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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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片來看，對衝傷明顯。顱骨骨折線連貫為線形，貫穿枕部，這樣的損傷必須是和有一定接觸麵積的鈍物接觸才能形成，而且應該是經過了減速作用。”我，“顯而易見，是傷者了假話，他的傷不是被打的，而是摔出來的。”

    完，會議桌周圍的幾名法醫都點頭認可。

    “既然這樣，那就不宜參照人體輕重傷鑒定標準進行傷情鑒定。”胡科長。

    其實這並不是在屍檢，而是在進行傷情鑒定會診。

    傷情鑒定是法醫的另一項重要工作，這項工作的難度一點兒也不亞於命案偵破。一方麵傷情鑒定牽涉糾紛當事人雙方的利益之爭，所以無論做出什結論，總會有一方不服，會認為對自己不公，然後猜測法醫有徇私舞弊的嫌疑。另一方麵，因為很多損傷傷及內髒、骨骼，法醫不能像檢驗屍體那樣得到直觀的認識，而是要通過醫學知識、醫學影像學資料對活體的傷情進行診斷，並對照傷情鑒定標準進行鑒定。

    省城的法醫實力很強，但是對於傷情鑒定也絲毫不敢怠慢，為了盡可能地保證鑒定結論的科學、客觀和公正，省城公安局法醫部門會利用地理優勢，定期邀請省公安廳、市檢察院的法醫共同對一些疑難的傷情鑒定進行會診，尤其是接近傷情鑒定標準線的傷情，通過集思廣益更能體現鑒定的透明和公正。同時，各部門的法醫也通過這種類型的會診工作，提升自己的業務素質、統一對傷情鑒定標準的理解度。

    這一段時間，省城的傷情鑒定數量突然減少，疑難案件數也大大降低，所以這一次的會診工作隻有這一起案件。

    案件很簡單，是兩個人發生糾紛，沒有其他的目擊證人。傷者報案的時候稱是行為人用磚頭砸傷了他的後腦勺，而行為人稱是傷者追逐他進行毆打的時候自己滑倒摔了個四仰八叉。於是辦案單位向市公安局提供了傷者的病曆材料，要求法醫解決致傷方式的問題。法醫簡單的一紙鑒定，卻可以分辨出這個案件中誰才是真正的“惡人”。聽上去很神奇，但是法醫的肩上擔負著千斤重擔。“不能放過一個壞人，也不能冤枉一個好人。”這是師父對傷情鑒定的解讀。

    會診結束後，我和胡科長在辦公室拉家常。胡科長是我工作前實習的帶教老師，如今一晃數年，他的鬢角也染上了白霜。

    “最近案件好少啊，都有點兒閑得發慌了。”胡科長笑著。

    “我翻了你們的登記表，這一個月來，你們收了60起傷情鑒定，還閑得發慌？”我。

    “我們每年受理傷情鑒定都是1000多起，這個月才收60起，你算算是不是閑了很多？”胡科長掰起了指頭，“不過，咱省城有個規律，一旦傷情鑒定少了，就是要有難度大的命案了。不過最近好像還算平靜。”

    不是我迷信，但是幹法醫的確實忌諱這樣的話，雖然我也被稱為“烏鴉嘴”，但是烏鴉嘴的法醫絕對不止我一個。聽完胡科長的話後，我突然後背冒了一身冷汗，冷汗還沒消去，胡科長辦公室的電話就應景地響了起來。

    胡科長接著電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從驚訝到凝重。掛了電話，他：“真邪門兒，我這破嘴。”

    “有命案？”雖然祈願下太平，但是聽有命案，還是有一股衝勁兒湧上心頭。

    “西郊城際鐵路高架下麵的樓，死了一對年輕夫婦，據慘不忍睹。”胡科長皺起了眉頭。

    我拿出手機看了下日曆：“明周末，不如我向師父匯報一下，我和你們一起出勘現場、偵辦此案吧？”

    “那是最好不過了。”胡科長高興地，“走，出發。”

    省城不大，我們卻也開了40分鍾車才到達現場。一路上經過了繁華的市區，經過了寂靜的農田，又經過了一片破舊的村落，最後我們才抵達了現場。和命案帶來的壓抑氣氛截然不同，這看上去像一片世外桃源，初春時節花香四溢，旺盛的植物簇擁著綠化帶中央的棟聯排別墅，我們剛剛靠近，就被大自然的芬芳籠罩了。

    我繞著別墅的圍牆走了一截，問：“怎會有人在這蓋這好的房子？難道有內幕知道這會被開發？離市區不近啊。”

    “這塊地是一個老板的，之前作為苗圃，後來這蓋了高鐵高架，征了他的地，他也算賺了一大筆改行了。”轄區派出所民警。

    “他住這？”我站在旁邊的一個土坡上，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別墅的周圍有近10畝地種著各種植物。苗圃的邊緣連接著剛才經過的那片破舊的村落，和村的矮牆磚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老板轉了行，這片苗圃就給了他妹妹打理，並且在這投資了棟聯排別墅，是以後能開發起來的話就賺錢，開發不起來，也正好是自己家老人頤養年的好地方。目前老板自己倒不住在這，他的妹妹和妹夫住在這打理苗圃。”

    “也就是，這棟別墅有棟是空著的？”我問。

    民警指著最西邊的別墅：“是的。完全是空的，都沒裝修。隻有這一棟簡單裝修了一下，老板的妹妹柏長青兩口子住這，也是隔三岔五地住，周末肯定是回市的。”

    我點了點頭：“柏長青是死者？”

    民警：“技術部門同誌正在技術開鎖，您可以看看一樓臥室的窗戶。”

    我戴上了現場勘查裝備，順著民警手指的方向走到了一扇裝著嚴實的防盜窗的窗戶邊，探頭向屋內望去。

    窗戶上掛著窗簾，遮擋了一部分視線，但從窗簾的一角，隱約能窺見一隻戴著銀白色手鏈的雪白的胳膊無力地癱在地上，手背上沾滿了血跡。從手臂上明顯的屍斑和屋內發出的腐敗的臭味看，我們確實沒有必要強行破門搶救了。

    我看了看正在開鎖的民警，又退了回來，問派出所民警：“什情況？”

    “前，5號下午，在外地做生意的柏老板給他的妹夫周方打了電話，問了一些苗圃的情況。周方稱自己摔了一跤，腳踝骨折脫位，已經臥床一周了，他等到6號上午再讓柏長青給她哥哥打電話苗圃的事兒。”

    “6號，她沒有打電話是吧？”胡科長插話道。

    “是的。”民警，“柏老板打電話過去的時候，電話無法接通。柏老板柏長青從來不會關手機，更不應該無法接通，就叫他在省城公司的秘書開車過來看了一眼。秘書發現門是從外麵鎖好的，恰巧6號是周六，夫婦應該回城了，所以也沒在意。秘書回到城他們的住處，發現也沒有人開門，就向柏老板反饋了消息。柏老板一直忐忑不安，打了的電話，一直是無法接通的狀態，今又差了秘書過來看。秘書來了發現門依舊和前一樣是鎖著的，就從一樓的窗簾縫往看，發現了一隻死人的手。”

    “鎖打開了，這鎖真是難開，好鎖啊。”剛剛聽完案件前期情況，開鎖的民警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胡科長和我一起走到了別墅的大門口，看見兩名民警拿著一隻造型別致的掛鎖，正在擦著頭上的汗：“這種防盜門真是安全，有暗鎖，還有掛鎖。這種掛鎖是和這類防盜門配套的，出門時可以掛在外麵加一層鎖，晚上在家可以掛在門麵鎖上。”

    “你是，這個鎖肯定是死者家的了？”胡科長。

    “是的，完全可以確定。”

    “那就請你們用勘查踏板先進去看看吧。”胡科長轉頭和站在一旁的痕檢員。

    省城市公安局盡是訓練有素的現場勘查員。痕檢員麻利地挎上勘查踏板，一步一放板，很快就進入了現場的臥室。不一會兒，痕檢員沿著擺好的勘查踏板走出了現場，一臉沮喪地：“已確認，兩名死者。”

    胡科長臉上的肌肉抖動了一下，為自己剛才在辦公室的話而感到後悔：“早上不該不該的話。”

    “我吧，這種事兒不信邪不行的。”我一邊，一邊換掉已經髒了的鞋套，站起身來挺挺胸，懷著一種神聖的感覺，走進了現場。

    一走進別墅大門，一股血腥味夾雜著腐敗的氣息撲鼻而來。“這個氣，不應該腐敗得這快啊？”我揉了揉鼻子。這個初春的季節，時間應該不至於高度腐敗。

    這是一個標準結構的別墅。一樓是一個大客廳以及廚房和衛生間，還有一間臥室，二樓是兩個房間。一樓還被簡單裝潢過，通往二樓的樓梯再往上就都是毛坯房了。看痕檢員們都在中心現場——臥室仔細地檢查著地麵上的痕跡，我和胡科長先用踏板登到了二樓。

    二樓很平靜，因為是毛坯房，地麵條件很差，幾乎什也發現不了。我和胡科長仔細檢查了二樓的窗戶，無一例外都是鎖閉的。

    “一樓有防盜窗，二樓的窗戶都是鎖閉的，難道凶手是從門進來的？”我覺得十分奇怪，“一樓的防盜門是雙重保險的，在家的時候，都會從麵鎖上掛鎖。即便是神偷，也進不來啊。”

    胡科長聽我這一，看著我：“你這快就能看出是盜竊案件？”

    話還沒有完，樓下的痕檢員在樓梯口喊我們：“胡科長，張局長到了，讓我們盡快勘查，然後匯報基本情況，以便進一步走訪調查。”

    “樓下看了是什情況？”胡科長也對著樓梯口喊道。

    “兩名死者，初步斷定是柏長青和她的丈夫周方。”痕檢員，“現場毫無翻亂，不像是盜竊案件。”

    胡科長一聽，對我，“哈哈，你判斷錯了。”我聳聳肩膀，：“你自己理解的，我可沒我認為是盜竊案件。我隻是想表達一下那個鎖的質量很好。”

    胡科長齜牙一笑，算是鄙視我的狡辯，繼而又探頭對樓下，“樓上的窗戶都是密閉的，犯罪分子的出入口還是要研究的。”

    “出口沒問題。”我，“肯定是犯罪分子殺人後從大門離開，離開的時候鎖了門。”

    胡科長想了想，點了點頭：“嗯，隻有這種可能了。但是掛鎖需要鑰匙才能打開、鎖閉，凶手怎會有掛鎖的鑰匙呢？你下去，把痕檢科的吳科長換上來，我和吳科長再排除一下從二樓進入的可能性。”

    我沿著踏板走下樓，喊了吳科長上樓，自己留在客廳仔細地看著。

    客廳有個撕頁式的掛曆，掛曆顯示是6日。掛曆下放著一隻煙灰缸，煙灰缸沒有煙頭，隻有一團揉成團的紙。我心地展開紙團，原來是一張剛剛被撕下的日曆，日曆上寫著“5日”。我把紙團和掛曆做了拚接，確實是從掛曆上撕扯下來的無疑。

    大門口的牆上釘著一枚水泥釘，在雪白的牆壁上格外顯眼，我走過去仔細看了看水泥釘和它的位置，對樓上喊道：“胡科長，出口沒問題了，掛鎖的鑰匙應該是掛在門口一枚水泥釘上的，所以凶手才可以順利地出門，並從門外將掛鎖鎖上。”

    胡科長沒有應聲，看來對這個信息並不感興趣。

    我簡單地看了衛生間和廚房，沒什有價值的發現。這時候一名年輕的痕檢員走出臥室，我：“對了，你看看大門掛鎖和內側的暗鎖把手上有沒有什可用的痕跡。”

    看著痕檢員一臉茫然的樣子，我笑著：“目前看，凶手是從大門出去的，他必須要拉門把手才能走啊。”

    完，我走進了中心現場，眼前突然一個黑影閃過，我定睛一看，原來是蒼蠅，再仔細看看屍體，著實嚇了一跳。

    一具男性屍體躺在床上，被子被掀開，露出他身上整齊的睡衣睡褲，他的右腳踝處包裹著白色的紗布，紗布的間隙露出一隻蠟黃的腳。我突然想起民警介紹的案情，周方在一周前扭傷了右腳踝，看來這名死者就應該是周方了。床另一邊的地麵上躺著一具女性屍體，同樣也穿著睡衣睡褲，隻是睡衣的紐扣全部解開，露出沾染了血跡的乳房和肚皮，依稀可見到傷口。

    “看來他們是5號晚上睡覺了以後遇害的。”我。

    “啊？是怎看出來的？”痕檢員問道，“是通過腐敗程度嗎？”

    我搖了搖頭，：“不是。客廳有本日曆，可以看出是5號晚上撕下了5日的那一頁，結合死者的衣著，就得出結論嘍。”

    痕檢員笑了笑：“哦，我呢，這屍體腐敗得很奇怪，應該是看不出時間的。”

    我走近屍體，仔細看了下屍體的頭顱，眼前的兩具屍體簡直已經是麵目全非，黑乎乎的麵孔上完全看不清五官，兩具屍體的頭顱下方都是大片血跡。原來兩具屍體的頭麵部都被亂刀砍爛，眼珠都鼓出了眼眶，碎裂的牙齒黏附在下巴上，鼻子也歪在一旁，已經無法分辨麵容了。屍體的頸部都被完全割開，露出白森森的氣管。屍體頭麵部和頸部的諸多創口連接在一起形成的偌大的創口敞開著，創口偶爾可見白色的蛆蟲在蠕動。

    “腐敗程度奇怪是有原因的。”我知道痕檢員的意思，他們見過整屍腐敗的，卻沒有見過類似眼前這兩具屍體頭麵部高度腐敗，而身體卻絲毫沒有腐敗的。我從勘查箱拿出了酒精棉球，擦拭了女死者胸口的血跡，露出雪白的皮膚。

    “看，其餘的組織並沒有腐敗得很厲害。”我，“隻是頭麵部高度腐敗，頭麵部的腐敗程度和其餘位置大相徑庭，你的奇怪就是指這個吧？”

    年輕的痕檢員點了點頭。

    我：“我們可以注意到，頭麵部的軟組織被完全砍開了，大量失血。而屍體所在的位置頭部下方都有大量的血泊。浸泡在血泊、暴露在空氣中的皮下組織自然會腐敗得比其他部位要快。”

    我看身旁的王法醫點頭讚同了我的意見，拿出了勘查箱的鑷子，捏起創口的一隻白色的蛆，放到一個裝了酒精的試管。不一會兒，蛆就不再掙紮了。我又用鑷子取出已死的蛆蟲，用比例尺仔細地量了量，：“夏蛆蟲每生長08毫米，這個季節要慢一些。這個蛆蟲隻有不到毫米，用昆蟲學計算死亡時間，也應該是左右。”

    痕檢員看到我把一隻屍體的蛆弄來弄去，不禁感到一陣惡心，幹嘔了一下。

    我笑著：“案件性質可有什初步判斷？”

    “整個臥室沒有被翻亂，東西擺放都挺有序的，看起來實在不像是盜竊案件。”痕檢員平複了一下心情，，“開始我們看到女死者的睡衣被解開了，懷疑是強奸，但目前看她的睡褲沒有被脫下，又不像是強奸。看來仇殺的可能性比較大了。”

    “嗯，男死者處於睡眠狀態直接被砍擊頭麵部死亡，看血跡都沒有一點兒移動的跡象，明凶手是進臥室後直接下的手，我也覺得像尋仇報複殺人。”王法醫，“這個情況已經反饋給專案組了，偵查員也認為是尋仇的可能性比較大，並且現在張局長已經安排5組偵查員開始外圍調查了。我看哪，做生意的，結仇家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

    “是啊。”痕檢員看王法醫支持了自己的觀點，，“而且死者的頭麵部、頸部都被砍爛了，不是有深仇大恨，怎下得去這樣的狠手啊。”

    “那女死者的睡衣被解開，怎解釋呢？”我問。

    “我分析是凶手看見死者漂亮，想猥褻一下吧。”王法醫，“現場沒有搏鬥痕跡，根據血跡形態分析，女死者應該是被驚醒了，因為她睡在屋內側，無法奪門逃跑，被砍擊頭部後倒地的，倒地後就沒有再掙紮和翻動。麵部的幾十條砍創也肯定是現在的原始位置砍擊的。”

    我蹲在地上，看著噴濺狀的血跡以女死者的頭部為中心向周圍發散，點頭認可了王法醫的判斷。

    “所以，凶手並沒有想強奸。”王法醫接著，“隻是殺人以後猥褻。”

    我沒話，盯著電視機下方：“你們看那是什？”

    大家一起朝電視櫃的中間層望去，那空空如也，除了幾根裸露的電線頭。

    痕檢員走到電視櫃旁邊，心地拿起電線頭，：“這是被剪斷的新鮮痕跡。”

    我在電視櫃附近看了一圈，：“他們家沒有安裝有線電視，如果想看電視，就隻有接dvd了，可是這底下的dvd顯然是被人剪斷了電線拿走了。這是什情況？”

    王法醫皺起眉頭，：“是啊。如果是dvd壞了送去修理，也不至於要剪斷連接線。這個動作，是什意思？和犯罪有關嗎？”

    我搖了搖頭，表示也不清楚。大家都在沉默著，突然客廳傳來一個興奮的聲音，引得大家都往客廳走去。

    客廳，年輕的痕檢員：“剛才我仔細看了大門內把手，仿佛有一些痕跡，就用試劑顯現了一下，發現一枚殘缺的血指紋。”

    “好事啊！”我高興地。看來對凶手離開犯罪現場的出口的準確判斷獲得了重要的戰果。

    “看來這個案子有很好的破案條件。”剛才在勘查臥室的痕檢員，“臥室地麵，發現多枚血足跡，隻要找到犯罪嫌疑人的鞋子，也有比對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