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峽兩岸采風

    作者：周榮初

    一、尋找唐卡

    2010年4月14日，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發生7.1級強烈地震，地動山搖、房塌地裂，頃刻間成百上千的鮮活生命非死即傷，令世界震驚。消息一傳開，全國迅速動員，大批救援人員飛速趕往災區救災，救災使蒙受大難的同胞看到重生的希望。在結古鎮西興村，有位十七歲的藏族女生卓瑪丹增，在地震中失去了雙親，她強忍悲痛，處理好父母的後事後，被安排住入帳篷。學校一時無法開學，她就當起外來救援人員的翻譯，她沒日沒夜地工作，深得救護人員的讚賞。當她在電視中看到一位台灣同胞捐資1億元人民幣支援玉樹災區重建時，她的心靈深受震動，1億元的確是個天文數字，可以買多少糧食？造多少房子？她決心好好表達自己的心意，報答這位災區人民的大恩人。

    從這天起，她每天清晨或傍晚，都會到自家的廢墟上翻找挖掘，好像在尋找什重要的東西，但她又不希望別人幫助。幾天下來，一無所獲，她仍然沒有放棄。這天在挖掘中她的手指不小心被劃破，剛巧被玉樹軍分區的軍醫普布才仁看到。她馬上幫卓瑪丹增包紮，卓瑪很感謝，終於向軍醫說出了自己在尋找什。普布才仁馬上向分區首長匯報，第二天來了一個排的工兵，在卓瑪家的廢墟上仔細搜尋，經過兩天努力，終於在四五米深的地窖中找到一個長方形木箱，打開後麵又是一個木箱，再打開才看見二尺寬四尺長的一張用油布包得嚴嚴實實的唐卡。唐卡上畫著大慈大悲觀音菩薩的立像，盡管這張唐卡顏色已經泛黃，看得出年代已久，但觀音圓潤的臉形、慈愛的眼神、微微的笑意和通體柔和流暢的線條、輕輕飄動的衣衫，活脫脫像個真人，特別唐卡上的色彩，紅橙黃綠青蘭紫，都是用青藏各地天然的寶石和顏料研磨配製而成，色彩瑰麗，五彩繽紛，好像剛剛上色一樣鮮豔奪目。細看上麵還有許多收藏印章，其中一枚為“乾隆禦覽之寶”，原來這是皇帝珍藏之物，二百多年來完好無損，的確是一件珍寶。普布才仁問卓瑪丹增說：“你家怎會有這樣珍貴的唐卡？”卓瑪說：“父母曾告訴我，這幅唐卡是因為我們的遠祖是有名的藏醫，他為皇家公主治好瘡毒後，皇帝賜給他這幅寶物，能救苦救難，保平安吉祥。我們一家就這樣一代一代傳承下來，每年隻有在藏曆新年時取出供奉半天，絕不對外示人……”現在卓瑪丹增為感謝那位台灣同胞捐助災區的義舉，她要把這幅傳家之寶——觀音大士唐卡送給這位恩人。她的感恩精神讓救援人員和藏漢同胞十分感動。

    二、求簽定婚

    回過頭再說那位捐巨款台胞的情況。六十六年前，浙江天台縣富商錢仲華的獨生女錢小合剛滿二十歲，尚未出閣，求親者眾多。父親錢仲華想搞包辦婚姻的老一套，女兒錢小合卻要自由戀愛，父女之間意見一時難以統一。女大當嫁，最後還是小合的娘舅作主，請上天賜福，大家到國清寺中伽蘭殿拜佛求簽定婚，父女各薦一人，將名字寫在簽上，由舅舅抽簽決定。已是民國年間，用這樣的辦法來決定一個小姐的婚姻，既新奇又荒唐，但也有人說這樣兼顧了父女雙方意見，也算公道。

    抽簽之日定在八月中秋之夜。伽蘭殿內外擠滿了看熱鬧的男女，殿中紅燭高懸，香煙嫋嫋。和尚誦經之後，主持僧高呼上天賜福，小合娘舅搖動簽筒，不一會，一支竹簽飛出，主持僧拿起一看，竹簽上寫的名字叫金大和。錢仲華聽了大叫一聲：“好！”錢小合也微微一笑，轉身而去。當場許多人看呆了，既然父女都看中金大和，又何必來這個上天賜福的儀式？於是大家馬上又把注意力轉移到金大和身上，他是什人呢？

    金大和是台灣阿山人，為尋求家鄉茶葉發展之路，特地報考了金陵農學院茶葉係。畢業後本想回台灣，後來見到江南一帶茶業興盛，天台更是雲霧茶的產地，發展前景遠遠超過台灣。經教授推薦，他來到錢仲華開辦的雲香茶場擔任技師。他用新技術發展生產，將原來叢栽的茶園，移植歸並成帶狀茶園，茶葉產量增加兩倍；又改手工采茶為機械剪茶，工效增加三倍；在茶葉加工時引進揉撚機械，不但工效成倍提高，而且改變了原來茶工用手揉腳踩的原始工藝，勞動強度大大降低而衛生狀況大大改善。短短三年，金大和為錢家賺了大錢不說，雲香雲霧茶還成為錢家的名牌產品，名揚國內外。錢仲華看在眼喜在心，對金大和倍加信任，他的工資一漲再漲，年薪已超過一千大洋。這樣有才華的青年，找個姑娘成家本來不難，隻可惜金大和五短身材，比一般人矮了三五寸，加上他是台灣人，人生地不熟，江南女子並不看好他。還有一條，他是搞茶葉技術的，一年四季幾乎都在茶山中種茶製茶，哪有工夫戀愛。凡此種種，使金大和的婚事一拖再拖。錢仲華欣賞金大和的才華，早想把獨生女兒許配給他，繼承錢家的豐厚產業。隻因他出身貧寒，加上身材矮小，不但自己看著難以中意，估計身材高挑、相貌姣好的女兒更是難以接受，於是他就沒有向女兒明說。而錢小合對金大和的人品才華和敬業精神非常欣賞，唯一遺憾的是他與自己身高相差實在太大，走到街上別人會說姐姐牽著弟弟，“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她雖然看中金大和，但不願意率先啟口，表麵上對他冷冷淡淡，就如主人和夥計的關係，讓人摸不著頭腦，父女倆對金大和雖然都十分中意，中間卻罩了一層薄紙。

    當金大和聽到錢家父女在伽蘭殿拜佛求簽尋婿之事，原本以為他們二人各有中意的人選，自己是個夥計又其貌不揚，根本未曾考慮有入選的可能。當聽說父女兩人都中意他時，他先是深感突然，然後是萬分驚喜。但他是個聰明人，並沒有張狂得意，因為他還不完全清楚父女倆到底看中他什？他畢恭畢敬地去向錢仲華匯報茶場的近況，順便想探聽一下老板的態度。錢仲華待他非常熱情，說從今以後雲香茶場就全部交給他打理，不久還要他接管錢家其他經濟事務，叫他放開手腳大膽幹，讓錢家更加興旺發達。當金大和轉彎抹角地問老板為何看中他時，錢仲華哈哈一笑說：“姻緣本是前生定，你來到我家快三年了，且不說你盡心盡力為錢家，就隻說你姓金我姓錢，錢上加金就是金錢，有了金錢，要什有什。再說，我女兒名字有個小字，你名字中有個大字，大小一連，大錢有了，小錢也來了，我們錢家用不了多久就會富甲天台，這是上天所賜的難得的姻緣。”聽錢老板這一講，金大和目瞪口呆，原來老板隻看到大小金錢。但既然時來運轉，金大和還是深深謝過錢老板，當天晚上他把一遝銀票交到錢老板手中，真誠地說：“嶽父大人，這是我到雲香茶場任職後所積累的工資，除先後兩次匯寄二百銀元到台灣老家孝敬父母外，其餘全部在此，今日上交給你。日後我會把錢家當作自己的家，從此不領工資。”錢仲華聽了非常滿意，認為這個女婿處處都合自己的心意，的確不錯。他對金大和說：“從今日起，你就叫我父親，我是一女傳家，你當我的兒子是最好不過的。”金大和一點就通，毫不猶豫地對錢老板親親熱熱地喊了聲“爸”！

    錢小合知道大和馬上會來找她，打扮一番，在胸口別上一朵金色的小荷花，還將一個精美的白玉首飾盒放在桌上，容光煥發地在房中坐等金大和上門。金大和喜滋滋地來到小合的住處，他和以往一樣恭敬，說聲：“小姐我來了，有何吩咐？”小合聽了哈哈大笑說：“我們都快要成家了，你還叫我小姐。老實說我看中你，其中一條就是我們的名字中有和合二字，和合就是姻緣。我今天特地把母親在世時送我的金荷花和白玉盒送給你，這是我的陪嫁，你喜歡嗎？”金大和聽了喜不自禁，連連點頭，他把金荷花放入玉盒，捧起小合的雙手輕輕地親了一口……

    三、財神被“請”

    這年元旦，金大和與錢小合舉行了成婚大禮。錢仲華廣宴親朋好友，喜酒是當地有名的“十六會簽”（魚翅鮑魚席），擺了上百桌。在婚禮上，錢老板當眾宣布，今後錢家所有家業都由金大和主持，自己退居林泉頤養天年。金大和謙讓再三，舉薦愛妻錢小合主持家政，待來年有子延續錢家血脈，方可擔此大任。這一表態讓錢家眾親友交口叫好。一年後錢小合生下一子，取名錢逢春，合家歡樂，又把酒祝福。

    當時，國共兩黨和平談判失敗，人民解放軍勢如破竹，即將橫渡長江。錢仲華見國民黨政權大勢已去，不得不謀劃應對措施。他與女兒、女婿商量，決定變賣實業資產，把資本轉移到金大和的家鄉台灣繼續開辦茶場，使錢氏家業繼續發揚光大。哪知天有不測風雲，錢家富甲天台的名聲早已傳到相鄰盤安縣的一夥強盜耳中。他們經過周密策劃和踩點，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劫走了錢小合和愛子錢逢春，留下一信：“金大和老板：你妻子及兒子均在我們手中，限三日之內攜三千銀元到盤安縣大盤村土地廟贖人，不得延誤不得報官，否則難逃滅頂之災。”信尾具名“大俠劉山魁”。金大和看到此信，心急如焚，馬上報告老丈人錢仲華。錢仲華沉思良久，隻說了四個字：“破財消災。”金大和強忍悲痛，悄悄帶上兩位心腹，備足銀元，前往大盤村贖人。

    土地廟隱藏在深山密林中，殿中上首為劉山魁的寶座，左下方坐著錢小合抱著幼子。不一會，有人領金大和入內。金大和見到妻兒，急步上前，見他們一切均好，心中方才稍安。劉山魁說：“金老板守信前來，我等表示歡迎。”金大和忐忑不安中抬頭掃視，見劉山魁穿藍布長衫，足蹬黑布鞋，身材修長，滿臉斯文之氣。周圍有十餘名手下，手執鋼刀火槍，都是普通山民模樣，少有凶煞之意。金大和說：“劉大俠請在下前來，不妨直言，我等洗耳恭聽。”劉山魁說：“尊夫人和愛子被請到此，也是無奈之舉，但未傷及一根毫毛。我們不是強盜，是一群被天災人禍迫得走投無路的山民。大盤山近年幹旱成災，連吃水都十分困難，加上苛捐雜稅民不聊生，特別是十天前一場大火，把大盤村幾乎燒成灰燼。出於無奈，鄙人隻得出麵，四處籌物借糧。盤安為千山之縣，少有富戶，聞悉天台錢家殷實，故出此下策，以解燃眉之急。今日金老板應約前來，我等表示欽佩和感謝。”金大和當即表態：“鄰縣同胞遭災，理當資助解困，所需數目今日如數奉上。因家中事務繁多，請各位高抬貴手，放愛妻幼子回家，我等不勝感激。”劉山魁說：“既來之則安之，我等雖處窮鄉僻壤，待客之道還是有的，請金老板在此用過中飯再回家不遲。一回生二回熟，我們也算是朋友了。”隨即他大聲吩咐弟兄們上菜上酒，自己與金老板全家暢飲幾杯。不一會，一道道菜肴和一大壺美酒端上了方桌。劉山魁一一介紹，有山雞、山兔、野豬肉、豹肉、香菇、木耳、金針、溪鰻、溪魚等等，滿滿一桌，香氣撲鼻。金大和盛情難卻，慢慢地開懷暢飲起來。三杯米燒落肚，酒力舒展，在場人等都酒氣熏天。劉山魁見錢小合麵若桃花，秀色可餐，趁著酒興對金大和說：“金老板真有豔福，高妻配矮郎，生子勝金童。”金大和聽了覺得心上被刺了一下，一時間不知如何應答。旁邊一位向金老板敬酒的年輕人加了一句：“我們劉大俠風流倜儻，文武兼備，隻差一位如錢小姐一樣美貌的夫人……”這話把金大和從醉意中驚醒，忙正言說：“夫妻講的是緣分，而不是什高矮、貧富，請勿再多言。”錢小合也拉下臉來道：“我丈夫此番前來，已滿足了你們提出的要求。若你們膽敢亂來，我就撞死在這土地廟的石柱上！”劉山魁見大和、小合如此認真，連忙罵手下喝醉了酒，胡說八道，統統滾下去清醒清醒，不要在這丟人現眼。

    酒後失言的小小插曲到此結束。金大和邀錢小合高舉酒杯，對劉山魁說：“感謝大俠的關照！請幹了這杯道別的酒，我們這就趕路回天台。”劉大俠說：“多謝金老板相助！有緣百來相會，我祝錢府興旺發達，平安呈祥！”

    四、金像傳奇

    金大和與錢小合經過這場劫難，夫妻間更加親密貼心。回顧過去，錢家確有過分張揚之嫌，結婚時辦了上百桌“十六會簽”，實在是太破費了。俗話說：“錢財不露白，露白要赤腳。”夫妻商定日後要謹慎行事，低調做人。

    一個多月後，錢家經營的雲香茶場和貨棧、田產等都變賣完畢，一筆筆款項通過香港銀行匯入台灣。在一個初春的早晨，錢家四口悄悄在南門溪頭登船，過臨海、海門直達台灣。錢家大院的房產未動，錢仲華托一位族親代管，鄰一概不知內情。

    歲月如流，三十年一晃而過。這些年金大和、錢小合在阿山創辦和合茶場，創出了“和合霧芽”新品牌，經不斷改進，茶葉品質已超過當年天台的“雲香雲霧茶”，收入豐厚。錢仲華去台灣後不久作古，臨終時再三叮囑女兒女婿，將來一定要魂歸故，與妻子合葬。錢逢春在台灣大學畢業後赴美國留學，成為一位電器工程師，在美國工作三年後回台灣創業，自創“和合家電”品牌，主要研發手機，十多年來從磚頭機、普通手機到現在的寬帶網絡手機，幾乎每年都有新產品問世，並銷往港澳和大陸。逢春因業務需要曾多次回大陸進行市場調查，並攜父母回國觀光，先後到過北京、上海、西安、成都、南京等地，大陸日新月異的變化和繁榮昌盛景象令錢家大小心動，但尚未回過天台。逢春曾問母親為什不回老家看看？錢小合說：“天台是我出生之地，我怎會不想回去看看。我們是錢家的後人，回家時雖不求榮宗耀祖，但總要對鄉親有所表示。現在我們經濟條件更好了，我一直在考慮用什回報，重修祖墳、宗祠，新建學校、醫院等等都是利民項目，我想到時與鄉親見麵，共敘親情，作個規劃，為家鄉錦上添花。”逢春說：“這些想法都很好，一切由父母做主，我一定全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