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初那些年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桐華 本章:第1章 最初那些年

    第1章 最初那些年

    一休,葉子還好嗎?

    新佑衛門將軍還好嗎?你的晴娃娃還在嗎?

    我們都很想念你

    1 回憶的開始

    青春在哪?

    每個少年的眼睛,黑白分明,猶如一塊幕布。

    勇敢、衝動、懦弱、好奇、渴望、困惑、傷心、失望、思索……所有屬於青春的絢麗色彩都在那黑白分明的幕布上上演。

    當它在繽紛地演出時,我們卻懵懂無知,即使它近在我們的眼睛。

    正因為它太近了,近在我們的眼睛,所以,我們無法看到。

    唯有當它逐漸遠離時,我們才能看清楚。看清楚那一切也許精彩、也許不精彩的故事背後的因果得失,可是,一切已經是定格後的膠片,無論我們是微笑,還是落淚,都隻能遙遙站在時光這頭,靜看著時光那頭熒幕上的聚與散、得與失。

    這就是青春,唯有它離開後,我們才能看清楚。

    我出生在一個很普通的家庭,不富也不窮,父母文化程度不高也不低。在我五歲之前的記憶中,關於他們的畫麵很少,因為在我一歲零五個月的妹妹羅瑗瑗出生後,父母將我送到了外公身邊。

    在外公那,我很幸福很快樂,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是一個典型的泡在“蜜罐子”的孩子。

    外公是當地最好的土木工程師,畫圓圈可以不用圓規,寫得一手非常漂亮的蠅頭楷,晚年時喜讀金庸,至今家仍有他手抄的《倚屠龍記》,裝訂成冊,如一本本精美的古書。

    外公出身富足,家是大橘園主。因為他的出身,在那個年代,他沒少經曆風浪,可不管什磨難,他都淡然處之,唯一讓他不能淡然的就是他和外婆的離婚。離婚後,外婆帶著母親遠走他鄉,嫁給了另一個男子,這個男子對我的母親很刻薄,母親的童年和少年堪稱不幸。等母親再見外公時,已經是二十多年後,初見時,母親怎都叫不出“爸爸”二字,早已不因物喜、不以己悲的外公老淚縱橫。

    提出離婚的是外婆,錯不在外公,可外公對我的母親依舊很愧疚,再加上我是他身邊唯一的孫子輩,他對我的溺愛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根據我二姨媽的回憶,我時候又臭美又囂張又貪便宜,她給我買了一雙皮鞋,早上服侍我穿鞋,我堅決不肯穿,嫌棄皮鞋不夠亮,無論她如何勸都沒有用,她隻能早飯都不吃地幫我擦皮鞋,她抱怨了兩句,我立即去找外公告狀,堅決要求打她屁股,外公真的就拿報紙拍了二姨媽兩下。還有,家無論任何人照相,都不能漏掉我,如果不把我納入相機,那誰都別想照,連二姨媽的同事照合影,我都要摻和一腳。所以,雖然那個年代照相還是一件挺嚴肅認真、挺稀罕的事情,可我五歲前的相片多得看都看不過來,常常是一堆大人中間夾著個不點,人家哭笑不得,我卻得意揚揚。

    那些人神共憤的記憶都來自於二姨媽的講述,我是一點都不記得。在我的記憶中,我隻記得外公帶我去釣魚,我不喜歡他抱,要自己走,他就跟在我身旁,短短的路,我一會兒要采花,一會兒要捉螞蚱,走一兩個時都很正常,外公就一直陪著我;外公給我買酒心巧克力,隻因為我愛吃,他不介意人家孩不該吃醉;我把墨汁塗到他收藏的古書上,二姨媽看得都心疼,他隻哈哈一笑;清晨時分,他教我誦“春眠不覺曉”;傍晚時分,他抱著我,坐進搖椅,對著晚霞搖啊搖。

    在外公的寵溺下,我囂張恣意地快樂著。

    五歲的時候,因為要上學了,父母將我接回自己身邊。記得母親出現在我麵前時,我不肯叫她“媽媽”,我隻是一邊吮著棒棒糖,一邊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著這個遠道而來、神情哀傷的女子。在我的大哭大叫、連踢帶踹中,母親將我強行帶上火車,返回了我的“家”。

    從此,我的幸福終結,苦難開始。

    在外公身邊,我是公主,我擁有一切最好的東西,最豐厚的愛,整個世界都在圍繞著我轉,可是,在父母身邊,另一個姑娘,我的妹妹才是公主。

    父母本來上班就很忙,而他們僅有的閑餘時間都給了我的妹妹。妹妹一直在父母身邊長大,她能言善道,會撒嬌,會哄父母開心,而我是一個在很長一段時間連“爸爸”“媽媽”都不肯叫的人。

    兩個年齡相差不大的孩子,又都是唯我獨尊地被養大,在一起時免不了搶玩具、搶零食。我一再被父母囑咐和警告:“你是姐姐,你要讓著妹妹。”

    在父母的“姐妹和睦、姐姐讓妹妹”的教育下,最好的玩具要給妹妹,最好的食物要給妹妹,最漂亮的裙子要給妹妹。總而言之,隻要她想要的、她看上的,我就要一聲不吭地放棄。

    在無數次的“姐姐讓妹妹”之後,我開始學乖,常常是一個人躲在一邊玩,不管任何東西,我都會自覺地等妹妹先挑,她不要的歸我,甚至已經歸我的,隻要她想要,我也要隨時給她。吃飯了,上飯桌,一句話不,快速地吃飯,然後離開,他們的歡笑交談和我沒有關係。

    我從嘰嘰喳喳,開始變得沉默寡言。我常常思念外公,那個時候,每次痛苦孤單時,我就會想著等我長大了,可以自己坐火車時,我就回到外公身邊,唯有那樣,我才覺得自己的生活還有點盼頭。

    記憶中最深的一幅畫麵就是黃昏時分,母親在廚房忙碌,我躲在書櫃的角落翻《兒童畫報》,父親下班歸來,打開了門,第一聲就是“瑗瑗”,妹妹高叫著“爸爸”,歡快地撲上去,父親將她抱住,高高拋起,又接住,兩個人在客廳快樂地大笑著。

    我就躲在暗中,沉默地窺視著。他們做遊戲,他們講故事,他們歡笑又歡笑,一時,沒有任何一個人問我去了哪。那種感覺就像我坐在宇宙洪荒的盡頭,四周漆黑一片,冰冷無比,孤單和荒涼彌漫全身。當時我也許還不明白什是宇宙洪荒,也不明白那種讓我渴望地望著外麵,卻又悲傷的不肯自己走出去的情緒是什,但是,那個蜷縮在陰暗角落,雙臂緊緊抱著自己,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外麵,渴望聽父母叫一聲自己名字的孩子的樣子永遠刻在了我的心上。

    直到晚飯做好,母親把菜全部擺好後,才想起叫我吃飯,我仍然躲在書櫃、沙發、牆壁形成的死角不出來。我又是自傷,又是自傲,在心莫名其妙地一遍遍想著:為什現在才想起我?遲了,已經遲了!如果再早一點,我會因為你們的呼喚,歡快幸福地衝出去,可是現在,我不想答應了!我就是不想答應了!我不稀罕!我一點都不稀罕你們!

    母親打開每個房間叫我,都沒有發現我,他們向妹妹詢問我去了哪,但那個笨笨的人隻會搖頭,嬌聲:“我在玩積木,不知道她去哪了。”

    因為我人,縮坐在角落,是一個視覺盲點;他們又怎都想不到,我竟然就在客廳,在他們的眼皮底下,這又是一個心理盲點,所以父母一直沒有找到我,驚慌失措下再顧不上吃飯,匆匆找來隔壁的阿姨照顧妹妹,兩個人穿上大衣,衝進冬夜的寒風,開始四處尋找我,而我隻是坐在客廳的角落,靜靜地看著一切的發生。

    我並不是故意製造這場慌亂,我隻是當時真的不想答應他們的叫聲,而後來,等事情鬧大時,我自己也開始慌亂害怕,不知道該怎辦,隻能把自己更深地藏起來。

    這場鬧劇一直持續到深夜,後來,妹妹撿滾落的積木時發現了我。這個家夥一臉“我軍抓住國民黨特務”的興奮表情,邀功地去上報,父親抓住我想打,母親攔住了他,問我原因,我看著父親的大掌,摸著自己的屁股,想都沒有想就衝口而出:“我沒聽到你們叫我,我看著看著圖畫就睡著了。”

    我人生的第一個謊言讓我免去了一頓“鐵掌炒肉”。

    還差一個月六歲的時候,我進了學。

    當時,對上學年齡的管製很嚴格,沒有滿七歲絕不許上學,不要差一歲多,差一個月都不行。父親為了送我入學,頗想了點辦法,托關係把我送進了當地駐軍部隊的子弟學,那個學校是部隊自己辦的,錄取標準比較寬鬆。

    但是,由於我得了肺結核,在拚音還沒學全的時候,就休學了。

    在家養病一年後,父母問我是重新讀一年級,還是就接著讀二年級。

    那個時候,學校流行一首歌謠:“留級生炒花生,炒了花生給醫生。醫生真好吃,原來是個留級生!”

    我親眼目睹過一群朋友聚集在路邊對著一個孩子高聲唱誦的場麵,想到這,我打了一個冷戰,毅然告訴父母,我要和同學一起讀二年級。父母就讓我去讀二年級了。

    我的年齡本就比同學,心智半開,又沒有讀學一年級,結果很容易想象——我的成績很不好。由於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再加上成績不好,我從頭到腳都不是老師喜歡的類型,所以我就越發性格孤僻、沉默寡言、成績不好。

    不過,這些都沒有什,因為父母並不在乎我的學習成績,他們從來不會因為我考了倒數第一、第二就責罵我,他們隻盡力就好,所以我並沒有太大的學習壓力。除了那個讓我羨慕、嫉妒、討厭的妹妹,以及讓我覺得無比壓抑和孤單的家庭,我的生活也還過得去,我甚至交到了一個極其要好的朋友——葛曉菲,她是班上的第一名,是獨生女,非常羨慕我有一個妹妹可以一起玩,而我羨慕所有的獨生女。初中的時候,上政治課時,知道了計劃生育是我國的基本國策後,我還怨怪我國的基本國策執行力度實在不夠。

    葛曉菲很喜歡話,而我很不喜歡話,和我在一起,她絕對不用擔心有人和她搶話。除了這個互補的不同點,葛曉菲和我還有一個共同點,我們都不喜歡回家,常常放學後,別的同學都早已回家時,我們倆仍然在學校四處徘徊。

    徘徊得多了,抬頭不見低頭見,一來二去,我們倆成了好朋友,而我在她麵前時,偶爾也會變得像在外公身邊一樣活潑調皮。我們倆一塊兒上學,一塊兒放學,在一起時,總是手牽著手,我感覺她才是我的姐妹。甚至一顆糖,我也會留一半給她,她對我也極好,隻要我想要的,她寧可自己不要,都要留給我;我不開心時,她總是想盡辦法逗我笑;我的手很笨拙,每次上手工課都比別人慢,她總是先幫我做,等完成我的後,才去匆匆趕自己的作業。

    我們倆好得就像連體嬰兒,恨不得時時刻刻在一起。有一放學後,我們手牽著手玩了很久,卻依然不想分開,可是已經黑了。

    曉菲她不想回家,問我可不可以陪她,我就邀請她去我家,爸爸媽媽看到我帶朋友回家,很熱情地招待了她,晚上,我們倆睡一張床,頭挨著頭,那是我第一次在家沒有覺得孤單,我覺得無比幸福。

    第二起床後,看父母神情憔悴,才知道曉菲的夜不歸家造成驚慌,那個時候又沒有電話,她的父母隻能一家家找,淩晨兩三點才找到我家。爸爸對於曉菲撒謊她媽媽知道她在我家很不高興,媽媽卻沒有多,依舊做好豐盛的早餐,讓我們吃完後去上學。

    曉菲悶悶不樂了一後,第二就又開開心心起來。

    因為有了曉菲,我的生活雖有陰影,卻仍算快樂。可是,生活大概覺得我這個駱駝的負重還不夠,所以它給我扔了一根很粗的柴。

    學三年級,因為父親的工作調動,我要離開這,到一個新的城市,我和曉菲揮淚告別,她抱著我大哭,我當時雖然沒有哭,可是一坐上車,卻開始狂掉眼淚,還不願讓父母發現,需要緊緊憋著氣,才能不出聲音。

    年紀還未真正懂得什叫離別,卻已經在為離別哭泣。

    進入新的學,我遇見了一個新的數學老師——趙老師。從此,我人生中新的苦難開始了。

    這個邪惡的巫婆讓我至今對老師有心理陰影。我每次讀到什老師是蠟燭,燃燒自己照亮學生的話就想冷笑。我的人生經驗卻恰恰相反,的確有好老師,但是很多老師都很勢利,如果哪個孩子的父母是高官,她對哪個孩子就會格外親切;如果這個孩子的父母恰好是教育局的,那老師對她的溫柔善良、無私奉獻的確可以和蠟燭媲美。但是,如果你既沒有當官的父母,也恰好沒錢,然後你自己又不爭氣,學習成績不好,那老師在這個時候,更喜歡在課堂上把你當靶子,用粉筆頭丟你,或者時不時,翻著白眼,用看上去輕描淡寫,實際上鄙夷輕視的語氣譏諷著你回答不出問題的窘迫。

    大人們常以為孩子很多事情都不懂,實際上我們的心很敏感,我們都有“麵子”的,我們很討厭被人當眾訓斥。在無數次臉漲得通紅之後,我越來越害怕這個老師,而她也越來越瞧不起我,每堂課都喜歡把我叫起來提問,譏諷我幾句。我的笨拙,我的學習成績差,我的不會話,甚至我的孤僻性格,都令她不滿意。至今還記得她撇撇嘴,斜睨著我,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你怎沒一點兒孩子的樣子?又呆又蠢,也不知道吃的飯都消化到哪去了。”

    孩子都有一顆敏感得異乎尋常的心,那個時候大家都喜歡被老師寵愛,喜歡做班幹部,喜歡胳膊上戴著三道紅杠或兩道紅杠,站在校門口,板著臉嚴肅地檢查同學的紅領巾有沒有戴、女生有沒有染指甲、男生的頭發有沒有超過耳朵。孩子在很多時候比大人更看重麵子,因為世界,所以,所有的事都不。學老師,在整個社會中,是一個非常平凡普通的人,可是在所有她教的孩子麵前,卻如同半個上帝,她的表揚和批評、她的喜愛和厭惡會產生難以想象的蝴蝶效應。

    在趙老師明顯的輕視下,班的同學也受到了影響,她們開始不喜歡和我一起玩,跳皮筋、丟沙包、踢毽子,沒有人想和我一家,幾次的尷尬後,我開始自覺主動地疏離於整個班級之外,常常她們在一起玩的時候,我就一個人坐在花壇邊上發呆。

    在家,我孤單一人,需要處處讓著妹妹。在學校,我孤單一人,老師同學都不喜歡我。在家,我常常坐在角落,靜默地看著妹妹抱著爸爸又笑又撒嬌;在學校,我常常站在遠處,靜默地看著同學們跳皮筋、丟沙包。

    在這世上,有很多種不好的感覺,但,孤單是其中最恐怖的。

    後來,一不心,在父親的書架上讀了一本古龍的武俠,主人公的那種寂寞孤單、被世人遺棄的感觸如雷電般擊中我那的心髒,我發現了書架上的寶貝。從此,我更加安靜、更加孤僻地躲入了一個想象的世界。

    遇見了他

    因為意識到老師在孩子生命中的重要性,中國的傳統文化一直強調尊師重道,尊敬老師在中國早已上升到道德標準,卻忘記了,正因為老師在孩子生命中的重要性,老師其實也應該尊重孩子。有了對個體生命的尊重,才能有對個體生命的正確引導。

    三年級快結束的時候,因為學校的人數增多,傳聞要重新劃分班級,我心底開始暗暗祈求,把這個趙老師換走吧!

    我們學校每周有一次升國旗儀式,升國旗儀式後,校長會表揚先進,批評落後,然後給上周表現優異的班級頒發流動紅旗。

    這周也是如此,之前都是例行公事,我低著頭沒在意,反正流動紅旗頒發給哪個班級,又與我無關。

    當流動紅旗頒發完後,校長語氣嚴肅地起了偷盜行為,什觸犯刑法、進監獄等,如果趕上嚴打年份,會被槍斃!

    一個男孩子被校長請上了台,校長開始宣布這個男孩子的罪行:偷自行車,偷老師的錢包,和高年級學生一起勒索低年級學生,脅迫低年級學生去偷家長的錢,打群架,用自行車鎖鏈把第一學的一個六年級男生打傷,給高年級女生寫情書……一個不過十一二歲的孩子,卻仿佛已經罪不可赦,可以直接送入監獄,進行勞動改造了,同學們聽得目瞪口呆,全都盯著他,可是,讓我凝神觀看的不是這一係列的罪行,而是台上那個男孩子的神情。

    他的個子比同齡人高,因為高就顯得瘦,藍色的校服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理著平頭,因為頭發太硬,根根都直立著,一眼看過去,像一隻刺蝟。他懶洋洋地站在那,低著頭好像在認錯,但是偶爾一個抬頭間,卻是唇角帶笑的。

    難道他沒有看到大家的各種目光嗎?難道他不覺得丟人嗎?這可是在全校人麵前呀!我怎想都不能理解。

    散會後,周圍的女生在竊竊私語,我跟在她們身後,聽明白了幾分這個男孩的來龍去脈。他和我們同級,不過因為二年級留過級,所以年齡比我們都大。聽他是家的老,他父母四十多歲才有的他,他有四個大他很多的姐姐,據家很有錢,他的運動鞋是耐克的,他手腕上的表是斯沃琪的,都是他姐夫從國外帶回來的。

    80年代末90年代初,外國還是一個很遙遠的名詞,什東西是什牌子,這個牌子所代表的意義我聽不懂,我隻是很疑惑地想,既然有錢幹嗎去偷東西,去勒索別人的錢?

    他的行為、他的神情,對我而言都像個謎。困惑不解中,我記住了這個壞學生的名字——張駿,不過,我相信,那一記住他的不隻我一個。

    四年級的時候,重新分班了,發生了兩件不幸的事情:第一件,就是我的數學老師仍是趙老師;第二件,她不但是數學老師,而且兼班主任。

    張駿和我分到了同一個班,但我們倆幾乎沒過話,雖然我們有很多共同點,比如,我和他常常輪流拿全班倒數第一;上課的時候,我們都不聽講,他總是在睡覺,而我總是在發呆,所以我們倆常常被趙老師的粉筆頭砸。

    但是,他更多的地方是和我不同的。他雖然成績差,可班的男生都和他一起玩,甚至所有成績不好的男生都很聽他的話,女生也不討厭他,因為他常常請她們吃雪糕、喝冷飲,他講的笑話,能讓她們笑得前仰後合。上課時,他總在睡覺,可隻要下課鈴聲一響,他就精神抖擻,和大家一起衝到操場上,踢足球、打籃球,而我總是一個人找個地方,躲起來看書,偶爾抬頭看一眼遠處跳皮筋的女生、踢足球的男生。

    家的孤單寂寞,我已經習慣,反正我可以看書,書麵有無數的精彩;妹妹嬌氣、愛打報告,我可以躲著她,凡事都“姐姐讓妹妹”;趙老師對我不滿,畢竟隻是數學課上兩三分鍾的折磨,我已經可以麵無表情地忍受。

    如果這樣的日子持續下去,那也不失為一種平靜。可是,生活總是喜歡逗弄我們。在你絕望時,閃一點希望的火花給你看,惹得你不能死心;在你平靜時,又會冷不丁地顛你一下,讓你不能太順心。

    一個夏日的下午,課間一時的自由活動時間,不需要做值日的同學都跑到了操場上去玩,我因為喜歡窗台上的那片陽光,所以縮坐到窗台上看書和眺望遠處。

    自由活動時間結束,同學們返回來上自習時,周芸向趙老師報告她的鋼筆丟了,她很委屈地,這支鋼筆是她爸爸特意為她買的,下課前她還用過,現在卻不見了。趙老師認為此事情節嚴重,一定要嚴肅處理,開始一個個同學地詢問,課間活動的時候,都有誰在教室。

    最有嫌疑的張駿下課鈴一響,就和一群男生衝出了教室,一直在操場上踢足球,有無數人可以作證。趙老師詢問他時,他大大咧咧地直接把書包抽出來放在桌子上,對趙老師:“你可以搜查。”在他的坦然自信下,趙老師立即排除了他的嫌疑。

    最後,在教室還有其他兩三個同學的情況下,趙老師一口把我點了出來,要求我交出鋼筆,隻要交出來,這一次可以先原諒我!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時,我站在靠著窗戶的位置上,陽光那燦爛地照著我,我卻全身發冷。

    趙老師在講台上義正詞嚴地批評著我,全班三十多個同學的眼睛全都一眨不眨地盯著我,每一雙眼睛都如利劍,刺得我生疼。

    我強忍著淚水:“趙老師,我沒有……沒有拿她的鋼筆。”

    可是趙老師不相信,在她心中,留在教室的幾個學生,隻有我是壞學生,也隻有我才能做出這樣的壞事,我這個壞學生,課間活動的時候不出去野和瘋,卻留在教室,自己在看書,本來就匪夷所思、不合情理。

    她一遍遍斥責著我,命我交出偷的贓物,而我一遍遍申辯我沒有偷。

    這個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惱羞成怒,喝令我站到講台上,然後當著全班同學的麵,開始從頭到腳地搜我的身,我隻覺得屈辱不堪,一邊掉眼淚,一邊任由她在我身上翻來摸去。

    全班同學都靜悄悄地看著講台上的我,眼睛麵有看一場好戲的殘忍,他們期待著贓物繳獲那一刻的興奮。趙老師把我推來搡去,我在淚眼模糊中,看到教室最後麵一雙異樣沉靜的眼眸,沒有其他人隱含的興奮期待,冷漠中似有若有若無的同情,輕蔑下好像有一點點憐憫。

    趙老師搜了我的身後,又搜了我的課桌和書包,都沒有發現鋼筆,尷尬下,對我的斥罵聲越來越大。

    搜不到贓物,她無法對我定罪,卻仍對我惡狠狠地警告:“不要以為這次沒有抓住你,你就可以蒙混過關,你就是個偷!是個‘三隻手’!”

    我當時隻感覺全身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好像“偷”那兩個字被人用燒紅的烙鐵深深地印到了我的額頭上。事實也證明,在很長一段時間,這兩個字的確刻到了我的額頭上。

    趙老師把我偷東西還狡辯不承認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告訴各個老師,同學們也一致認定是我偷了東西,他們在後麵提起我時,不再叫我的名字,都叫我“三隻手”,有的女生甚至會刻意在我麵前,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出那三個字,我隻能屈辱地深深低下頭,沉默地快速走開,她們在我身後誇張地大笑。

    男生沒有女生那刻薄,不會叫我“三隻手”,可是,當他們聽到有人叫“三隻手”時,齊刷刷看向我的視線不啻一把把鋒利的刀劍。

    很長一段時間,我一聽到這三個字,就恨不得自己能立即死掉,立即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清晨起床的時候,我甚至會恐懼,我害怕老師、害怕同學。上學,對我而言,成了最恐怖的事情。

    誰“人之初,性本善”?你見過孩子殘忍地虐殺動物嗎?他們能把鳥活活玩死。人的本性中隱含獸性,孩子的世界其實充滿殘忍。

    在發生偷鋼筆事件的一個月後,趙老師對我進行了第二次身與心的徹底踐踏和羞辱。

    當時,全班正在上下午自習,同學們都在低頭做作業,趙老師在講台上批改昨的作業,改著改著,她突然叫我名字:“羅琦琦!”

    我膽戰心驚地站起來,想著是不是自己的作業全錯了,可沒想到她冷笑著:“日頭打西邊出來了,你的作業竟然沒有一道做錯!”

    我的成績不好,可那一,不知道為什數學作業竟全部做對了。在我想來,做對作業總是一件好事情,趙老師即使不表揚我,至少也不該再罵我,我的心放下了一點,低著頭靜站著。

    她問:“你抄了誰的作業?”

    我驚愕地抬頭,愣了一會兒,才回答:“我沒有抄作業。”

    趙老師又問了我兩三遍,我都“沒有”,她不耐煩起來,叫我上講台。

    我走到距離她一米遠的地方,就畏懼地停住,腳再也挪不動,她一把抓住我,把我揪到她麵前,手指頭點著我的作業本,厲聲質問:“這道題你能做對?這道題你能做對?如果你能做對這些題,那母豬都可以上樹了。”

    幾個男生沒忍住笑出了聲音,我的臉那間變得滾燙,羞憤交加,第一次大聲地叫了出來:“就是我自己做對的!”

    在趙老師心中,我向來是沉默寡言、逆來順受的,她被我的大吼驚得呆住,我也被自己嚇了一跳。

    一瞬後,趙老師反應過來,被激出了更大的怒火,她手握成拳,一下又一下地推搡著我的肩膀:“你再一遍!你有膽子再一遍?是你自己做的?學習不好也沒什,那隻是人的智力有問題,可你竟然連品德都有問題,又偷東西,又撒謊,滿肚子壞水。”

    在她的推搡下,我的身子踉踉蹌蹌地向後退,等快要超出她胳膊的長度時,她又很順手地把我拽回去,開始新一輪的推搡:“你再一遍!你有膽子再一遍?不是你抄的……”

    我沉默地忍受著,任由她不停地辱罵,我就如孩子手中的雛鳥,根本無力對抗命運加於身上的折磨,隻能隨著她的推搡,的身軀歪歪又斜斜。

    講台下麵是無數顆仰起的黑腦袋,各種各樣的目光凝聚在我的身上,有害怕、有冷漠、有鄙夷、有同情……突然之間,不知道為什,我覺得我受夠了,我徹徹底底地受夠了!我迎著趙老師的視線,很大聲地:“我沒有抄作業!我沒有抄作業!”

    趙老師呆住。

    我竟然在全班同學麵前挑戰她的權威,她本就是個脾氣暴躁的女人,此時氣急敗壞下,順手拿起我的作業本就扇向我的臉,另一隻手還在推我:“我教過那多學生,還沒見過你這壞的學生!這些作業不是你抄的,我的‘趙’字給你倒著寫……”

    我被她推著步步後退,直到緊貼著黑板,而她竟然就追著我打了過來。整個世界都在震蕩,我隻看見白花花的作業本扇過來、扇過去,而我緊貼著黑板再無退路,可我仍一遍又一遍地嚷:“就是沒有抄!就是沒有抄!就是沒有抄……”

    我的聲音越來越大,已經變成了聲嘶力竭的尖叫。

    最後,我的作業本被打碎了,紙張散落開,在講台上飄了一地。趙老師沒有了毆打的工具,不得不停下來,我仍倔強地盯著趙老師,一遍又一遍地吼叫:“我就是沒有抄!就是沒有抄……”

    我當時的想法很瘋狂,你打呀!你除了仗著你是老師可以打我,你還能做什?你要是有膽子,今就最好能把我打死在這!

    我不知道趙老師是否從我的眼神看出了我的瘋狂,反正她停止了攻擊。在講台上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後,趙老師惡狠狠地:“你這樣的孩子我沒有辦法教了!我會給你父母打電話!”

    很奇怪的感覺,雖然她的表情和以往一樣嚴厲,可我就是感覺出了她的色厲內荏,那一刻,我一直以來對她的畏懼竟然點滴無存,有的隻是不屑,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冷哼了一聲:“請便!趙老師知道我爸爸的電話嗎?不知道可以問我!”完,沒等她話,就走下了講台,走回自己的座位,開始乒乒乓乓地收拾東西,收拾好書包後,往肩上一背,大搖大擺地離開教室。

    同學們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我,這一次,我沒有像以前一樣低下頭,躲開他們的目光,而是一邊走,一邊一個個目光冷冷地盯回去。看呀!你們不是很喜歡看嗎?那我就讓你們看個清楚、看個夠!同學們看到我的視線掃向他們時,紛紛躲避,張駿卻沒有回避我的視線,他斜斜地倚坐在椅子上,悠閑地轉動著手中的鋼筆,目光沉靜地看著我,嘴角似彎非彎。

    我走出教室時,毅然無畏,可等真的逃出那個給了我無數羞辱的學校時,我卻茫然了。大人們在上班,孩們在上學,街道上很冷清,我能去哪呢?

    我背著書包,悲傷卻迷茫地走著,經過幾個遊戲房。我知道那是被老師和父母嚴令禁止的地方,麵聚集的人是父母眼中的“混混兒”、老師口中的“地痞”、同學口中的“黑社會”,以前,我都會避開,但是今,我的膽子似乎無窮大,我想去見識一下。

    我挑了一家最大的遊戲機房走進去,房間充斥著濃重的煙味,很多男生趴在遊戲機前,打得熱火朝,從年齡上判斷大概從初中生到高中生,還有極個別的學生。他們都很專注,看到我一個女生走進遊戲機房,雖然很奇怪,可也不過是抬頭看一眼,就又專心於自己的遊戲。

    一瞬間,我就喜歡上了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因為在這,沒有人用各種目光來看我。

    十幾年前的電子遊戲還比較單一,不外乎打飛機、闖迷宮、殺怪物等簡單的人機遊戲,我站在一邊看了半,都不明白男生為什這熱衷於拿著把機槍跳上跳下地殺人,覺得很無聊,又聽到院子有人歡呼,我就順著聲音從側門走了出去。

    空曠的院子擺放著兩張台球桌。一張台球桌前擠滿了人,圍觀的人都情緒緊張激動,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在賭博。另外一張前隻有兩個打球的人和一個看球的人。

    為了招攬生意,別家的台球桌都放在店門口,這家的台球桌卻藏在店麵,我當時也沒多想,站到那張人少的台球桌邊看了起來。其中一個打球的人俯下身子,撐杆瞄準球心時,笑對旁邊看球的人:“生意真好,連學生都背著書包來光顧了。”

    另外一個剛打過一杆的人這才注意到旁邊站著一個人,上下看了我一眼,:“妹妹,已經到放學時間,該回家了,不然老爸老媽就會發現你逃學了。”

    他的個子挺高,看不出年紀,雖然油嘴滑舌,但神色不輕浮。我那也是吃了炸藥,不管人家好意歹意,反正出口就是嗆人的話:“誰是你的妹妹?你如果是近視眼,就去配一副眼鏡。”

    三個人都扭頭盯向我,另一個打球的剛想話,他卻聳了聳肩膀,對同伴:“別跟朋友認真呀!”彎下身子繼續去打球了,快速地架手、試杆、瞄準、出杆,一個漂亮的底袋進球。他直起身子,把球杆架在肩膀上,一邊尋找著下一個落杆點,一邊笑睨著我,似乎在問:“這是近視眼能做到的嗎?”

    站在台球桌邊看球的男子二十多歲的樣子,他彎下身子去拿放在地上的啤酒,我看到他身上的刺青突然間覺得不安起來,忙一聲不吭地轉身向外走。

    我本來以為趙老師會向父母惡狠狠告一狀,父母會好好修理我一頓,可是回到家後,父親隻是把那的作業題拿給我,讓我重新做一遍,他看著我做完後,沒什就讓我去吃飯了。吃完飯後,他們兩個在臥室竊竊私語了很久,估計在討論如何處理我。

    晚上臨睡前,母親柔聲:“不管事情起因如何,你當麵頂撞老師是不對的,明去學校時,和趙老師道個歉,還有,這支鋼筆是你爸爸去北京的時候買的,現在送給你,以後想要什東西和爸爸媽媽。”

    我知道趙老師把上次我偷鋼筆的事件也告訴了父母,可母親不知道是顧及我的自尊還是什,竟然一字不問,我也懶得多,拉過被子就躺下了,母親還想再幾句,妹妹在衛生間大叫“媽媽”,母親立即起身,把鋼筆放在書桌上,匆匆走了出去。

    我聽著衛生間傳來的笑聲,用被子蒙住了頭,白被趙老師辱罵痛打時都沒有掉眼淚,可這會兒不知道為什,眼淚就嘩嘩地流了下來。如果外公在,他會不會很心疼我,會不會很肯定地告訴趙老師“琦琦絕不會偷人家東西”,我是不是可以在他懷哭泣?

    我變成了一隻四眼熊貓

    討厭那個老師,所以不學他的課,成績差了,這究竟報複到了誰?

    孩子的反抗在大人眼中也許是可笑而幼稚的,可那是我們唯一知道的方法,悲壯得義無反顧。

    雖然媽媽叮囑我要去給趙老師道歉,可是我沒有去,我對這個惡毒的老巫婆沒有任何歉意。

    經曆了抄作業的正麵反抗事件,我對她的極度畏懼全部轉化為了極度討厭,上她的課我開始公然趴在桌子上睡覺,或者看。她如果用粉筆頭丟我,我就高高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她,你不是要我聽課嗎?那我現在就“全神貫注”地聽。作業也不再自己做了,她既然認為我抄襲,那我也不能白擔了虛名,索性再不做數學作業,所有的作業都是抄的。

    也許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我當時人雖,可對趙老師的恨絕不,又是一副豁出去不要命的樣子,漸漸地,她開始不再管我。

    來可笑又可悲的是,我第一次真想抄作業時,竟然借不到作業去抄,在這個班級,我沒有一個朋友,我所能借作業的人就是我的前後左右,可他們全都不肯給我看,正當我在心冷笑趙老師高看了我時,張駿大搖大擺地走過來,一聲不吭地把他的作業扔到我的桌上。

    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盯著他的作業發呆,他看我沒動作,以為我不想抄他的作業,沒好氣地:“我抄的是陳勁的作業。”陳勁是我們班的才兒童,數學從來都是滿分,閉著眼睛考試,都能甩開第二名老遠。

    我立即翻開作業抄了起來,不知道為什,心很感激,可就是不出來一聲“謝謝”,隻是頭埋在作業本上,聲:“你做的,我也會抄。”

    他哼的一聲冷笑,也不知道究竟在冷嘲什。

    我以為他已經走遠了,可很久後,他的聲音突然在我的腦袋頂上響起:“有你這抄作業的嗎?拜托!你能不能稍微改動加工一下?”我立即手忙腳亂地塗塗改改,等我改好後,抬起頭想問他可不可以時,身邊卻早已經空無一人。

    隨著鄧平的市場經濟改革,中國的南大門打開,神州大地開始經曆一場前所未有的變革。香港與台灣的流行文化,先於它們的資金和技術影響著大陸。

    我們這個年紀的人都曾迷戀過《楚留香》,鄭少秋演繹的楚香帥成為倜儻瀟灑的代名詞;萬人爭睹《射雕英雄傳》,翁美玲幾乎成為所有80年代人的蓉兒;因為《上海灘》,很多女生對黑道的定義是周潤發。

    我們都曾為了追看這些電視,和父母討價還價、鬥智鬥勇。我就為了看《射雕英雄傳》,先裝睡,等父母都睡了,又偷偷爬起來,溜到客廳看電視,聲音開得很,耳朵貼著電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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