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宸殤帶著她經後門進了宗府,一應官員正在後門處跪著迎接。
蘇染染從馬上下來,一眼就看到了莊墨隱。一身醬色官袍,頭戴黑色官帽,兩根鑲玉羽翅在官帽兩側輕輕晃動。
原來他因成為駙馬,而直接官拜宗府的執筆,也就是書記員之類的。
官不大,但是宗府這地方極特殊,掌握的是皇親國戚等人的命運,對他們進行嚴密的監視。在那些卷宗中,執筆的手鬆一鬆,緊一緊,呈到皇帝麵前時,都關乎的人的生死,有時候一字之差,卻能讓人立刻分出天堂地獄。
莊墨隱穿著官袍,就像被人強行套上了馬鞍,感覺少了灑脫,多了幾分沉重。
“皇上,籬妃娘娘。媲”
他起身,向二人抱拳再度行禮。
“駙馬,可習慣此處?”
慕宸殤掃了他一眼,淡淡地問。
“回皇上的話,崔大人,張大人,吳大人對微臣很關照。”
莊墨隱垂手答道。
高高的個子,微低的下顎,忍耐的眉眼,突然間讓蘇染染有了種老虎被強行按住頭,迫他吃草的感覺。
“不敢,不敢,駙馬乃人中之傑,臣等還要向駙馬請教學問。”
幾名大人連聲說著,一個個,笑得忒假。
蘇染染擰擰眉,讓莊墨隱和些官|僚為伍,真是大才小用,太委屈了。
慕宸殤沒再多說,微抬了下巴,大步往衙門後堂走去。
“走吧,朕隻在後堂聽著,你們該怎問,就怎問。”
眾人連忙跟上,蘇染染也沒有多看莊墨隱,她隻有和莊墨隱拉開了距離,才能還他太平日子。她少個朋友不要緊,莊墨隱能多份平安,那才好!
她知道莊墨隱在身後看自己,於是緊走了幾步,輕輕地拉住了慕宸殤的衣袖。
慕宸殤側臉看她,她便笑笑說:
“皇上走得太快,臣妾追不上,害怕那幾位大人把臣妾抓去問話。”
慕宸殤的唇角又有了那樣似笑非笑的神情,停下腳步,扭頭看了一眼莊墨隱,一低頭,俯在她耳邊低低地說:
“蘇染染,太刻意了,此地無銀三百兩,朕會很生氣,你知道後果的。”
蘇染染抓著他袖子的手立刻鬆開,笑容也收回去了。
慕宸殤這才一拂袖,大步往前走去。
蘇染染氣得牙癢癢,隻能緊緊跟上。宗府衙門的後院種的全是葡萄架,此時開春,枯藤上拱開了新的芽包,淡淡的綠色,綴了滿眼。
拐過走廊,就是後堂。幾位大人又向慕宸殤行了禮,這才往前麵的大堂走去。
隔著一牆,牆邊放著兩張椅,一張小桌,桌上擺著新茶和新鮮果子、茶點。全是萬安提前讓人來打點好的,茶碗用具,一應是宮中他常用之物。萬安此時就在旁邊侯著,一見二人進來,便拖開了椅子,請二人入座。
蘇染染坐下來,側耳聽著那邊的動靜。
和電視劇演的一樣,上堂,立威。
先審的是普慈庵的尼姑們,那滅絕惡尼,以極流暢的語速,指出宮中籬妃是假,真籬妃已在後山找到,身上還有絕筆信,絕對是籬妃真人。
“我普慈庵後山常年堆雪,她的屍骨隻是幹枯,並未腐爛,杵作驗過,腿根處有紅痣,當年蘇夫人生籬妃時,貧尼也曾到府送上開光佛珠祝福,知道籬妃這個小秘密。不信,大人可以問問當年接生的穩婆,還有蘇丞相,再讓籬妃出來驗證,便知真假。”
“大膽,籬妃娘娘乃皇上最寵愛的嬪妃,豈是你這惡尼說驗就驗的!”
趙大人一拍驚堂木,怒斥一聲。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若籬妃是假冒,這就是欺君,說不定還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滅絕尖叫了起來,氣勢囂張。
蘇染染抿了口茶,暗自思忖,那天這臭尼姑在太後麵前還像條死狗,今日卻這樣底氣充足,是誰給她撐腰呢?燕十三?太後?妙妃?
“傳蘇錦衣。”趙大人又一拍驚堂木。
蘇染染微微側過了耳朵,她實在想和蘇錦衣當麵談談,問清孩子在哪。
枷鎖去除的聲音響過,蘇染染忍不住站了起來,繞到門邊,輕輕地掀開了布簾往外看。
蘇錦衣一襲白色囚服,長發披散垂直膝處,不施一點脂粉,站在堂中,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了眾人,看向莊墨隱,在他身上停留一會兒,然後看向堂前的主審趙大人。
“蘇錦衣,你殘害胞姐,偷龍轉鳳,你可知罪?”
趙大人審她的語氣,不似審滅絕時那樣嚴厲,反而緩和了不少,畢竟是慕宸殤曾經的貴妃,說不定等一下皇上又憐花之心起了,把她給放了……誰知道呢!尼姑都能回宮,下堂妻都能為妃,這世間事,還真是沒什定數,時而風雲,時而變幻!
“本宮不知有何罪,胞姐之事,本宮概不知道。”
蘇錦衣微抬著下巴,冷漠而且鎮定,那纖薄的唇角,還帶著冷笑。
蘇染染微擰了一下眉,放下了簾子。
“蘇錦衣,你已被廢為庶人,不可再在本官麵前如此稱呼自己。”
趙大人沉吟了一下,低聲提提醒。
“一日為皇上的女人,生生世世是皇上的女人,何況本宮還是皇子的母妃。”
蘇錦衣更加驕傲。
此時慕宸殤在一邊低聲說道:
“依天祈律法,生下皇子者,除君奪位之罪,終生免死。”
蘇染染扭頭看了他一眼,冷笑著說:
“那就讓她來君?”
“這想朕死的,隻怕隻有染染你吧。”
慕宸殤放下茶碗,淡淡地說了句。
蘇染染沒出聲,把耳朵貼在門簾上,繼續聽外麵的動靜。
“胞姐之事,本宮實不知情,她又不是本宮所生,本宮和她同父異母,她深得父親寵愛,獨住一院,吃穿用度,皆有專人服侍,又有專人教習琴棋書畫,本宮隻是庶出,沒這福份和胞姐同窗而習,若說她腿上有沒有痣,趙大人怎不去問皇上?”
蘇錦衣更加淩厲,倒讓趙大人一時有些語結,堂上暫時靜了會兒。
蘇染染就掀開簾子出去了。
堂中人皆靜,詫異地看著這姐妹二人。
蘇染染輕輕除去鬥笠,看著蘇錦衣,微笑著說:
“妹妹為何把你我的關係說得如此疏離?兒時你常傍在本妃身邊,本妃教你彈琴識字,還拿本妃心愛的頭釵去戴,甚至本妃進了尼姑庵,妹妹你也念念不忘,托人前去照顧,木棒鐵針,悉數送到……”
蘇錦衣的臉色變了變,隨即說道:
“姐姐不可血口噴人。”
“哦,是本妃血口噴人了,那妹妹還記得孫翠蓮嗎,她女兒特地來找過本妃,她留了信給她女兒,說若出事,便和妹妹脫不了幹係……”
“姐姐又胡說,孫翠蓮隻有兒子,哪來的女兒?姐姐把信拿出來就是。”蘇錦衣冷冷一笑,可笑完了,又見眾人都朝她看著,她才反應過來。她既宣稱和此事無關,又怎會知道這麵有一個叫孫翠蓮的凶悍婦人?
“我是說府的……”她有些結巴起來。
“府沒有叫孫翠蓮的。”蘇染染一笑。
“你怎知道沒有,你成天關在院子,什事都不知道!”
蘇錦衣的聲音陡然拔尖,大叫起來。
“本妃是嫡女,你是庶女,為何你知道,本妃卻不能知道呢?難道,本妃是被你們關起來了嗎?”
蘇染染的笑意更明媚了,她盯著蘇錦衣,柔軟的嗓音,就像在安撫闖禍的小妹妹,她緩緩走近蘇錦衣,手在她的肩上拍了拍。
“妹妹,不要倔了,皇上都知道了,你有皇子傍身,還怕什呢?”
蘇錦衣的肩刺痛了一下,扭頭想看時,她已經縮回了手,轉身走開了。
“趙大人,很抱歉,本妃唐突了,冒犯之處,還請恕罪。”
趙大人連忙起來行禮,低聲說:
“不敢,籬妃娘娘請。”
蘇染染快步往回走去時,隻聽麵傳來了慕宸殤的聲音。
“趙大人,朕看不用審了,惡尼傷人,直接判吧。”
趙大人連忙轉過了身,隔著牆,一揖到底,大聲說:“臣遵旨。”
慕宸殤又說:“籬妃,你說,這惡尼如何判,才能消了愛妃心頭之恨?”
蘇染染轉頭看向滅絕,眼中亮了亮。
滅絕絕沒想到,這堂審還沒完,她的命就捏到了蘇染染的手中,頓時就癱了,軟在地上,不停地磕頭。
“籬妃娘娘饒命,確實是蘇錦衣指使,她讓貧尼折磨娘娘,說娘娘奪了她的風頭。”
堂中出現了短暫的sao動。
蘇染染歪了歪腦袋,看著那尼姑,喃喃地說:
“本妃初進尼姑庵,被丟進漏雨的茶房,那時入冬,陰寒沁骨,師太三日後來看本妃死沒死,見本妃未死,便讓本妃去塘中洗衣,刺骨的水,差點把本妃的手凍掉了……”
“砍了這惡尼的手。”
慕宸殤的聲音,不喜不怒地傳出來。
趙大人連忙說是。
蘇染染看著滅絕癱倒,又繼續說:
“你又不許本妃吃飯,讓人拿繡花針來紮本妃的身子,尤其是本妃的胸……”
“還楞著幹什,紮。”慕宸殤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滅絕的眼白一翻,暈過去了。
趙大人連忙讓人去拿繡花針。
蘇染染搖搖頭,走回幾個尼姑身邊,輕聲說:
“趙大人,隻斬她一人即可,這幾個也很凶惡,身在佛門,心根不盡,心腸毒辣,流放去寒冷之地,讓她們去做苦力,永生不得回天祈。這幾人稍好一些,各打三十大板,嚴令她們不得再虐待其他尼姑,寺的主持,本妃記得那個叫長敏的還不錯,為人老實,就讓她繼任吧。”
趙大人一一記下了,讓人把滅絕和眾位尼姑拖了下去。
蘇染染又扭頭看向麵如死灰的蘇錦衣,貼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
“妹妹,你看低他了,他不是為我出氣,而是罰你們蘇家,拿他當傻子。”
蘇錦衣撲一聲跪倒在地上,俯地不起。
“你若對我說實話,我讓他留你一命。”
蘇染染輕抓住她的手腕,微微用力,卻疼得蘇錦衣直發抖。
“皇子,是你生的,還是我生的?”
她緊盯蘇錦衣的眼睛,蘇錦衣和她對望著,一字一字地答:
“我生的,我吃了九十七種草藥,得此一子,你休想奪去。”
蘇染染看著她,驀的一笑。
“那好吧,你也沒什用了,去死吧。”
蘇錦衣臉色一變,急促地問:
“你什意思?你想暗算我,不怕你的蠱發作了?”
“笑話,本妃怕什蠱,本妃的能耐,你還看不到?本妃不是人,是鬼,是妖……”
蘇染染在她耳邊輕笑著,又在她的肩上拍了拍,又是那種刺痛地感覺。
蘇錦衣嚇壞了,連忙轉頭看被她拍過的地方,除了衣服有些褶皺,沒什異樣,她顧不得這是大堂,猛地去扯開衣領,察看肩膀,隻見右肩上有一點小小的紅疙瘩,正在隱隱地作痛,嚇得她立刻尖叫了起來。
“皇上,蘇沫籬是妖,是鬼,她自己說的,她對臣妾用了妖術。”
“要死了,還怕什死。”
蘇染染拍拍衣袖,輕輕拂下鬥笠上的紗簾,姍姍走向後門處。
趙大人等人都一臉恭敬,目送她進了後堂。
“染染很威風。”
慕宸殤手指在茶碗蓋上劃著圈,唇角噙著笑。
蘇染染看他一眼,淡淡地說:
“皇上說笑了,皇上帶臣妾來,就是希望臣妾走出去,讓他們沒有說話的機會嗎?”
慕宸殤挑了挑長眉,站了起來,手指在她的俏臉上輕撫一把,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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