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實秋過,最不喜與太有涵養之人下棋,因為殺死對方一大塊或是抽了一個車,對方仍然是神色自若,不動火,不生氣,好象是無關痛癢,使得局中的你覺得索然寡味。
易行也信奉這個道理,他不是君子,在勝負場上也好爭個輸贏,於是看著對麵叫秦梓的女生長睫微垂,白膚賽雪,自凝神不語扮出不食人間煙火模樣,便有些大不自在。
“該你了。”他提醒道。
秦梓微微點點頭,然後伸出如青蔥般的玉指拈了枚黑子輕輕放在右下角上。
學生比賽,自然不會進行番棋,一局定勝負的情況下,易行對圍棋並無太大把握,於是將全副心神集中在中國象棋之上,按著腦海中印象頗深的一套古譜運車行馬。他之所以印象深,是因為那古局的名字實在羅嗦。
古局名:順炮橫車攻直車不食棄馬局
“炮二平五”,“馬二進三”,易行口中念念有詞,擺著架式。若對方按常理應炮八平五,馬八進七,或是之類應法,便是順了那個名字挺長的古局路數。不料對方這女子不為所動,過宮炮架著,連環馬跳著,竟似一農般毫無進取心地、自顧自地經營著自家的一畝三分地。
易行微微皺眉,心想這樣試探,總不是個了局。
象棋還在試探,二人的圍棋卻已經在邊角上廝殺起來,可惜易行畢竟不是老手,這圍棋實在是易學難精,有些深奧。不多時,便在邊角處的反提吃了大虧,一個提三還一,一個提五還一,生生虧空了不少。心情激蕩之下,竟連最簡單的一處打劫也沒照顧到,空空讓了幾手,損失慘重。
他不由哀歎著拍了拍額頭。
秦梓長長的睫毛微動,抿著薄薄的唇,麵上沒有一絲表情的提著子,讓人瞧不清她究竟是喜或是激動。
易行心中充滿了對這個女生的好奇,對於坪上勝負倒不是很在意。他從蘭草編的棋子罐中取出一枚啞然意雋的白色棋子,放在自己食指與中間間輕輕摩挲著,眼光卻有些無禮地投射到秦梓略顯蒼白的美麗麵龐上。
……
……
圍棋下到了中盤,秦梓第一百五十六手輕輕落在了h9上,緊緊貼住了易行那顆可憐無比、黯淡無光的白子。
易行微微一笑,身子向後仰著歎了口氣。雖然他棋藝不精,但看此局麵也知道大勢已去,故作灑脫投子認負。
而象棋此時也至殘局。
易行黑棋雙炮馬雙卒對秦梓雙炮馬士象全。
這棋如何看著也是和棋麵居多,秦梓隨意在楚漢線上往上運炮頂著馬腳,抬起臉頰,第一次話了:“和?”
整整一盤圍棋未曾多加思索的易行,此時卻支起下頜,開始長考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抬起頭來,露出賊兮兮的笑容。
“不和。”易行搖搖頭道:“和了我就輸了,雖然不知道妹妹你為何事而來,但我這人就是好勝,縱要憐香惜玉也得站在勝利者的立場上。”
秦梓卻仍然是麵無表情,微微低著頭。
易行微微一笑,朗聲道:“若我贏了這盤,你給我個彩頭如何?”
秦梓終於抬起臉來,她清澈的雙眼神光四溢,寒意奪人,淡淡道:“也好。”
易行將一雙平凡無奇的手擱上棋盤。
“我贏了,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秦梓微一凝神,輕輕拂起自己鬢角青絲,緩緩道:“我自己的事情,便答應你。不過若你贏不了,我要向你討件東西。”
易行的手指輕輕摩裟著自己的下頜,閉目半晌後道:“若是我的東西,我自然答允。”
秦梓聽他鸚鵡學舌,不由搖搖頭,冷冷道:“在你身上,自然就是你的。”
易行出了會兒神,忽然點頭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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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6退5!
一直在旁邊安靜觀戰的眾人,終於忍不住輕輕驚歎了一聲。在這種均勢的局麵下,易行的黑棋主動退炮,完全像是一步閑手。當然,這個時候沒有人能看出來,這著退炮籌劃極其巧妙,正是勝局的要著。
秦梓眉尖微蹙,帥四平五。
易行馬4進6 ,秦梓應了步炮六平五,他也不加思索,逕直回了步馬6進5 4。
……
……
接下來,二人在棋盤的楚河漢界上運子如飛,紅方後炮再進,眼看將解眼前之虞,不料易行微微一笑,將自己的老將五平六,橫生生地露出這塊肥肉給了對方。
秦梓神情卻漸漸凝重起來。
她忽而想到和易行的那個賭約,眉頭一皺,便開始在棋盤上尋找兌子的機會,畢竟若將大子盡數全棄,局麵由繁而簡,想易行的黑棋也再不能玩出什花招。
易行卻似乎神遊盤外,麵對對方明明白白的意思也不稍加抵抗,很輕易地便送了枚馬與紅子兌掉。
便是這一兌,卻讓場上局麵煥然一變。
秦梓微微一驚,似乎看出後麵的路數。
而旁觀的眾人卻還是一頭霧水。
易行微笑道:“你我一勝一負,也算平手。”
秦梓淡淡道:“下完再。”
易行見她倔強,也不多話,默然運著自己的黑棋,不過數步,原本紛繁一片的棋盤上,卻驟現一道殺伐之氣直衝紅方帥營。
黑棋前炮平四,紅棋移帥。
黑棋前炮炮五進五。
紅棋再無退路。
正是象棋中最最可憐的困斃。
旁觀諸人直到紅棋已敗,方才明了此中妙趣,不由哄地一聲喝起彩來,隻是看在秦梓身為輸家又是美女的份上,喝彩聲顯得不那理直氣壯。
秦梓一直低著頭,此時方緩緩將那美麗不可奪視的臉頰抬起來,若靜泉秋石般的雙瞳靜靜看著易行,然後起身對著身邊的人聲了句什,便轉身離開。
易行皺眉看著她。他知道,不會這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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