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蕾蕾媽與鳥兒子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貓膩 本章:第二章 蕾蕾媽與鳥兒子

    所謂去路便是歸途。

    易行坐上從省城返回高陽縣城的火車,後背靠在綠色的硬座人造革上,雙眼微閉,聞著車廂傳來陣陣汗臭,不由一陣恍忽,仿佛回到了幾個月前,自己剛剛從高陽縣到省城來讀書的那輛火車上。當時的易行身上沒有什負擔,初明佛姓,火將生,在火車上整治了幾個霸道的遊客,還美滋滋地用手掌的高溫給自己煮了一碗方便麵。

    如今他在歸元寺修行有成,體真火充盈,一應法門更是稔熟,再不似當初的修行初哥模樣,意隨心動,隨時隨地便能將體內的真火玩出花樣來。可是,如今卻沒了玩花樣的的興趣。

    這便是厭了乏了的結果。

    他斜乜著眼打量著車廂的人群,在心底輕輕歎了一聲,便閉目假寐。

    一路無話,他也沒有吃什東西,不知道過了多少個時,火車終於在一陣刺耳的咯吱聲中停在了高陽縣城那個破爛的月台旁,而這個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跳下車廂,易行從書包拿出瓶水,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再狠狠盯了一眼上的月亮,歎道:“娘的,老家就是好,月亮都比省城要亮很多!”九十年代中的縣城還沒有太多汙染,夜空確實顯得比大省城要幹淨許多。看完了月亮,又看向那邊燈火依燃亮著的下貨站台。

    那邊在忙碌的苦力們,那邊叮叮響著的推車,都是他很熟悉的人或事,在去省城讀書之前,為了湊學費,他曾經在這扛了很多的大包,隻是沒想到,一到省城,他卻莫名其妙成了什古家的少爺,創下扛大包縣城紀錄所賺的錢,現在還在自己的褲兜,一分錢都沒有花出去。

    易行唇角微微向上翹起,然後背起書包,便向縣城火車城高高的台階下走去。

    縣城並不繁華,深夜,萬家燈火早已熄滅,隻剩下冬夜的寒風,和街道兩側六七層高的樓房傳來的安憩氣息。易行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並不急著回家,反而緩緩走著。借著月光的映照,他在巷東穿西穿,終於回到了江邊的那一大片棚戶區,街麵上攔車的石墩一如從前,破舊一如從前,就連街角垃圾的臭味似乎都沒有改變什。

    看著熟悉的街景,他無來由的一陣感動。

    他的黑屋還在老地方,沒有人來動,城市拆遷的步伐還來不及踏入這片肮髒的角落。易行低聲歡叫一聲,一腳踹開屋門,極熟練地左手一拉燈繩。

    頓時,整間黑屋被籠罩在了暖暖的桔黃燈光之中。

    縱使半年無人居住,滿屋的灰塵在他的眼,也是這般的親近。床上墊的還是幹草,易行想也沒想便躺了上去,真舒服啊,比學校寢室的木床舒服,比歸元寺的禪房舒服,比鵬飛工貿的大班皮椅舒服……還是家最舒服。

    他就這般感歎著沉沉睡去,這是半年來他睡的最好的一覺。

    第二剛蒙蒙亮,他就醒了過來,關上點了一夜的黃燈,推門而出,對著起著薄霧的石坪發了發呆,便開始像去省城之前的那十幾年間一樣,似模似樣地開始打起拳來,一套拳畢,又找了塊幹巴巴的毛巾,在鄰居家的水龍頭處像做賊一樣打濕,胡亂擦了把臉,然後進屋推出了那輛二八的破舊自行車。

    車子是用鐵鏈鎖住的,易行撓頭撓的頭皮快破了也沒想起來鑰匙是在什地方,於是他雙手握住鐵鏈,輕輕一用力,將鐵鏈子拉成兩截,騎上自由了的自行車,沿著江邊往高陽縣中出發。

    到縣中門口的時候,離中午放學還早,他百無聊賴地等著,一隻腳擱在自行車腳踏板上,一隻腳擱在人行道上,就像蕾蕾以前等他一樣。

    “釘鈴鈴。”

    放學的鈴聲響起,學生們撒著歡地往外噴湧著,易行微咪著眼注意著從學校走出來的短發女生,卻沒有看見自己想看見的那個人影。正一失神,卻發現有一個女孩子,一個穿著粉紅棉襖的女孩子騎著自行車往江邊走了。

    這個女生不是短發,一條俏皮的可愛的瓣子在後輕輕搖晃。

    易行怪叫一聲,認出那輛二四的藍自行車,趕緊騎上自行車跟了上去。

    高陽縣城的江邊仍然是籠罩在淡淡的曰光和夾竹桃的包圍中,少年男女的再次重逢似乎沒有描述的那熾烈和浪漫。

    “你怎跑回來了?”

    “不是過元旦要回來看你的嗎?”

    “嗯?”鄒蕾蕾可愛地偏了偏腦袋,烏溜溜的黑眼珠亂著易行的心:“最近三十七沒有寫信,兩個月沒有電話,然後……卻突然回來了?”完這句話,姑娘推著自行車便往前騎去。

    易行趕緊又跟了上去,涎著臉道:“真是想你,所以回來的。”

    “吃了飯沒有?”

    “還沒呢。”

    “去我家吧,騎快點兒,不然媽會把米放進鍋了。”

    “哎。”易行脆生生地應著,心著實歡喜異常。這或許就是鄒蕾蕾最吸引他的地方——淡然,自在,隨便——易行清楚,一個女生用這種態度對你的時候,實際上已經把你視作了最親近的人。

    “腿好些沒有?”

    “你呢?”蕾蕾輕快地騎著自行車,沒好氣地回了一句,語中嗔怪之意蕩著易行心魄。

    “頭發留長了,真漂亮。”易行嘖嘖歎著。

    “去省城半年,話還是這沒營養。”蕾蕾並不因為久別重逢而改變自己爽朗的心姓。

    ……

    ……

    推開鄒蕾蕾家門,不可避免的,易行又要編造一大堆辭來應付頗為吃驚的鄒爸爸和胖主任的詢問。好不容易等盤查結束,便坐上桌子準備吃飯。易行在省城的水晶宮吃過海鮮,在寶通禪寺吃過素齋,在歸元寺吃過麵條,在學校啃過饅頭,可無論哪一種也比不上在鄒家吃的飯香。

    想著上半年自己在這吃過的四菜一湯,易行還是覺得齒頰留香,這香不一般,卻是家常味的。

    吃完飯,慈祥且可愛的兩位長輩阻止了易行洗碗以拍馬屁的舉動,將兩個少年男女趕進了間。鄒蕾蕾去廁所擰了個熱乎乎的濕毛巾遞給易行,易行誠惶誠恐地接了過來,香香地在臉上用力擦著,嘴含糊不清道:“是你的吧?真香,像你身上的味兒。”

    “找死啊!”鄒蕾蕾接回毛巾,看著上麵的汙跡苦笑了一下,再回頭看著爸媽似乎沒有在偷窺,嘿嘿笑了一聲:“想聞味兒?”

    易行心道有這等好事?心想著,麵上便自然流露出來遐思的模樣。

    鄒蕾蕾冷哼一聲:“做夢去吧。”

    易行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

    “吧,怎忽然回來了,是不是出了什事兒?”蕾蕾坐在鋪著碎花床單的單人床上,靜靜看著易行,眼閃過一絲憂慮。

    易行知道麵前這妮子關心自己,感動之餘,卻有些害怕自己將要出口的內容,想了想道:“是有點兒事情要和你,不過也不是什要緊事。”他在心安慰自己,自己不定是神仙,不是妖怪,這有什大不了的,又一想,如果自己命好真是神仙,這事情好象也不到哪去……隻好訥訥道:“不過想你,這是真話。”

    鄒蕾蕾見他認真地表情,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別笑。我在省城過的挺好的,你可別在縣城瞎擔心。”易行安慰她,心卻在想著:“確實過的挺好,娘的,隻不過見過幾次死人,見過幾次電視才會出現的東東,什你挑著擔我牽著馬之流。”

    “不呢?”頗有幾分男子爽朗氣的蕾蕾同學有些煩了。

    易行討好求饒道:“這爸媽都在家,不方便。”

    他原意是想著這事兒讓自己的親密愛人知道也就罷了,斷不敢去驚嚇二位老人家。不料鄒蕾蕾卻從這句話聽出別的意味來,一低頭,眉眼角不自抑地露出一絲嬌羞之意,手指下意識地輕輕扭在一處:“你臉皮這厚的人,也會有不方便?”

    實話,在省城光怪陸離的生活,易行確實沒有太多想起鄒蕾蕾的美國時間,但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這女子的一顰一笑不自主的便會浮現在腦海,給他生活的勇氣和樂趣,那一句:“咱們以後住大房子”的誓言宛如一直響在耳邊。

    此時看著姑娘qing動模樣,易行哪還止得住滿腔情思,偷偷扭頭看著鄒爸爸和胖主任的行蹤,猴急地躥上前去,低頭照著蕾蕾姑娘紅撲撲的臉蛋上就叭唧了一口。

    入口香滑……嗯,好象是咖啡。

    鄒蕾蕾想不到這子居然會來突然襲擊,不由又羞又惱,卻是不敢大聲嚷嚷,隻好一個勁兒地用眼神表達著殺人的yu望。易行坐在椅子上卻在回味那香香的味道,隻顧傻兮兮地笑著,自然沒有防備到蕾蕾走上前來,使出了失傳已久的擰耳絕招……

    “啊!”的一聲慘呼,易行金剛不壞之身唯一的罩門又被鄒蕾蕾給破了。他可憐兮兮地捂著自己耳朵,心底卻是萬分懷念這種味道,似乎有一個聲音從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升了起來。

    “真好,又被這隻可愛的手捏著了。”

    打破這種幾分暖昧幾分溫情氣氛的,是有些不合時宜衝進屋來的胖主任。

    “蕾蕾,你別欺負他!”

    鄒蕾蕾險些翻了白眼,心想這位到底是誰的媽啊?易行卻不好什,隻好笑著:“沒事兒,沒事兒。”

    待胖主任出去後,蕾蕾笑咪咪地問道:“什時候回來的?”

    “昨晚上。”易行有些害怕。

    “噢?”蕾蕾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就睡在你那個屋子的嗎?”

    “是啊。”

    “事情真的隻能晚上?”

    易行想了想道:“是啊,晚上吧。”

    “那好,晚上你在家等著我吧。”鄒蕾蕾有些糊塗,不知道這個從省城偷跑回來的大男生究竟有什要緊事必須和自己,這一糊塗也就忘了對他先前的行為繼續懲。

    下午的時候,易行回到了自己居住的黑屋,本來想學幾十年前的可憐人們吃憶苦飯一般,再去那個自己當年倚以為生的垃圾山上踏踏舊跡,不料卻找不到了拾破爛的家什,那根前端分叉的竹棍也不知道哪去了,他冥思苦想,才記起來,自己當時是順手將這些塞到了口袋帶到了省城。想到此節,他不由苦笑起來,早知道在省城會遇見那多神神道道的事情,自己哪還敢有做一個偉大破爛王的美夢?

    想到晚上蕾蕾要來,想到晚上就要在蕾蕾麵前表露自己的妖異體質,易行自然十分緊張。他先是將黑屋好生打扮了一番,當然,做做清潔工作而已,接著去池塘邊將朱雀召了下來,好生端詳了許久,雖然還是不敢確定這家夥能不能增加自己在蕾蕾麵前過關的機會,但把牙一咬,心道:拚了!

    一時盼著鄒蕾蕾來,一時怕鄒蕾蕾來,就在這般忐忑的心情中,夜色漸漸降臨。易行去街上買了些吃食,然後便向等待審查的犯人一樣,雙手放在膝蓋上,坐的筆直,等待著那個姑娘的到來。

    咯吱一聲,鄒蕾蕾怯生生地推門進來看了一眼,看見坐在床上做威武狀的易行,捂嘴偷笑,也放了心:“這地方隻來過一次,差點兒找不到地方了。”

    易行微笑道:“先吃飯吧,吃完了和你件事兒。”他盡力想把這件事兒的輕描淡寫一些,然後注意到了鄒蕾蕾手上提的一個袋子。

    “是什?”他有些好奇。

    鄒蕾蕾走上前去,頗豪氣地把他推開,將袋子的東西拿了出來,將袋子的東西鋪到床上,易行這才看清楚,是一床淡青色的被褥。原先易行那破爛的被單,早就因為要斷薛三兒一條腿的事情,被他撕成兩半,去寫了幅標語,掛在了海鷗商店外的大樹上。

    “真拿了床來啊?”易行撓撓後腦勺。

    鄒蕾蕾笑著看了他一眼,“你答應元旦回來看我,就真的回來了,我當時答應給你買新被子,當然也得坐到。”

    易行感覺真窩心,心想有個女子關心自己真是娘的人世間最快樂幸福的事情,眼眶將濕卻趕緊嬉皮笑臉道:“吃了飯再來,咱倆人呆會兒在這新被褥上躺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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