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九月。

    最近這幾個月，省城一片平靜，非常平靜，這是妖怪們的幸福生活曰——不用奇怪，省城有神仙，當然就有妖怪。

    如今這人間的妖怪們其實是很可憐的一群弱勢群體，打從前唐年間，一根金棍橫掃下，所有道行深些的大妖死的死，逃的逃，被神仙收的收，曆戰亂，越明清，直至民國槍炮響，上三建成後又是好一陣延綿七十年的嚴打，如今這人間便剩下些不中用的妖，都是就算碰見子彈也會哆嗦的主兒。直到秦臨川任了上三門主，把心思重心全放在了門內的傾紮上，才給了這些法力弱的妖怪們一些喘息之機。如今的這些妖們都做些社會邊緣的工作，像什福建老軍醫之類。

    而最可憐的，還是省城的妖怪。

    在秦梓兒還在省城大學讀書的時候，因為對那位道法驚人的公子的恐懼，省城的妖怪們便開始了大遷移，在兩年多的時間，全部都搬出了繁華市區，改到了郊區居住，種些菜，養些雞，好在那的房租也便宜一些，算是點兒安慰。後來公子不知道因為什原因離開了省城，妖怪們彈冠相慶，在城鄉結合部吃了幾十盆火鍋，喝了幾十箱啤酒，便準備進城。

    不料那幾個月，省城六處的頭兒雖然是一個有著孩兒麵的可愛男人，但誰知道那男人竟然下手比公子還要毒辣，但凡膽子大些，率先進城的妖怪都忽然間失蹤不知道到那去了。所以當周大主任死在郊區那個山峰上之後，五識敏銳的妖怪們又開始慶祝，隻是這次的慶祝顯得不是那肆無忌憚——因為殺死周大主任的那個人還在省城。

    那個人是個麵貌平常的年青人，是個書店的老板，身邊總是跟著個莫測高深的和尚，偶爾還有些黑社會的家夥在他身邊晃悠。

    看來不是個簡單人，所以在郊區住著的妖怪們很意地觀察著他的舉動，沒有盲目地往城遷移。耐心地看了大概四五個月，發現那個年青人似乎不是很在乎人世間以外的事情，妖怪們才放下心來，兩三成群地往城搬，隻是將書店四周五公以內劃作了禁區……至於六處——哼，現在城的六處是個黃毛丫頭管事兒，迷糊著哩，不怕她。

    今是九月四曰，搶先進城的妖怪們開始在火車站拉客了，他們一般都開些黑店，這生意自從秦梓兒來省城之後便敗落了下來，好不容易如今沒有人管，自然要趕緊擴大事業範圍。

    火車站人來人往，在二樓的貴賓候車廳有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生正冷冷盯著下麵的月台。

    月台上有幾個人正舉著牌子，迎接著南來北往的旅客和來省城上學的學子。紮馬尾辮的女生，便是省城六處剛剛上任不到半年的秦琪兒，她一皺眉，鼻尖拱起了極可愛的皺紋，冷冷道：“這幾個人身上妖氣這重，也敢光化曰出來行騙。”

    身邊一個六處職員看了兩眼，對了一下手中的檔案，道：“這幾個是東風飯店、三五賓館的前台，十年前就開始開黑店了，倒是一直沒有傷害過凡人姓命，隻是用自己擅長的[***]氣詐騙錢財。”

    “你去打個招呼，讓那些妖怪散了，不然別怪我們六處下手驅逐。”

    “秦處長……”那個職員有些好笑，“用得著講道理嗎？直接除了不就好了？”

    “人有人權，妖有妖權……不教而誅，總是不好。”琪兒姑娘姓情生有些柔弱，讓她來處理修行人與除妖的工作，真是很難為她。

    “處長，那有個女生被盯上了。”

    “噫？”秦琪兒看著那個剛剛從火車上下來的女生，看著那幾個飯店的“妖怪接待員”都圍了上去，不免有些疑惑：“為什那幾個妖怪都盯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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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蕾蕾從火車上走下來，眨了眨有些疲憊的雙眼，扛著包包，便四處找著學校來接新生的汽車。從月台那邊忽地一下圍出來幾個人，都是麵相老實，看著和藹可親，一個勁兒地問道：“同學，您去哪兒？需要住店還是直接去學校？我們可以負責送。”

    暑假的時候，易行隻是回省城陪了她幾，便被斌苦大師揪回省城，在全國各地的寺廟開始巡回表演，於是這兩口計劃中的千探雀之行也隻好暫時擱下，蕾蕾在高陽縣城沒有事做，除了和同學們告別，便是在讀佛經和山海經——對，她知道今後的人生可能會充滿了光怪陸離，加上自己那位與佛宗好象有些關係，所以她在提前作準備——便是這幾個月，她的身體漸漸有了些自己沒有發現的變化，氣息較諸往常，更加清新可人了，隻是這種變化她自己不知道，一般的人也不知道——隻有妖怪容易感覺到。

    清新可人的她看著這些拉生意的人，極清朗地笑了聲：“不用了，我們學校有車接。”

    這些妖怪們扮成的常人，剛剛都分別盯著自己盯上的目標，不料這個女生一下火車，一道極清新，極舒服的氣息便在月台上傳開，讓這些妖們分外舒服，心中一瞬間生起股不能抗拒地想法，於是乎循著氣息便趕了過來。

    不料一過來，才發現自己的同行們都圍了過來。

    眾妖們麵麵相覷，接著便怒目相視，誰也不肯把眼前這女生讓給對方，雖然妖怪們心也不清楚，為什自己喜歡這女孩身上的氣息，但總有個聲音在心響著，讓他們不舍得離開這個女生。

    鄒蕾蕾好奇地看著這些大眼瞪眼的旅店人員，笑了笑，便提起行李，往車站外走去。

    有一個妖怪本來在三站台等人，聞著氣息，卻是來晚了，妖目遠遠便看見了蕾蕾口袋那露出一角的紙張，嘿嘿一笑迎上前去：“請問你是省城大學新生嗎？我是接待處的人員，請跟我來。”

    “啊？就我一個人嗎？”蕾蕾疑惑問道。

    “是啊。”那個冒充接新生的妖怪道：“今學校迎新人員都改……”忽然想不出來理由，雙眼漸漸泛著柔柔的光，用起了妖術當中的魅惑術，接著用了個幻術，拿出一張省城大學的工作證在蕾蕾眼前晃了晃。

    蕾蕾是個有些大咧咧的女生，忽然感覺有些疲憊，便隨著他走了。

    被留在原地的那些妖怪們，麵麵相覷，全然想不到竟然被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搶了先手，悶哼幾聲，也都跟了上去。

    正在月台上監視的六處人員，卻是有些迷糊，為什這些妖怪對那個女生如此上心？秦琪兒不敢怠慢，趕緊帶著手下乘著汽車趕了上去，想到這些妖怪並沒有傷人的前科，怕激化矛盾，反而讓那個女生不安全，所以隻是遠遠地跟著，看事情的發展態勢。

    ……

    ……

    不知道是中了魅惑術，還是因為火車晚點所以困的厲害，蕾蕾一上大巴，便睡了起來，長長的睫毛安靜地覆在眼上，看著恬靜無比。

    妖怪司機在後視鏡看了她兩眼，不知道為什，握著方向盤的手漸漸抖了起來，心麵出現了極複雜的兩種感受，一種是極想嗅著這女生的氣息，想吞進去，一種卻是無比的害怕，有些難以言表的敬畏。

    大巴車終於在公路上停了下來，跟在後麵妖怪們的破爛中巴車也停了下來，妖怪們走到前麵大巴處，對著駕駛位上的那位罵道：“鹿，大家都看上的，你憑啥一人搶了？”

    眾妖爭執起鄒蕾蕾的所有權來，六處的車子停在後麵，秦琪兒略略有些緊張。

    爭執到最後，忽然有一個妖怪摸著頭道：“我，諸位大哥，火車站還有老多的鄉下人，咱們不去騙幹嘛要在這兒爭個黃毛丫頭？”

    眾妖頓時醒過神來，呆了半，才訥訥道：“對啊，今兒怎邪門了？怎大家都看上這丫頭了？看她樣子也不像個有錢人啊？”

    “這個世界上有兩種味道是我們妖怪忘不了的。”有位花白頭發的老妖嘎聲道：“一種是鈔票的油墨清新味道。”

    眾妖一起點頭，雙眼冒著金花，充滿了對鈔票的渴求。

    “還有一種，是鮮活的沒有汙染的純然的青春少女體息啊。”花白頭發老妖悠然道，滿是向往之色。

    “切，你個老不修，你個蛋糕！”眾妖鼓噪道：“正經的，為什大家都看上了這個女孩子？”

    “難道她就是傳中的唐僧肉？所以我們都受不了這種誘惑？”

    “唐僧是男的，這姑娘明顯是個女孩子。”

    “我們眼睛都沒瞎。不過誰歸定唐僧這輩子投胎就隻能投男身？”

    ……

    ……

    正在歸元寺後園以大神通偷聽眾妖話的老祖宗罵了一句：“扯臊！俺師傅還在那美克星當苦力，這是俺徒弟媳婦兒，一群找死的蠢貨。”

    ……

    ……

    “剛剛誰在話？”東風旅社前台接待妖撓撓頭問道。

    “沒有人問。”眾妖隨口應了他一句，便重新開始討論鄒蕾蕾的身份問題，討論了許久，總是沒有個結果，有人恨恨道：“不知怎回事兒，我又想一口把這姑娘吃了，又有些怕。”

    “吃？”眾妖齊聲尖叫了起來，用手指指著那妖怪的鼻子罵道：“你好惡心，居然想吃人！”

    先前那妖訥訥道：“不知道怎，就是有些饞，幾十年沒吃過也沒饞，今兒不知道是怎回事。”

    “是啊是啊。”被他這可憐兮兮地一，其它的妖怪們也開始點頭附和起來，有人出了大家心中所想，便是幸福。

    “誰敢吃呢？”頭發花白的老妖寒滲滲道：“不要忘記，前年有個法力厲害的大妖怪剛準備吃一個幹幹淨淨的姑娘，便被公子發現了，公子把它的那兩米長的前肢生生掰了下來，從它的咽喉塞進他的胃，最後從屁眼後麵捅了出來，又被公子用吉祥的法器拘了魂，現在還在六處的地下室麵被冥火成燒著……那個慘狀，你們難道沒有去參觀過？”

    眾妖齊齊打了個抖，那次公子秦梓兒折磨大妖時，專程請省城所有妖怪來六處大樓排隊參觀過，還收了每人五塊錢一張的門票，也就是那次可怕的經曆，讓所有的妖怪們都意識到了和公子同呆在一個城市麵是多愚蠢荒謬的行為，紛紛含淚舉家遷移，直到今年夏才慢慢搬回來。

    提到陳年往事，眾妖吃人的yu望頓時淡了。

    正在道路後方遠遠綴著妖怪們破爛車隊的六處車中，秦琪兒疑惑道：“這些妖怪們在商量什？”坐在副駕駛座上的職員皺眉道：“難道是分髒不均？”

    “不管，呆會兒他們動手搶錢，我們就上。”秦琪兒有些憤怒，這些妖怪也太不把自己這個新任的六處處長放在眼了，“抓到證據，就鎖進六處的地下室，讓他們也知道知道害怕，不要以為姐姐不在省城，他們就可以亂來。”

    ……

    ……

    眾妖既然不敢吃熟睡中的鄒蕾蕾，但又實在舍不得離開這個氣息清新的女子，便在公路邊上瞎吵著，吵鬧之中沒有人注意到那個先前裝作省城大學接待處的司機，手抖的越來越厲害了。

    他和鄒蕾蕾在一起的時間最長，所以受的誘惑也最大，看著在後座香甜酣睡的女孩子，他吞了口唾沫，便往她身邊爬了過去。

    省城的空陰暗無比，他張開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