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白,呼吸間也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這是醫院。
林初艱難的撐開眼皮後,環顧四周,在窗前找了夢出現的那個人。
他已不再是少年。
欣長身體挺拔而立,透過窗戶落進病房的陽光被他從中間劈開,投在地麵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隻是一個背影,就透著無法靠近的寂涼。
林初從醒來的那一刻開始,就再也沒有移動過視線。
她看了多久,男人就在那個位置站了多久。
他沒有抽煙,也沒有任何其它的動作,僅僅隻是站著而已。
林初也沒有動,就連呼吸也都還維持著昏迷時的頻率。
低緩、輕柔。
似乎是不想打破這樣的寧靜。
陽光=不是很好,外麵的空也帶著朦朧的暗色,林初都分不清這是什時間。
從林初的角度,能看到他三分之一的側臉,隱在暗影,弧線和棱角凜冽分明。
他看著窗外,似乎是在思考什。
決定用那樣極端的方式找回記憶的時候,她想過其它的可能,也許根本就沒有用,忘記的事情也想不起來。
可是,遺忘的時光被她找回來了。
夢的場景清晰明了,她仿佛回到過去重新走了一遭。
那顆紐扣,她從十歲就戴在脖子上的那顆紐扣,是從他的襯衣上拽下來的,曾經被她視若珍寶。
但……她扔掉了。
因為絕望,因為死寂,所以想要抹去所有和他有關的東西。
就連陸淮安把她從死神手拉回來的證明,也被丟棄。
脖子上空蕩蕩的。
起初她也不習慣,總是會下意識的去摸,後來就再也沒有過了,因為她知道那已經是空的。
許是察覺到了林初的視線,陸淮安回頭看往病床的方向。
四目相對。
似乎是知道她會在這個時間段醒來,所以黑眸深處並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輕微的顫動也隻是轉瞬即逝。
一分鍾,兩分鍾……
陸淮安邁步走近,俯身,溫熱的大掌撫著她的額頭。
開口打破沉默,“想不想喝水?”
他眼底的疲倦很淡,眼球的紅血絲也不是特別明顯,隻是下顎新長出來的青茬蹭在皮膚上,紮得她有些疼。
林初搖了搖頭,她嗓子不舒服,但可能是因為在泳池喝了太多,並不覺得渴。
怔怔的凝著男人近在咫尺的俊臉,啞著聲音問道,“你……很久都沒有休息了嗎?”
陸淮安看了她半晌。
從她回答安城的那一開始,就再也沒有用這樣平和的語氣跟他過話,哪一次不是夾雜著譏諷和厭惡……
今,有些不一樣。
是關心。
陸淮安托著女人的身子,扶著她坐了起來,低沉的嗓音淡淡無瀾,“不久,兩而已。”
這是林初昏迷的第二,除了必要的活動,陸淮安就沒有出過這間病房,所有的工作都交給陸軍。
看著她被推進急救室,然後閉著眼睛躺在病床上,眉頭緊皺,是夢到了什嗎?
還是……就連在夢,她都想從他身邊逃離。
她還不知道自己的肚子有了生命,如果知道了,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要?
兩,四十八個時,不止是林初被困在夢魘,陸淮安的腦海同樣也重複著一個畫麵。
不是眼睜睜的看著妹妹的呼吸靜止,也不是母親去世,而是他在蘇城找到林初的時候。
沒有他,她過得很好,生活安寧,眉眼間也有淺淺的笑意。
沉默的時候,病房安靜的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林初靠在男人溫熱的胸膛,屬於他所特有的氣息剝開消毒水的味道,縈繞在鼻間。
跳進遊泳池之前,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死。
可是,當那些畫麵闖進腦海的時候,她希望自己死在那冰涼的水。
恍惚中,少年的陸淮安和現在的陸淮安相重合,她所遺忘的記憶,全部都找回來了。
原本以為,潛藏在平靜下的那些血淋淋的折磨,是從陸淮安開始的,她現在才知道,是她,都是因為她。
她先欠了陸家一條人命,然後父親的去世罪魁禍首也是陸家的人。
如果要‘以命抵命’,那也應該是用她的命來抵。
林初身子無力,就連抬起手臂這樣的動作完成的都有些困難,她想去觸摸男人深邃的五官,卻沒有什力氣。
最後,她的手環在了男人精瘦的腰上。
低聲問出口,“祁銘呢?”
陸淮安把林初從泳池撈出來,抱著她大步往外走的時候,祁銘正好下樓,目睹了整個過程。
那是他第一次哭。
平時幾乎不話的孩子,那傍晚,他的哭聲在空蕩的客廳激起了一陣一陣的回音。
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心疼。
但陸淮安沒有讓他跟過來,該上學就得上學,該吃飯就得吃飯。
昨下午林初脫離危險,祁銘才被陸淮安的下屬送到醫院,他在病房待了兩個時,一直都在跟林初話。
反反複複,也不過隻有一個內容:
“媽媽,我以後會很聽話的,你快點醒過來好不好?”
他害怕。
陸淮安的視線落在環在腰上的手,久久都沒有其他多餘的動作,就連呼吸都放慢了。
最碼的病號服穿在她身上都有有些大,纖細的胳膊露出了一大截,這是很親昵的擁抱。
她在抱他……
向來思維和反應都極其敏捷的陸淮安,竟然有了好久的怔神。
攬在女人肩頭的手臂不自覺的收緊,嗓音比之前多了幾分沙啞,仿佛是劈開喉嚨後才發出的聲音,“陸軍送他去學校了,你想他,我等一會兒就讓陸軍去接他過來。”
他這,就代表兒子已經知道。
應該是嚇到了。
她微微抬起頭,男人下顎的胡茬紮在皮膚上有些疼,往後縮的想法剛剛萌生,就被他霸道的動作阻止。
“我有些事情想要問晚晚,你能幫我把她叫過來嗎?”
陸淮安眉頭皺起,“現在?”
林初點頭,“嗯,現在。”
除了紀晚夏,沒有人會告訴她,其實……也不是非得在這個時候問,她隻是、隻是想要見見一個熟悉的朋友。
讓她覺得活著其實不難。
……
林初沒有等太久。
紀晚夏來的時候,大衣麵穿著的還是睡衣,顯然是被陸淮安從床上拽起來帶過來的。
甚至還光著腳。
林初靠在床頭,四處看了看,是在尋找拖鞋,“房間有拖鞋,你先穿上,不要感冒了。”
紀晚夏也沒有推辭,她現在的身體狀況,經不起折騰。
找了雙幹淨的拖鞋穿上,隨後坐在病床邊的椅子,看著林初問道,“你哪根經搭錯了,這種季節往泳池跳?”
林初微微低著頭,齊肩的短發散落,將她的臉型勾勒的更加精致。
目光是恍惚的,隨意的落在一處,也隻是毫無目的的找一個落腳點而已。
好長時間才開口,聲音又啞又低,“晚晚,我真的……真的欠了陸淮安一條人命。”
紀晚夏沒有聽明白,她最近嚴重缺乏睡眠,大腦很混沌模糊,“什、什意思?”
林初的雙腿慢慢曲起,手臂隔著被褥抱著腿,臉蛋埋起,整個人縮成了的一團。
“他的妹妹,陸意橙的死……是因為我。”
這些記憶太難接受,所以高燒不退的她,選擇性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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