而行的人造環形公路－－雖然這條路我走過十幾遍，不過現在看來也白走了多少遭。朝背後望去，巍巍荒山呈現一種黑灰色－－想必盡是荊棘、蒿草、苦艾、灌木，和我所在的山並無二致。我的視線被身前的土棱、幹枯的蒿草、低矮的灌木遮擋，看不全山的全貌，更有低矮的土嶺、雜生的樹木遮掩，隻能看見模模糊糊、朦朦朧朧的淡藍色霧氣之後有著重巒疊嶂，山上依稀可辨一些白色的綢帶－－那是上山的環形大道，一山背後又是一山，總是不得辨全。山間有冰凍的小河，遠遠我還可以看到在烏雲遮蔽的縫隙中透射下的微弱陽光打在冰封長河上的熠熠折光；想當年，這可算是一條大江了，乃是涇河的分流，歲月流轉，水勢越來越小，看樣子終究要在未來的某天斷流。一步一步的輕邁，然而塵土卻喜人似的紛紛飛揚起來，跌落在我的腿上、鞋上。這條微微傾斜而上的塵土大道上有一條長而不深的大渠，一定是常年雨水衝刷的結果。道路兩岸沒有水溝，每當大雨磅，雨水便平鋪而下，洋洋灑灑，不過總有偏愛的軌跡，也便成了此時的溝渠。大道兩邊落滿了早已變得漆黑、脆弱的落葉、樹幹已空的楊樹的枯枝和黑色蒿草的種子，以及鬆軟土棱掉下的土塊，有的地方也生出一株惹人厭煩、暴露出粗壯根莖的荊棘。道路中間有的地方露出一塊磨得精光油亮的大圓石頭，還有一些早已被碾成粉末的枯枝敗葉或者是不知道從哪飄來的不知名的鳥雀的殘羽。當然最顯然的還是現代文明的一些垃圾廢品。慢慢走來，兩畔是一些不太標準、麵積不太大的梯田，還有一些開辟了很多年如今已經被廢棄了當年卻不顧土壤貧瘠不斷護死了又種、種了又死的蘋果樹、梨樹的土地，土地上麵還殘留著半折的樹身像是索命般痛苦著挺立著，也有一些早已幹枯變成焦黑隻等霹靂天火將其歸塵的朽木。當年此地也是一片繁榮，人們費力地用鋤頭使勁敲打，靠天吃飯滿麵黝黑卻又心滿意足，不久後，繁華世界便勾引走了很多樂山樂水的靈魂。有的土梁也是經過精心刨除的，當年的主人也是煞費苦心，你可以看見一鋤一鋤的痕跡和他們心平氣和的氣力，然而很多開鑿的土田已經廢棄，土梁也已經坍塌，拳頭大的土塊紛紛傾瀉下來，擋住了半條路。滿麵灰塵的楊樹皮開肉綻、已被梟首的梧桐獨唱哀歌、被天雷劈成兩半的槐樹奄奄一息，總之路兩旁除了尚且挺立其實枝幹已死的幹枯蒿草和苟且存活勃勃生長的荊棘，都是一副可憐模樣。不覺間，我已經走了不短的路程，再回頭望去，已和對山山腰平齊。這時，已經可以清晰看見，山後掩映著山，一座連一座，仿佛一片山的海洋。對山呈現一股死灰色，在愈來愈濃的淡藍色霧氣顯得越來越清臒，茫茫的一片，好一片死氣沉沉的山水畫卷。我不必想象對山的草木風景，已經在我眼前的頹圮必是那邊的荒涼。不過，靜下心來，這樣的風景不算太昏暗。平心靜氣，我似乎也能感受到一種超脫、一種達觀，我仿佛看到了半山腰慢慢升起的炊煙，莫非那也有一個隱世的桃花源？繼續前行，土路變成了碎石頭路，石頭咯得人腳掌難受。這已經接近平原，有些頑劣孩童跑到這來燒山，被撲滅的長長的火線依舊延伸很遠，可憐那枯草敗葉被燒得一片黑灰，隻得待得來年春風扶蘇了。我再前行，已和對山同高了，我本渺小，立於山巔也可藐視眾生！和對山對望，我已經可以一覽其全貌了，原來這並不是群山薈萃，隻是一座連綿的山罷了，憑空多出很多分岔，讓人以為是山外山。這山在茫茫薄霧中似乎也多了一種肅穆，這讓我想起了《富春山居圖》，我一撫掌，真有此感！原來我也是隱士！在我身邊也曾有過俗世不察的好山好景！愈往上爬，我愈覺得這原本平淡無奇的山的可愛之處，似乎原來生活於此的多少歲月算是失明般。也罷，待得年華遠去、華發漸生之時，我定來重遊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