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星空，那片海

    haper 10　如何打敗時間

    你在樓下，憑欄臨風。我在樓上，臨窗望月。兩處斷腸，卻為一種相思。

    我和吳居藍從山上下來時，遠遠地就看到院牆外竟然架著一個梯子，院門虛虛地掩著。

    我怒了，這些賊也太猖狂了吧！光化日、朗朗乾坤……我隨手從路旁撿了根結實的樹棍，衝進院子，看到人就打。

    “哎喲——”江易盛邊躲邊回頭。

    我傻了，立即把棍子扔掉，“我……以為又是偷。你怎翻到我家來了？”

    江易盛怒氣衝衝地：“我怎翻進了你家？你告訴我，你怎不在家？我打你手機關機，敲門沒有人開門，我當然要翻進來看一下！你不是和我你會在家睡覺嗎？出去了為什不告訴我一聲？不知道我會擔心嗎？”

    我抱歉地：“我的手機掉進海了，接不到你的電話，也沒有辦法打電話通知你。”

    “那你出門時為什不告訴我一聲？出門時手機總沒有掉進海吧？”

    我心虛地：“對不起，我去找吳居藍了，怕你會阻止我，就沒告訴你。”

    “我能不阻止你嗎？黑燈瞎火的，你能到哪去找人？我從來沒有反對過你去找吳居藍，但你首先要保證自己的安全。我告訴你，就算吳居藍在這，他也得阻止你！”

    我求救地回頭去看吳居藍，吳居藍卻倚著院門，涼涼地：“罵得好！”

    江易盛這才看到吳居藍，愣了一愣，驚喜地：“吳大哥，你回來了？”

    吳居藍微笑著，溫和地：“回來了。”

    江易盛看到他腳上包著我的外套，關心地問：“你腳受傷了？”

    “沒有，丟了一隻鞋子。”吳居藍著話，坐到廚房外的石階上，解開了腳上的外套。

    江易盛放下心來，對我驚訝地：“沒想到，你還真把吳大哥找回來了。”

    沒等我得意，吳居藍：“沒有她，我也會回來的。”

    我癟著嘴，從客廳的屋簷下拿了一雙拖鞋，放到吳居藍腳前，轉身進了廚房。

    江易盛對吳居藍：“你平安回來就好。那四個歹徒……”

    “我跳下海後，他們應該逃走了。”

    江易盛滿麵震驚地問：“你從鷹嘴崖上跳下了海？”

    “嗯。”

    從鷹嘴崖上跳下去竟然都平安無事？江易盛不敢相信地看我，我聳聳肩，表示我們要習慣吳居藍的奇特。

    江易盛問：“要報警嗎？”

    吳居藍：“算了！”

    江易盛默默地想了下，覺得隻能算了。吳居藍的身份有點麻煩，而且那些人沒有造成實際傷害，就算報了警，估計也沒多大用處。

    吳居藍看到我在廚房東翻西找，他：“你先去把濕衣服換了。”

    我拿著餅幹：“我餓了，吃點東西就去換衣服。”

    吳居藍對江易盛：“我去做早飯，你要早上沒吃，一起吃吧！”

    我忙：“不用麻煩，我隨便找點吃的就行。”

    吳居藍淡淡：“你能隨便，我不能。”

    我被吳居藍趕出廚房，去洗熱水澡。

    等我洗得全身暖烘烘，穿上幹淨的衣服出來，吳居藍已經做好三碗陽春麵，還熬了一碗薑湯。

    我把一碗麵吃得一點不剩。

    吳居藍問：“昨你沒好好吃飯嗎？”

    江易盛冷哼，張嘴就要話。

    桌子下，我一腳踩到江易盛的腳上，江易盛不吭聲了。

    我端起薑湯，笑眯眯地：“是你做的麵太好吃了。”

    吳居藍麵無表情地：“如果你不要用腳踩著江易盛，這句話會更有服力。”

    我大窘，立即乖乖地把腳縮了回去。

    江易盛哧哧地笑，“時候，我們三個，人人都認為大頭和我最壞，可我們是明著囂張壞，螺是蔫壞蔫壞的，我們幹的很多壞事都是她出的主意。”

    我振振有詞地：“那些可不叫壞事，那叫合理的報複和反抗。”誰叫我鬥爭經驗豐富呢？從繼父鬥到繼母，年紀，就學會了曲線鬥爭、背後捅刀。

    江易盛微笑著看了我一會兒，對吳居藍：“我十一歲那年，爸爸突然精神病發作，變成了瘋子。這成了我人生的一個分水嶺，之前我是多才多藝、聰明優秀的乖乖好學生，老師喜歡、同學羨慕；之後大家提起我時都變得很古怪，老師的喜歡變成了憐憫，同學們也不再羨慕我，常常會叫我‘瘋子’，似乎我越聰明就代表我神經越不正常，越有可能變成瘋子……”

    我打斷了江易盛的話，溫和地：“怎突然提起這些事？”

    江易盛朝我笑了笑，繼續對吳居藍：“從到大我已經習慣了被人讚美、被人羨慕，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急劇的人生意外，變得寡言少語、自暴自棄。被人罵時，隻會默默忍受，想著我反正遲早真的會變成個瘋子，什都無所謂。那時候，我媽媽很痛苦，還要帶著爸爸四處求醫，根本沒有精力留意我；老師和同學都認為發生了那樣的事，我的變化理所當然，隻有一個從來沒有和我過話的同學認為我不應該這樣。她罵跑了所有叫我‘瘋子’的同學，自自話地宣布我是她的朋友。我不理她，她卻死皮賴臉地纏上了我，直到把我纏得沒有辦法，不得不真做她的朋友。她帶著我這個乖乖好學生做了很多我想都不敢想的事，還煽動我連跳了三級，我覺得我已經瘋了，對於會不會變成瘋子徹底放棄了糾結。”

    江易盛笑嘻嘻地問吳居藍：“你知道我的是誰吧？就是那個現在正在死皮賴臉地糾纏你的女人！”

    我：“喂！別自言自語當我不存在好不好？”

    江易盛收斂了笑意，對吳居藍嚴肅地：“對我而言，螺是朋友，也是親人；是依靠，也是牽掛。我非常在乎她的平安。飛車搶劫、入室盜竊、深夜遇襲，已經發生了三次，如果這些事和你有關，請不要再有第四次！”

    我用力踩江易盛的腳，示意他趕緊閉嘴。江易盛卻完全不理我，一直表情嚴肅地看著吳居藍。

    吳居藍：“我現在不能保證類似的事不會發生第四次，但我可以保證不管發生什我一定在場，螺會平安。”

    江易盛深深地盯了吳居藍一瞬，笑起來，又恢複了吊兒郎當不正經的樣子，一邊起身，一邊：“兩位，我去上班了！聽醫院會從國外來一個漂亮的女醫生做交流，你們有空時，幫我準備幾份能令人驚喜的情人套餐，我想約她吃飯。”

    我忙：“神醫，記得讓你朋友幫忙繼續追查那兩個偷。”

    “知道。”

    目送著江易盛離開後，我對吳居藍：“江易盛剛才的話你別往心去，我們現在也隻是猜測這三件倒黴的事應該有關聯，不是偶然事件。”

    吳居藍：“你們的猜測完全正確。”

    我驚訝地問：“為什這肯定？”

    “你上次，搶你錢的人手上長了個黑色的痦子？”

    “是！”我伸出手大概比畫了一下那個痦子的位置。

    吳居藍：“在鷹嘴崖襲擊我們的那四個人，有一個人的手上，在同樣的位置，也長了一個痦子。”

    沒想到這個細節幫助我們確認了自己的猜測，看來三次事件真的是同一夥人所為，他們肯定別有所圖。

    我心翼翼地問：“吳居藍，你以前……有沒有很討厭你、很恨你的人？”

    “有！”吳居藍十分肯定坦白。

    我心一揪，正想細問，吳居藍又：“不過，他們應該都死了。”

    我失聲驚問：“死了？”

    “這次我上岸，第一個遇到的人就是你。待在陸地上的時間有限，認識的人也很有限，除了周不聞，應該再沒有人討厭我了。”吳居藍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可不想和他討論這事，趕緊繼續問：“那以前呢？”

    “我上一次上岸做人，我想想，應該是……公曆紀元188年，本來想多住幾年，但1865年發生了點意外，我就回到了海。”吳居藍輕描淡寫地：“那次我是在歐洲登陸的，在歐洲住了十幾年後，隨船去了新大陸，在紐約定居。就算那些仇恨我的人有很執著的後代，也應該遠在地球的另一邊，不可能知道我在這。”

    我風中淩亂了，整個人呈石化狀態，呆看著吳居藍。他一八、一八幾幾年？歐洲大陸？新大陸？他是認真的嗎？

    吳居藍無聲歎息，“螺，我的都是實話，這就是我。我不是合適的人，你應該找和你般配的人做伴侶……”

    我腦子混亂，脾氣也變得暴躁了，“閉嘴！我應該做什，我自己知道！”

    吳居藍真的閉上了嘴巴，默默收拾好碗筷，去廚房洗碗。

    我一個人呆呆地坐了好一會兒，走到廚房門口：“吳居藍，你剛才是故意的！同樣的事情，你明明可以換一種溫和的方式告訴我，卻故意嚇唬我！我告訴你，你所有的伎倆都不會有用的，我絕不會被你嚇跑！”

    我完，立即轉身，走向客廳。

    連著兩夜沒有睡覺，我頭痛欲裂，可因為這兩發生的事情都是在挑戰我的承受極限，腦子的每根神經似乎都受了刺激，完全不受控製，紛紛擾擾地鬧著，讓我沒有一絲睡意。

    我拿出給客人準備的高度白酒，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玻璃杯，仰起頭咕咚咕咚灌下。

    烈酒像一團火焰般從喉嚨滾落到胃，讓我的五髒六腑都有一種灼熱感，我的精神漸漸鬆弛下來。

    我扶著樓梯，搖搖晃晃地爬上樓，無力地倒在床上，連被子都沒有蓋，就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將睡未睡時，我感覺到吳居藍抱起我的頭，讓我躺到枕頭上，又幫我蓋好了被子。

    我很想睜開眼睛，看看他，甚至想抱抱他，但醉酒的美妙之處，或者可恨之處就在於：覺得自己什都知道，偏偏神經元和身體之間的聯係被切斷了，就是掌控不了身體。

    吳居藍輕柔地撫過我的頭發和臉頰，我努力偏過頭，將臉貼在了他冰涼的掌心，表達著不舍和依戀。

    吳居藍沒有抽走手，讓我就這樣一直貼著，直到我微笑著，徹底昏睡了過去。

    晚上七點多，我醒了。

    竟然睡了整整一？晚上肯定要睡不著了，難道我要過美國時間嗎？

    美國，1865年，十九世紀的紐約……距今到底多少年了？

    我盯著屋頂，發了半晌呆，決定……還是先去吃晚飯吧！

    我洗漱完，紮了個馬尾，踢踢踏踏地跑下樓，“吳居藍！”

    “吳、居、藍！”

    客廳傳來江易盛的聲音，他學著我陰陽怪氣地叫。

    我鬱悶地：“你怎又來蹭飯了？”

    “我樂意！”江易盛手拿著一杯紅酒，腿架在茶幾上，沒個正形地歪在沙發上。

    我對吳居藍：“我餓了，有什吃的嗎？不用特意給我做，你們剩下什，我就吃什。”

    吳居藍轉身去了廚房。

    江易盛把一部新手機遞給我，“我中午去買的，還是你以前的號碼，吳大哥的也是。你給我一部手機的錢就好了，你的算是生日禮物。”

    我笑嘻嘻地接過，“謝謝！吳居藍的手機呢？給他看過了嗎？”

    “看過了。”江易盛指了指沙發轉角處的圓幾，上麵放著一部手機，“你們倆丟手機的速度，真的很霸氣側漏！”

    我沒有理會他的譏嘲，拿起吳居藍的手機和我的對比了一下，機型一樣，隻是顏色不一樣。我滿意地：“情侶機，朕心甚慰！”

    江易盛不屑，“你那點心思，很難猜嗎？”

    我不吭聲，忙著把我的手機號碼存到吳居藍的手機，又把他的手機鈴聲調成了和以前一模一樣的。我的選擇無關審美和喜好，隻有一個標準，鈴聲夠響、夠長，保證我給吳居藍打電話時，他肯定能聽到。

    江易盛等我忙完了，把一個文件夾遞給我，“我剛讓吳大哥看過了，他完全不認識他們，也想不出來任何相關的信息。”

    我翻看著，是那兩個偷的個人信息，以及幫他們做取保候審的律師和保證人的信息。

    一行行仔細看過去，我也沒看出任何疑點。普通的偷，普通的犯罪，保證人是其中一人的姐姐，律師是她聘請的。

    我歎了口氣，合上文件夾，“這兩個人一定知道些什，但他們不，我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你別著急，這才剛開始追查，總會有蛛絲馬跡的，下沒有衣無縫的事。”江易盛。

    “我不著急，著急的應該是那些人。如果我的猜測正確，他們一定有所圖，一定會發生第四件倒黴的事。”我拍拍文件夾，“既然暫時查不出什，就守株待兔吧！”

    雖然我了別麻煩，吳居藍還是開了火，給我做了一碗水晶蝦仁炒飯。

    他端著飯走進客廳時，我正好對江易盛：“那些壞人不是衝著吳居藍來的，應該是衝著我來的。”

    “為什這推測？”江易盛問。

    我瞟了吳居藍一眼，：“反正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那些壞人不是衝著吳居藍來的。既然排除了他，那就隻可能是我了。”

    “把你的充足理由出來聽聽。”

    “我不想告訴你。”

    江易盛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我，“沈大姐，你應該很清楚，那些人究竟是衝著你來的，還是衝著吳居藍來的，會是截然不同的兩種處理方式。這重要的判斷，你不告訴我？也許你的判斷就有線索！”

    我蠻橫地：“反正我是有理由的，你到底相不相信我？”

    江易盛話是對著我的，眼睛卻是看著吳居藍，“這不是相信不相信你的問題，而是起碼的分析和邏輯。你和吳居藍比起來，當然是吳居藍更像是會惹麻煩的人。”

    我苦笑著：“可是這次惹麻煩的人真的是我，雖然連我自己都想不通，我的判斷理由等我想時我會告訴你。”

    江易盛：“好，我不追問你理由了，就先假定所有事都是衝著你來的。”他一仰頭，喝幹淨了紅酒，放下杯子對吳居藍：“在查清楚一切前，別讓螺單獨待著。”他站起身，對我們揮揮手，“我回家了。”

    我端起炒飯默默地吃著，吳居藍坐在沙發另一頭，靜靜地翻看著一本書。

    我偷偷地瞄了幾眼，發現是紀伯倫的《先知》，心不禁竊喜，因為紀伯倫是我最愛的作家之一。其實不是什大不了的事，但知道吳居藍喜歡看我喜歡的書，就好像在這無從捉摸的大千世界中，又發現了一點我和他的牽絆，就算隻是微不足道的一點，也讓人欣喜。

    等吃飽後，我放下碗，笑嘻嘻地對吳居藍：“你白也不叫我，害得我睡了一整，晚上肯定失眠。”

    可惜，吳居藍沒有一點愧疚感，他一邊看著書，一邊漫不經心地建議：“你可以給自己再灌一大杯白酒。”

    我被噎得一句話都不出來，瞪著他。吳居藍不為所動，淡定地翻著書，任由我瞪。

    我瞪著瞪著，不知不覺地變成了細細地打量，從頭仔細看到腳，完完全全看不出一點異樣。

    如果不是吳居藍時時刻刻逼著我去麵對這個事實，我恐怕會很快忘記昨晚的所見吧！因為我在心理上並不知道該怎辦，甚至暗暗慶幸著他每月隻有一夜會變成……一條魚。

    我知道，吳居藍不是不喜歡我，隻是除了喜歡，他還有很多要考慮的現實，任何一個我猜到或者壓根兒沒猜到的現實，都有可能讓他止步。

    吳居藍：“下個月圓之夜後，如果你還沒有改變心意，我……”當時，他話沒有完，我想當然地理解成了“我就接受你”。現在，我才明白，他壓根兒不是這個意思，他沒有繼續，不是話未盡的欲言又止，而是真的覺得不應該有下文了。

    這個下文，是我硬生生地強要來的！但是，既然沒臉沒皮地要到了，我就沒打算放手！

    任何一段成年男女關係的開始都會有懷疑和不確定，因為我們早過了相信“真愛無敵”和“從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年齡了。有懷疑和不確定是正常的，那是對自己更負責的態度，所以才要談戀愛和交往，談來談去，交來往去，一點點了解，一點點判斷，一點點信任，甚至一點點妥協，一點點包容，這就是成年人的愛情。

    我才活了二十六年，就已經對這個世界充滿悲觀和不相信了。吳居藍年齡比我大，經曆比我複雜，我允許他有更多一點的懷疑和不確定。隻要他還喜歡我，那一切都可以解決，我們可以慢慢地了解，慢慢地交往，讓時間去打敗所有的懷疑和不確定。

    我坐到了吳居藍身旁，輕輕地叫了一聲“吳居藍”，表明我有話想。

    吳居藍合上了書，把書放到茶幾上，平靜地看向我。

    我試探地握住了吳居藍的手，他沒有排斥，可也沒有回應，目光沉靜，甚至可以是冷漠地看著我，就像是赤裸裸地表明——對他而言，我的觸碰，別心動漣漪，就連煩惱困擾都不配給他造成。

    如果換成別的女孩，隻怕早就羞愧地掩麵退下了，但我……反正不是第一次沒臉沒皮了！

    我用食指和中指輕輕地撓他的掌心，他一直沒有反應，我就一直撓下去，撓啊撓啊，撓啊撓啊……吳居藍反手握住了我的手，阻止了我沒完沒了的撩撥。

    我心暗樂，麵上卻一本正經地：“漫漫長夜，無心睡眠，我們聊吧！”

    “聊什？”

    “隨便聊，比如你的事情，你要是對我的事情感興趣，我也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吳居藍完全沒有想到我竟然這快就不再逃避，決定麵對一切。他盯著我看了一瞬，才淡然地問：“你想知道什？”

    我盡量若無其事地：“你的年齡。”

    吳居藍：“我一直生活在海底，所謂山中無日月，你們計算時間的方式對我沒有意義。”

    我沉默了一會兒，問：“你你上一次登上陸地是188年，在歐洲。你一共上了幾次陸地？”

    “現在的這一次，188年的一次，還有第一次，一共三次。”

    經曆還算簡單！我鬆了口氣，好奇地問：“你第一次登上陸地是什時候？”

    “開元八年。”

    我沒有再問“在哪”，因為這種年號紀年的方法，還有“開元”兩個字，隻要讀過一點曆史書的中國人都知道。雖然已經預做了各種心理準備，可我還是被驚住了。

    我愣愣出了會兒神，猛地跳起來，跑到書房，抽出《唐詩鑒賞辭典》，翻到王維的那首詩，一行行地快速讀著：青青山上鬆，

    數不見今更逢。

    不見君，

    心相憶，

    此心向君君應識。

    為君顏色高且閑，

    亭亭迥出浮雲間。

    終於、終於……我明白了！當日吳居藍的輕輕一歎，不是有些“千古悠悠事，盡在不言中”的感覺，而是真的千古光陰，盡付一歎。

    我狀若瘋狂，急急忙忙地扔下書，匆匆坐到電腦桌前，搜索王維：公元701年—761年，唐朝著名詩人、畫家，字摩詰，號摩詰居士。

    我剛想搜開元八年是公元多少年，吳居藍走到我身後，：“開元八年，公元70年。”

    吳居藍進入長安那一年，正是大唐盛世。“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

    那一年，王維十九歲，正是“相逢意氣為君飲，係馬高樓垂柳邊”的詩酒年華。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縹緲如煙，都不像是從自己嘴發出來的，“你認識王維？”

    “嗯。”

    難怪我當時會覺得他話的語氣聽著很奇怪。

    我大腦空白了一會兒，下意識地搜索了李白：公元701年—76年，唐朝著名詩人，字太白，號青蓮居士。

    原來那一年，李白也才十九歲，正是“氣岸遙淩豪士前，風流肯落他人後”的年少飛揚。

    那時的吳居藍也是這樣的吧？風華正茂、詩酒當歌，“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我喃喃問：“你認識李白？”

    “喝過幾次酒，比過幾次劍。”

    “杜甫呢？”

    “因為容顏不老，我不能在一地久居，不得不四處漂泊，上元二年，曾在蜀中浣花溪畔見過子美。”

    吳居藍的表情、語氣都很平淡，我卻不敢再問。從開元盛世到安史之亂，從歌舞升平到下殤痛，隔著千年光陰讀去，都覺得驚心動魄，難過惋惜，何況身處其間者。

    “既然不能在一地久居，為什不回到海？”

    吳居藍淡淡而笑，“那時的我太年輕，又是第一次在陸地上生活，稀糊塗太過投入，什事我都無能為力，卻又什都放不下。”

    “後來是什時候離開的？”

    “大曆六年，公元771年，我從舟山群島乘船，東渡日本去尋訪故人。我到日本時，他已病逝，我在唐招提寺住了半年後，回到了海。”

    從公元70年到公元771年，五十二年的人世興衰、悲歡離合，看著無數熟悉的知交故友老去死亡，不管是“相逢意氣為君飲”，還是“風流肯落他人後”，都成了皚皚白骨，對壽命漫長、一直不老的吳居藍而言，應該相當於過了幾生幾世，難怪他看什都波瀾不興、無所在意的淡漠。

    忽然之間，我明白了，為什他要千年之後，才會再次登上陸地，還是一塊全無記憶的大陸，那些鐫刻於記憶中的歡笑和悲傷都太過沉重了！

    我走到吳居藍身前，溫柔地抱住了他。

    吳居藍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你不怕嗎？”他的聲音和他的體溫一樣冰涼，好似帶著千年時光的滄桑和沉重。

    我的頭伏在他懷，雙臂用力抱緊他，希望我的溫暖能融化一點點他的冰涼，“令我畏懼的是時光，不是你。”

    “但你看得見、觸得到的是我，不是時光。現在你還年輕，覺得無所謂，可十年、二十年後呢？我依舊是現在這樣，你會變成什樣？”吳居藍一動不動地站著，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起伏，言辭卻犀利得像冰錐，似乎要狠狠地紮進我的心。

    這一瞬間，我真恨吳居藍的理智和冷酷，他不肯讓我有半點糊塗，也不肯讓我有半點逃避，總是把一切赤裸裸地攤開在我麵前。

    我明明感受到了他對我的感情，但是，他卻能毫不留情地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把我推開，逼迫我放棄自己的感情，放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