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般若堂首座空聞今次遠赴蜀中臥雪山觀禮，先道德宗兩派弟子在擂台上各為其師而全力搏命，血戰後各有死傷。卜前生棄徒莫等閑意外現身到場，兩派勝負形勢因他立變，甚至於陰差陽錯，眾多足以震動半邊武林的人物不重前輩身份和他下場過招，竟然又一個個敗在他手中，空聞終於再不能坐視不理。

    空聞走上兩步，向台上莫等閑合十為禮。莫等閑刀劍無鞘插在腰帶之間，其上仍在滴著鮮血，這時雙手手背青筋暴起，眉宇間殺氣騰騰，但在空聞這一禮之下，莫等閑忽然身子一顫，眼神中氣焰頓隱，雙手放開兵器，躬身頷首，合十也還了一禮。

    空聞發聲如遠山古中晨鍾暮鼓，道：“檀越，可願就此罷手？”

    莫等閑鼻翼翕動，眉頭皺了兩皺，左臉好似在哭，右臉又像在笑，兩片口唇分開，淡淡道：“弦上弓滿，豈有回頭之箭？”空聞道：“如此，老衲領教檀越高招。”空聞身後武僧上前兩步，遞過一條一丈來長分量沉重的降魔杖，金光閃動耀眼。空聞擺了擺手，向弟子道：“不必。檀越善緣深種，非有魔心，出家人第一戒殺，若不是麵對窮凶極惡之徒，非要出手護法以免生靈塗炭，怎可輕易使用這降魔禪杖，這一場，老衲不用兵刃。”

    那武僧點點頭，退回原位，其它門派各人——尤其是閻五、醒樂道人和玉京翁等一顆心不禁又懸了起來。閻五脫口叫道：“大師不可手軟，此刻正是降魔之時！”空聞再不理會，除去大紅袈裟，徒手要和莫等閑過招。武當派“遇寧子”手撚長髯，起身道：“大師所言，正是貧道心頭所想。莫友，空聞大師之後，貧道也要與你較量上一番。”

    莫等閑摘下刀劍，雙手使力，一對精鋼兵刃被他插入擂台青石地麵中，隻露出末端幾分，向空聞又打一躬，擺開架勢，意為接招。空聞麵上愈加慈和，現出幾分喜色，道：“善哉，善哉。檀越請了。”空聞單出右掌，掌心向內對著自己肩頭，忽然手掌一轉，“碰”地一聲，一道渾厚剛猛的內力直衝莫等閑，正是少林“大力金剛掌”中起手式“如來金印”。

    莫等閑刀劍招式固然精妙，可隻憑拳腳功夫，別和空聞相比，便是空聞隨行的晚輩武僧也比不過，加之這一招來得奇快，莫等閑又從未見過有人能在兩丈以外使用這般大音希聲、大巧不工的高深掌法傷人，絲毫不知躲避，硬生生受了這一擊，空聞四十年“少林混元氣功”的修為基礎化成一道無形掌力，結結實實打在了莫等閑心口。莫等閑眼前一黑，地好像都晃了兩晃，右足撤了半步，足跟發力穩住身子不倒。第一掌甫至，第二道掌力又再追上，正如大江大河洪波洶湧中，一個浪頭接著一個浪頭打將過來。莫等閑仍不閃避，又挺過一招。在此間不容發之際，空聞雙掌齊出，一招“佛問伽藍”，又出兩股掌力，莫等閑麵色紅白連轉，右足下穩如泰山，“碰碰碰碰”響過，再接四掌。

    空聞僧衣鼓風，雙袖飄擺，腰間束帶向左右激射而出，手下一招不停，倏忽間左掌拍向莫等閑右肩，左掌轉而攻他脅下，一招“迎佛西來”使得行雲流水。莫等閑不去拆解空聞來招，右拳直直打出，一道內力勢挾勁風，破空卷來。這一招毫無任何章法可循，更沒隱伏的後續變化，莫等閑之所以既不招架也不抵抗，硬受空聞六掌，就是在等待這一時機。空聞不及自救，雖然兩掌打中莫等閑，自己也中了莫等閑九成功力的一拳。

    空聞大師被莫等閑一拳破了護體神功，真氣周身流散，更發不出掌力，忙運功調息。莫等閑雙臂大展，深深吸入一口氣，接著長長吐出，麵色隨即複原，向前邁出兩步，剛才右足所在的位置，青磚上已被踏出了一個深數寸的腳印。

    空聞內力恢複，白眉一軒，卻對莫等閑慈祥一笑，緊接著雙掌晃動，連連拍出，把“大力金剛掌”中“佛點千燈”“佛心雙明”“萬佛朝宗”“佛法無邊”四招不加變化原原本本使出，一時間胸前掌影飄忽，分襲莫等閑肩、頸、咽喉、腹乃至後心。在場群雄眼見這繁複精妙的一套掌法使出，竟然對莫等閑沒有任何效用，空聞雙掌每一次拍出都是“”作響，每招出手都未用內力，掌上功力凝而不發，好像專為給莫等閑演示這四招該如何使用一般。

    莫等閑看完空聞連出四招，略一沉吟，提起右拳，直直向外連擊四下，雖然帶動呼呼呼呼四聲風響，其中也是無絲毫內力運用。空聞展顏一笑，道：“阿彌陀佛，這一場，是檀越勝了。”

    空聞大師和莫等閑剛一交手就毫不容情，少林派七十二絕藝之一“大力金剛掌”中精妙招數接連使出。莫等閑不用躲避連受六掌，空聞已然心明莫等閑內力修為絕對在他本人之上，直到莫等閑趁他出手無從變化防禦時一拳打來，兩人造詣高低更是一觀即明。空聞後續四招隻擺架勢不出功力，意在詢問莫等閑：“倘我再用這四招掌法，你又要怎樣應付？”莫等閑則索性以不變應萬變，無論來招如何，我都以內力接下來便是，另外再出四拳，還是一樣使得動剛才同等的功力！空聞一見，自知不是對手，當即甘拜下風。

    武當遇寧子單手執劍上了擂台，微風吹拂下長須飄擺，看來道骨仙風，向莫等閑道：“貧道內力尚遠不如空聞大師，仍需以劍討教，閣下承讓。”莫等閑重又取了刀劍在手，台下群雄眾看客不禁都捏一把汗。遇寧子是武林中響當當的一流人物不假，可怎奈莫等閑這敵人實在強得過分。遇寧子自稱內力修為不及空聞雖是自謙，可也絕強不過這少林神僧一二，他一套“武當劍法”乃昔年創派祖師張三豐真人親創，威力不凡，他自己又已經在這劍法上下了幾十載苦功，但想殺敗莫等閑這不世出的“怪物”，恐怕以他也是無能為力。莫等閑接連和武林中頂尖高手十幾人戰了一個多時辰，換了旁人就算累也要累個半死，可他不但場場取勝，此時更是神采奕奕，愈戰愈勇。遇寧子最後出場未能討到什額外的便宜，他若最終一敗，可就再無一人能夠扭轉乾坤了。

    遇寧子長劍斜送，使一招“仙人指路”，出劍沉著，穩而迅捷。莫等閑見來招平平無奇，右手刀便即迎上，實際劍上隱伏的後招才更凶險萬分。眼看兩人兵器就要相碰，遇寧子長劍“咻”地一聲，劍身彎了回來，避過莫等閑一刀，“風卷殘雲”護住自己上盤，劍尖微顫，連點六下，這才擋住了莫等閑刺來的一劍。兩人內力一碰，莫等閑也知對手厲害，之前遇寧子能令長劍彎回，便是全靠內力驅使，這時招式正麵相交，他道家“玄門罡氣”借由劍氣送出傳到莫等閑身上，威力和空聞大師禪宗掌力頗感不同。莫等閑一身內功全是來自賦繼承，一切隻覺自然而然得心應手，從沒想過不同門派所習的內功，乃至同一門下不同的武功修煉都有各異的法門，這時初有所悟，猶如盲人首次見到蒼穹流水，不禁感觸良多，心懷大動。

    遇寧子橫過劍身，右足向左前方跨出一步，提氣蓄勢，一招“白虹貫日”使得大開大闔，一條冰冷筆直的寒鐵寶劍如化成一個滾燙的火球，莫等閑看他劍勢已成，脅下卻仍有破綻可以突破，當即舉刀防護，挺劍刺他左脅。遇寧子劍在半空，猛然下行，一招“涯咫尺”，在莫等閑劍身上中心一點，莫等閑左腕一麻，長劍向內一轉，收了回來。

    莫等閑之所以被修為不及他的遇寧子點出一劍迫得收手，全在運用內功的技巧。莫等閑“春秋十世功德”之功太過神奇，使他內力修為高到無人可及的境界，因此每一劍刺出其勢必如黃河入海，從不會吝惜自身氣力，玉京翁、醒樂道人內功遠不及他，還一心要在這一條路上和他爭雄較量，當然輸得極慘。遇寧子觀鬥數場，尤其是莫等閑“一拳換十掌”贏了少林空聞之後想通了此節，是以交手之初不急著搶攻意圖趁亂取勝，而是在最基礎的招式中調動罡氣凝於劍頭一點，隻攻莫等閑不經意間最薄弱一環，反有滴水穿石之能。

    莫等閑出招兩次不中，心下不禁有些懊喪。這武當派遇寧子的戰術顯然遠比空聞大師奏效，空聞大師每一掌發出，莫等閑隻覺胸口好像被一隻大鐵錘重重一擊，雖然氣悶，但並非疼痛到承受不得，而且心知忍過第一掌，第二三掌便不那難耐。這遇寧子的劍法看似普通，實則內蘊博大精深，尤其是輔以他玄門罡氣的運用，劍氣倏忽間陰寒刺骨，讓人隻想躲避，不願硬接；待得準備周到欲待還招，一劍刺出，隻是空空如也，根本猜不透他虛實有無，幹脆搶占先機，右手呼地平削一刀，刷刷刷三劍，招招進逼。

    遇寧子左手捏個劍訣，右手禦劍使一招“順水推舟”，借莫等閑自己之力，把他來招向旁推出幾分，同時自己手中長劍貼身滑過，分從兩邊阻擋住莫等閑砍出的一刀。莫等閑三劍竟被敵人利用攻向自己使刀的右手，情急之下“哎喲”一聲，撤劍近身，單刀豎起，左手劍從右手手腕上交叉穿過，以劍刃逼住刀背，刀劍合為一股力量向前急送。遇寧子雙足足尖向外，步法變換奇速，忽左忽右，運用劍法中“抽”“帶”“壓”“攪”四字訣，迅捷無倫以劍尖撥動莫等閑單刀，莫等閑力聚而成的一招在他十幾劍連挑下，消散得無影無蹤。莫等閑頓了一頓，遇寧子展開輕功，向後飄然躍開丈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