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破碎之戀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漳沐白 本章:第六章 破碎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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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破碎之戀

    (1)

    下了火車,已經有不少車在吆喝著拉人,熟悉的鄉音,家鄉濕潤的空氣撲麵而來,我恍惚地揉了揉一夜未眠略顯幹澀的眼睛,噢,我到江城了。

    我跟隨著人群徑直往廣場走去,一輛出租車正巧停在邊上,我毫不猶豫地招了招手,司機把後備箱打開,我放好行李便上了出租車,關上車門,車開動起來我才恍然發現司機的樣子,戴著一副雷朋鏡,身著一身紅白相間的霹靂裝,看不出來是棉襖還是羽絨服,倒像是烏龜殼,硬邦邦地披在身上,十足八九十年代的弄潮兒,嘴巴還哼唱著:“女孩的心思,你別猜,你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

    我心想要是辛潮這會兒在,肯定特興奮,指不定得拉著司機窮侃一頓時髦經,最後司機一樂,大手一揮連車費都給免了,在北京就發生過這事兒,那司機不過穿了雙帶翅膀的鞋,辛潮的表情就跟見著親爹一樣,一路上和那司機從巴黎時裝周直接聊到了外星人的鎧甲,時髦程度直接跨越地球直衝外太空,那司機跟辛潮就差沒在車滴血認親,激動得把車開得東搖西擺,嚇得我在一邊直哆嗦。

    也許是一夜未眠加上旅途勞累的緣故,車剛開不久,我就覺得大腦有些缺氧,忙打開窗戶透了口氣,熟悉的家鄉話便湧入耳中,“姑娘別怕,我就是穿得洋氣了點,誰咱們開出租的就老土?不過我告訴你啊,你還是今頭一個有膽坐我的車子的人呢。”

    我盡量放鬆道:“沒事,時髦還不行,有助於市容市貌。”

    “那當然,我這是為新文明建設做貢獻,姑娘,你是不是?”

    司機很能侃,我也跟著配合。

    “姑娘,臉色看起來不夠健康啊,火車真不是個好東西,我第一次坐還給弄吐了。”

    “您坐火車也吐啊?”

    司機的聲音陡地提高,像是打了雞血,“唉,別提有多倒黴了,自從時候坐個破船吐了以後,我就不能顛了,騎馬吐了馬一脖子,好家夥那馬呢還特別矯情,當場就把我給甩下來了,摔得我脖子都快斷了,在醫院躺了好幾才出來,就那敞篷車,不是,我指的是拖拉機,我跟我同學一起吊人家拖拉機車尾想省走路的勁,結果我一邊吊一邊吐,那拖拉機還超速,風也特別大,把我吐出來的東西全刮到我同學臉上去了,結果我同學氣得一腳把我踹了下去,幸好我命大,那次沒怎傷著,我跟那個不仗義的同學也絕交了。”

    “不是您那同學不仗義,要怪就怪那股妖風。”

    司機從後視鏡看了我一眼,咧大著嘴巴笑道:“那也是,可他也不能把我給踹下去啊,太絕情了吧,是不是?好歹大家也是同學,不過就當吃了幾口嗖水嘛,也不能惡向膽邊生,向無助的同學痛下殺手吧!不是,你怎不好奇我這愛暈怎幹上司機這行當的啊?”

    “挑戰極限唄。”

    “錯,我就是不暈轎車,越貴的我越不暈。”

    我知道司機是在耍嘴皮子逗樂,雙方都沒當真,我也樂得跟著演,“暈車還得看對象,您這真是奇了怪了。”

    司機咯咯地笑,“我呢這是嫌貧愛富,沒看出來啊,給我一輛法拉利敞篷車,我就是對著馬糞都吐不出來。”

    就這樣一路閑聊著,路況有些堵,車緩緩地停了下來,司機打開廣播,交通廣播男女主持人正熱聊著。

    “再過兩個多月,綠蘭村那塊兒該火了吧,聽那最漂亮的是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喲,那叫一個綠油油黃燦燦,據很多外地的驢友都往那兒去。”

    男主持人誇張地回應:“喲嘿,得這好,過段時間我也帶上全家老去一趟,這春,誰不愛個花兒草兒的。”

    “那可不是,最近熱線詢路線的人也多,有人,法國有普羅旺斯,咱們中國這兒就有個綠蘭村!”

    男主持人北方口音比較重,“這才哪兒跟哪兒啊,這早就有人詢了啊,年還沒過呢,看來現在大家夥都特愛享受生活,不錯不錯。”

    “現在幹什事情都得趁早準備。”

    女主持人話音剛落,司機就嘿嘿笑了起來,肩膀一聳一聳的,嘮嗑道:“這兩人真沒見過世麵,跟沒見過油菜花似的,你現在的人,以前舊時候遍地油菜花也沒見怎著,怎現在就一個個跟寶貝似的,就吹吧,使勁兒吹!”

    我低著頭,沒接話。

    綠蘭村,那算是我的第二故鄉了。我雖然生在城市,可卻長在那個美麗的村莊,在外婆唱的童謠聲中長大。

    那有我最美好的回憶。

    關於童年。

    關於外婆。

    也關於他。

    車窗外的風吹在臉上冷颼颼,也吹得我無比清醒,沒有了未眠的疲倦,隻是嘴唇幹裂得難受,我在心中默念著家鄉的名字,綠蘭村。很多年前的這個時候,可能是我青春記憶最美麗的時光,隻因為他。

    前方的車輛終於通順起來,司機開心地吹了下口哨,“終於能動了。”

    我看著車道在眼前移動得來越快,仿佛把我拉回了那個春日的下午,我坐在綠皮的公交車上,當時的我身著一件淺綠色的毛衣,白色的長裙,不長的頭發隨意地紮了起來,在最後麵的位置靠窗而坐,畫架放在腳邊,拉開窗戶,記憶那雖是春日,太陽卻極暖,臉上微微發熱,任由風吹在臉上,吹亂了耳邊的發絲。

    那時的綠蘭村遠沒有現在這樣聲名遠播,通往那的公交車不多,上來的人也很少,鼻息間縈繞著風的氣息,還有淡淡的塵土和陽光的味道,因為緊張的學業,已經太久沒有回來了。

    也許是身心太過舒服,眼皮就這樣不知不覺地合上了。

    陽光下,感覺眼皮閉上,透亮的紅,而不是黑夜閉眼後無盡的黑。

    仿佛做了場夢,在一個熙熙攘攘的街道,我緩步行走著,渾身暖和異常。

    直到我被一陣嘈雜聲驚醒,才直覺地把頭從窗戶邊緩緩直了起來,朦朧地看著前方,好像上來了一群人,手中拿著包,還有婦女後背背著孩子。大家都坐好,本是寂寥的車廂,仿佛一下熱鬧起來。

    因為路麵不平,車有些顛簸,我本是想把自己的畫架再往擺擺,餘光卻瞥到了一個身著白色毛線外套的少年。

    那一刻我的心幾乎要跳了出來。

    我以為自己仍在午後的夢中,可揉著眼睛卻分明地感覺眼前這個世界的真實,隻是不敢置信地緩緩側過頭去,風吹動著他額前的發絲,在陽光微微閃動著淡淡的光,白色的耳機線隨著車的顛簸緩緩地晃動著,他本是低著頭看著手中的一本書,卻回過神來。

    那雙黑亮的眼睛在陽光下像是透明,微轉過臉,看著我,拿下耳機,開口,“好巧。”

    我點頭,忙又搖了搖頭,耳朵有些發熱,“我剛才在睡覺,沒看見你上車。”

    他主動問:“你去哪?”

    “綠蘭村,你呢?”

    “我也是。”

    他平靜地回道。

    那三個字“我也是”讓我的心一下快樂地旋轉起來,仿佛置身於長長的白色甬道上歡快地舞動著腳步,四周滿是鮮花綠葉,鳥語蟲鳴,陽光從縫隙中照下來,像是無數粒金沙緩緩向我溢流而來。

    陽光下他白淨的臉孔在淺色的毛衣襯托下,顯得他的存在是那樣的不真實。

    他戴上耳機前問我:“你想聽歌嗎?”

    我恍然如夢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坐了過來,淡淡的薄荷味便在我的鼻息間微微縈繞,我拿起他手中的耳機,聽著麵一個空靈女聲唱著陌生而又動聽的鄉村歌謠。

    記憶,風靜靜地在耳邊吹動著,暖黃色的陽光灑在臉上,緩慢的曲調在低低吟唱,那是個春風沉醉的午後,就連呼吸的空氣,都是微甜的。

    我們彼此都沒有再話。

    直到終點,下車。

    我早已知足。

    就這樣安靜地近距離地坐著,什也不,隻是共同聽一首歌,已足夠美好。

    我不指望這輛車能永遠開下去,不要停歇。因為知道,隻要這一下下就好。

    下車後,我先去外婆家。

    他,他去一個親戚家。

    然後我們揮手再見。

    從外婆家出來,我背著畫架決定去油菜地寫生,隻為了畫出一幅生機勃勃的春日景色。

    老師,畫不在美麗,而在於,是否有生命力。

    我抱著這樣的心態前來作畫。

    隻是沒想到,遠遠地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手中拿著一個相機,旁邊還站著一個初中生模樣的男孩子。

    那個男孩子叫陳齊,想必是江子墨所的親戚家的孩子吧。

    陳齊個性很是開朗,話也多,三兩句便從他口中得知,原來江子墨家的王阿姨便是他的媽媽,從看著江子墨長大的。

    陳齊的外表,最明顯的特征就是那張圓圓的臉了,個子的,第一眼給我的感覺像極了魯迅筆下的閏土。他和江子墨站在一起,外表氣質雖大不同,卻格外協調,也許是眉眼間自然流露的親情吧。

    我見到了江子墨不同以往的另一麵。

    原來他也可以這開懷地笑,一笑間,仿佛就像眼前的世界,春暖花開。

    我擺好畫架,開始構圖,陳齊跑到我這來,強烈要求把他和江子墨兩個人都畫進去。

    江子墨拿著相機正在認真地拍照,可能不知道陳齊已經跑到我這邊來了,驚喜地叫道:“阿齊,我拍到蜜蜂了,你看……”

    我抬頭看著他興奮的樣子。

    也許這樣的他,才像個真正的少年,而不是眉宇間淡淡的,仿佛有哀愁在繚繞,又仿佛不在乎一切。

    我將這樣的他,畫入了這幅圖中,另外一個少年向他所在的方向奔跑過去。

    這樣的畫麵其實我可以深藏在心底。

    可是陳齊的要求,我無法拒絕。

    “哥,你看薑唯畫的咱倆,好啊看起來,就這大點兒個子,不過挺好看的。”

    陳齊轉過圓臉衝我豎起大拇指,“畫得真好!”

    江子墨走過來,俯下身微側著臉,看著我未完的畫,仿佛沉思了很久,一臉認真地對我建議道:“可以再加一個你進去的。”

    “我回去再加吧……”

    我的眼睛始終沒能與他對視。

    生怕自己所有的情緒,全被聰明的他看穿。

    那個黃昏的晚霞,在我記憶很美很美,四月底的油菜花開到了鼎盛,我們個人躺在油菜地,身上頭上沾著黃色的花粉,卻無所顧忌,我雖然離他不近,卻能聽見他淺淺的呼吸聲。

    空絢爛至極,仿佛地一色,空氣蘊涵著淡甜的花香味,幾隻蝴蝶和蜜蜂在四周漫無目的地飛動,我們年少的臉都染著霞光,仿佛在那一刻,忘記了所有的不快,壓力,還有未來。

    生命仿佛隻有現在。

    那在陳齊的要求下,我和江子墨拍了一張照,就在那樣的晚霞,怕是整個人都淹沒在那一片絢爛的色彩吧。

    也好,這樣,就沒有任何人發現我的臉早已紅透。

    江子墨幫我和陳齊也拍了一張照,我清楚地記得陳齊大喊了一聲,“茄子!”

    那一刻,我笑得無比燦爛。

    外麵的車喇叭聲此起彼伏,車又緩緩地停了下來,司機建議道:“這車都趕上過年了,紮堆了,要不然咱們前頭換個路走,上翠林路,從市一中那邊走,那路,但沒這邊堵。”

    我點頭好。

    揉了揉眉心,看向窗外越來越熟悉的街道,記憶的味道向我撲麵而來,耳邊傳來鉛筆在白紙上塗畫時的沙沙聲,枯燥的數學課堂上,老師拿著粉筆在黑板上寫公式,我深埋在高高的書堆後,鉛筆勾勒出他騎著自行車的背影,而那熟悉的背影,此時仿佛在我眼前晃動著。

    市一中的暗金色字體在石質的大門上閃著陳舊的光,車開至巷口處,我一轉頭,便能看見第一次遇到他時的那幅畫麵,籠罩著舊照片的暗黃光束。

    皮魯警惕的叫聲,他的一瞬轉頭,年少的我倉皇逃竄。而我此時,卻仿佛能對上他那雙流轉在時光的黑亮眼睛。

    我靠在車窗邊,近乎貪婪地看著這一切,心中喃喃低喊道:“我的少年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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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時正好趕上午飯,我剛進門,爸爸正端著條魚進飯廳,氣太冷,顯得那剛出鍋的魚熱氣更盛,見我回來,嘴巴笑得快咧到耳根,“我的個乖乖,回來啦。”

    “爸……”

    我眉開眼笑地向老爸撲了過去,心情有些激動,我爸特了解我,加快腳步把魚放到桌子上,脖子任我兩個爪子吊著左右晃動,我爸笑得眉眼全是褶子,親昵地刮我的鼻頭,“唯啊,你這個家夥,真是把爸爸給想死了,快,吊著玩會兒就去洗手,準備吃飯了,你媽在廚房燒雞爪子,你最愛吃的。”

    “遵命!”

    我一聽到雞爪子三個字立馬收起了自己的爪子,口水四溢地直往衛生間鑽,打開水龍頭嘩啦啦地洗著手,每次回到家的第一時刻總是最興奮和激動的,仿佛這不是自己家,而是到了一個新鮮的地方,看什都新鮮,我邊洗手邊打量我家的老衛生間,還有我爸用的剃須刀,我媽用的洗麵奶,看得不亦樂乎。

    我從衛生間出來,我爸估計這才瞧仔細了我,盯著我的衣服一陣皺眉,“唯,你這穿的什衣服,這大,你老爸我這高的個子也穿不到這大的衣服,像個麻袋,一點款式都沒有,趕緊去換了,要不待會兒你媽又要嘮叨了。”

    “老頭兒唉,這是最時髦最拉風的風衣,懂不啦?還是辛潮給我挑的呢,人家可是我們公司的穿衣標杆,她要在這兒活活得被你氣吐血!”

    我爸笑著擺了擺手,我一溜煙地跑進了廚房,拍了下我媽的肩膀,我媽正在盛雞爪子,被我一拍嚇得手一哆嗦,回過頭來看是我,眼神在短短的幾秒鍾曆盡了各種複雜的情緒,從驚嚇到驚喜再到溫柔接著是微怒最後變成了平靜,眼神把握之到位專業演員也自歎不如,隻是嘴巴卻不饒人,“你這個死丫頭,作死啊,下了車也不打電話回來,你爸要去接你你也不讓,11點到家的,還好我多做了幾個菜,要不然你回來就喝西北風吧,現在1點有了吧。”

    “路上堵嘛。”

    “哎喲,我們這個城市也堵了,那北京還不蝸牛爬呀!走走走,別傻站著啊,你不餓啊,洗手了沒?”

    “洗了。”

    我媽把盤子遞給我,“喏,你最愛啃的雞爪子,啤酒和海鮮醬油燒的,一滴水沒放,香不啦?”

    我作勢聞了聞,香得我直咽口水,忙端著盤子往飯廳溜,“媽,你快點!”

    吃飯啃雞爪的時候,我媽誇張地拿起老花鏡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不出我爸所料,我媽果然對我的穿著大肆抨擊了一番,顯示出她比我更毒舌的功底,“我唯唯啊,你身上這件衣服,就是隨便披塊布也比這強啊,你是不是坐火車怕被偷,故意穿得這寒酸啊?”

    “哎呀,我都了這是最新潮流了,乞丐裝。”

    “年紀也不了,穿點上檔次的衣服,喏,像那種收腰的大衣姑娘穿在身上不要太好看哦!你看看你搞得一點氣質都沒有,哎呀,啃爪子不要啃到你的鼻子上,滿臉都是,唉……”

    午飯就是在爸媽的圍觀和品頭論足的情況下吃完的,好在他們倆是我最親的人,要換做是別人,我估計會消化不良,不過每次回來,都會上演這一出,我早習以為常,並且引以為樂,早年的叛逆,甚至是和父母的隔閡,仿佛這些年一個人在外麵飄零的年月,逐個褪去,雖然我對我媽某些個性還是難以接受,但總歸是能站在她的角度看問題了,她是我媽,希望我好的媽媽,不接受她的觀點也罷,接受也罷,她終歸是希望我能生活得更好的。

    許是吃得太撐,加上一夜未眠,我剛回家的激動勁兒漸漸被發沉的眼皮所掩蓋,我回到我的臥室,倒頭就睡,被子和枕頭有股陽光的味道,我很快便心滿意足地合上眼。

    直到傍晚我才醒過來,穿好衣服,看著寫字台放的水果盤,我笑了笑,拿起一個蘋果就啃了起來,在我的房間東摸摸西摸摸,仿佛變了樣,又仿佛還是老樣子,手機音樂響了起來,我一看,是林珍珍,心不免想起林珍珍那在sn上賣的關子,這家夥向來是賣關子最徹底的一個,任你甜言蜜語長槍大炮她都能堅守到她自己願意出來的那一刻,簡直就是隻可惡的螞蟻,老愛在別人的好奇心上啃咬,她的名言隻有三個惡俗的字:玩死你!

    約好明上午去她家串門,我就開始上網玩兒,不知不覺色已經黑了,爸媽從超市采購了一堆年貨回來,我媽進來見我在玩電腦,知會了我一聲,“醒了就換身漂亮點的衣服,待會兒出去吃飯,今晚上我就不做了,明三十要祭祖呢。”

    我隨口問道:“咱們什時候去外婆家?”

    “初二或者初三吧,初一家要來客人,你爸單位的人今年在我們家開局。”

    “又賭?”

    我爸聽到我賭這個字,趕緊閃進我屋來,“那點錢怎能叫賭,就來玩玩兒。”

    我媽拍了拍我的肩膀,“讓你帶回來的漂亮衣服帶了嗎?給我瞧瞧。”

    “好……”

    我拉了個長音,見我爸在跟我媽使眼色,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你們倆老夫老妻的,搞什接頭暗號,,你們瞞著我做什壞事了?”

    “別打岔,趕緊拿衣服,出去吃飯,那家做的鵝掌可好吃了。”

    在我媽的強烈要求下,最後我穿著一件深紅色的束腰大衣,長卷發散了下來,一副淑女打扮的模樣跟著精心打扮的爸爸媽媽去了飯店,一路上我媽特別興奮,不停地跟我爸笑笑,我覺得氣氛有點過於熱烈,心總覺得不像是一家人簡簡單單去吃個飯這簡單。

    “媽,是不是有什人要見啊?”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我媽扭過頭甩給我這句話以後,接著跟我爸笑,我知道大事不妙,可現實容不得我退縮,車子已經開到了飯店這邊,我想撤也已經來不及了,更何況,我媽戴著羊皮手套的手正緊緊地拽著我的胳膊,生怕我這隻待宰的羊羔會跑了似的。

    飯店的服務員非常熱情,著裝也很漂亮,裝修得很有古典韻味的一家飯店,每個餐桌上還有一個紅色的台燈,燈罩像是紙做的,一進去便覺得燈光很美,古樸中透著華麗,又有一絲的曖昧,我搖了搖腦袋,在想什呢,這個時候好像不是欣賞燈光的時候吧。

    我中午剛到家,晚上我爸媽不會就直接拉我來相親吧?

    我不相信爸媽已經猴急成這樣,可是剛往走了幾步,我就明白,我一切的擔心,原來都……應驗了。

    “來啦,哎呀,丫頭都這高啦,你不點兒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我媽在旁邊笑眯眯地提醒我,“這是你張阿姨,她抱你的時候,你還尿褲子呢!”

    熱情的中年婦人直接抓著我的手,一邊揉一邊拍,身上的香水味撲麵而來,我不自然地咧起嘴笑著回應,“您好,張阿姨。”

    “這位呢,是你陸叔叔。”

    “陸叔叔好,您的發型真時髦。”

    陸叔叔一看就是個開明的長輩,笑著拍了拍自己光溜溜的腦門,“當然時髦囉,葛優郭德綱都跟我一個發型!”

    大家開心地笑了起來。

    我媽拽著我的胳膊,把我往前拉了一步,示意我坐到座位麵,我聽到一個好聽的男中音禮貌地招呼道:“薑叔叔,黃阿姨好。”

    我爸媽應承著,笑得合不攏嘴。

    張阿姨親昵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衝我笑臉吟吟,“這是我們家爾豪,這是唯。”

    “你好。”

    “你好。”

    我心中長吐了一口氣,終於坐了下來,對麵的這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眼鏡男有個很情深深雨蒙蒙的名字:陸豪,再加上他那雙隱藏在鏡片下看起來一點也不深情反而有些嚴肅的眼睛,我一下便覺得自己今晚上要悲喜劇交加了。

    點了菜,話題一直圍繞著雙方孩子的職業來去。

    陸叔叔在廣州做生意,話有些江湖氣,“唯啊,聽你現在還在畫漫畫,要堅持搞下去,有理想嘛,就是要拚,漫畫家這個職業前景還是不錯的,好好混,肯定能混出個樣子來。”

    張阿姨咳了一聲,“唉,你話不要這搞好不好,嚇到孩子了,動不動不是搞就是混,唯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唉,不要搞錯對象哦。”

    “咦,還我,你不也了搞這個字嗎,而且了不止一遍!”

    對麵的陸豪一臉慎重地問我:“你出了幾本畫冊了?”

    雖然我搞不懂他那副慎重的神情是為了什,難道他是漫畫發燒友,發燒到找對象都要認真地盤問對方出過幾本漫畫冊?

    不過我還是回答了他,隻是有些預謀而已,“我跟別人合出過一本,就是跟我住一起的那個漫畫家。”

    我媽頂了頂我的胳膊,陸爾豪卻是很有興趣地一問究竟,“你和哪個漫畫家住在一起,出來,看我有沒有聽過?”

    “蘇曉鷗啊。”

    陸豪麵癱的表情這才恢複正常,驚訝地問道:“那個流氓漫畫家的鼻祖?”

    “對啊,不過他自認為是流氓漫畫家的祖鼻,而不是鼻祖。”

    我媽在一邊笑著打圓場,“那是她的大學同學啦,關係很好的朋友,我去北京也見過幾次麵,那孩子還是不錯的,對我們家唯唯挺照顧的。”

    張阿姨和陸叔叔哦了一聲,笑得更燦爛了。

    我的計謀失敗,隻好幹喝茶,繼續聽我媽自吹自擂,大體意思是當年她有多努力地攔著我不讓我學畫畫結果還是深明大義地讓我學了,沒想到如今一邊工作還能一邊畫漫畫賺錢,想不到我還能出本畫冊她很欣慰雲雲,接著便是老套路了,我畫得其實也不怎樣,需要大家的批評指正,我塞上耳朵都能猜到她在這些。我太了解自己的媽媽了,總是在自誇後適時地謙虛一把,以來證明她的驕傲是多的低調。

    張阿姨把我媽的話全當了真,一臉歡喜地看著我,“唯要是能做我們家兒媳婦就好了,能有個會畫畫的兒媳婦,家都多了點藝術氣息。”

    陸叔叔不愧是生意人,的話更現實,“好啊好啊,我要有這個兒媳婦,以後家的畫都不要拿錢買了,直接讓兒媳婦畫,反正是她的老本行嘛!”

    我臉上的肌肉不禁一陣顫動,陸叔叔,你想省錢也不至於拖我下水吧……陸爾豪是心外科醫生,我媽一個勁兒地誇讚他前途無量,我爸也跟著附和了幾句溢美之詞,一桌子上倒是看起來熱熱鬧鬧和和美美。

    我看著這個陸豪揚起嘴角淺笑的樣子,是不是這一桌,隻有我一個人內心在無比掙紮……隻是剛上完熱氣騰騰的菜,陸爾豪突然站了起來,一臉笑吟吟地向前方揮了揮手,我們坐在大廳中央的座位,估計是遇到熟人從麵吃飯走出來,張阿姨給我遞了碗熱湯,我謝謝,本沒有太在意,卻聽見陸爸爸洪亮的聲音,“這不是你們院神經外科的那個江醫生嗎,了不起的人才啊,來來來,帶唯跟人家打個招呼。”

    陸爸爸的口吻儼然已經把我當成了合適的兒媳婦人選,這句話時非常順口自然。隻是我眉頭微皺,難不成雙方家長這樣一拍即合後,我們的婚姻大事就板上釘釘了?太誇張了吧。

    陸爾豪掃了我一眼,鏡片下那雙眼睛看起來銳利無比,之前還沒有覺得這個男人有多凶,可是這樣的眼神未免也太殺氣騰騰了吧。

    這架勢,是讓我別打招呼,還是讓我打招呼呢?

    隻是我還來不及有所行動,就被接下來那個淡淡的聲音驚得呆坐在椅子上無法動彈。

    “陸醫生,真巧,家庭聚會嗎?”

    我腦袋一片空白,隻聽一個聲音,不知來自誰,在提醒我,“唯,來跟江醫生打聲招呼。”

    可脖子卻僵硬得扭不動,手中握著的木筷子沉甸甸的像是鐵造的。

    “唯唯……”

    我媽似乎有些尷尬地用胳膊頂了頂我,一桌子人就這樣神情疑惑地看著反應古怪的我。

    最終我還是識相了,總不能讓一桌人大眼瞪眼地看著我吧,隻是極為困難地扭過頭去,卻見一雙淡然的眼睛看著我,我剛要開口,陸爾豪便低低地跟江子墨介紹我,隱約聽到了相親的字眼,我的耳朵一下便覺得火辣起來。江子墨聽完向我點頭致意,像是從未見過的陌生人般,“你好。”

    我的聲音仍能聽出來一絲顫音,“你好……”

    我話音剛落,他就轉頭兀自和陸爾豪了幾句話,看起來兩人關係不錯的樣子。臨走前客氣地和一桌子對他來尚算陌生的人告別,我埋著頭喝湯,卻再也品不出任何味道。

    席間大家又繼續聊了一些,也許是我的表現太過僵硬和不自然,沒有逃得過陸爾豪這樣一個聰明人的眼睛,散夥去地下停車場取車的時候竟主動問我:“薑唯,你是不是認識我們院的江子墨醫生啊?”

    “高中同學。”

    陸豪低著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把臉湊到我耳邊,我嚇得往後退了一步,他竟然往前又邁進了一步,哪還有飯桌上一本正經的樣子,許是見我又要往後退,他便停止了捉弄,立馬換成一副認真的麵孔,“好特殊的高中同學,看一眼就嚇得臉煞白。不過再特殊,跟我也沒多大關係。”

    我順口回道:“當然跟你沒關係。”

    陸豪臉上有點掛不住,也許他覺得自己條件足夠優秀,原本自信的眼神已經有了不滿,反問道:“難道你對我沒興趣?”

    言下之意,他家世好學曆高工作強,本應是優秀得光芒四射了,哪容得相親被拒絕的?

    我終於明白他在席間那些認真慎重和嚴肅了,原來這一切都是孤傲的表現,心中不免覺得這個家夥有些好笑,自然就回了他一個好笑的理由,“沒興趣,你名字太搞笑了,每年一到學生放假你的名字就在電視台不停地蹦躂!”

    “你這人……你以為自己的名字好聽到哪去?”

    陸豪估計八輩子都沒想過會被人這埋汰,氣得麵紅耳赤。

    本以為當晚上就會因此一拍兩散,沒想到陸家倒是當了真,陸媽媽一回家就打來電話她兒子覺得我人不錯,我當時就有點啞巴吃黃連的感覺。

    我爸媽滿臉喜氣洋洋地在家踱來踱去,活像二人轉看多了,拉著我在區窮溜達,兩人輪流給我洗腦陸家怎好陸家人怎有素質,我年紀不了能遇到這樣好的人家是我的福氣雲雲。

    可是我腦子卻始終縈繞著那個人的眼神,為什,為什竟像是不認識我?

    難道真成了陌生人了嗎?

    可我的心卻隱隱地覺得哪不對,可又細品不出來。

    到底是哪不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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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那祭完祖吃完飯,我就去了林珍珍家,林珍珍的女兒妮妮長得完全是她爸爸的翻版,尤其是圓圓的鼻子和嘴巴,林珍珍一邊給妮妮拍裙子上的灰塵一邊抱怨:“憑什我肚子滾出來的反倒像他,懷胎十月那辛苦,生的時候疼得我死去活來,最後白讓他占了便宜。”

    “大姐,你了幾十遍了,而且都是用溫情脈脈的語氣來抱怨,你不覺得這是一種變相的炫耀嗎?”

    林珍珍陰惻惻地笑了起來,活像滅絕師太。

    妮妮趴在電視前的毛毯上看著連環畫,圓圓的身子左一滾右一滾,林珍珍跟我幾句話就轉頭要去拎起妮妮拍拍灰,嘴巴叨咕著,“滾來滾去滿身都是細菌,懂不啦?”

    到底是個做媽媽的人了,眼睛,嘴巴,不是老公,就是孩子。

    很平淡的幸福,輕易地便感染到了我。

    “唯唯啊,我真是羨慕死你了,沒這個討債鬼在麵前鬧,省多少心啊!”

    的時候卻是眉開眼笑。

    “林珍珍同學,你矯情夠了啊,心我狗頭鍘伺候!”

    林珍珍哈哈大笑了起來,陽光照在她的臉上無比燦爛,“你要是眼饞,就趕緊把自己給嫁了,你看看你把自己搞得這麵黃肌瘦的,跟苦菜花似的,趕緊補肥了好嫁人!”

    我笑著嘟囔了她一句,“肥成個豬八戒更嫁不出去了!”

    她總算消停了下來,任妮妮折騰了,一本正經地坐到我麵前,認真道:“不是我跟你開玩笑啊,你要是願意,我幫你介紹幾個對象,看不上,咱們就上電視台的相親節目,現在相親不要太火哦!這個節目要是早出幾年,我可能就看不上蘇航這個老古董了!”

    “你們家蘇航博士那老實,還不知足。”

    我嘴巴雖是這,心卻隱隱覺得林珍珍話中有話,隻是這個念頭剛起來,林珍珍突然就安靜了下來,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原來人的第六感總是這準確。

    心中已有了思想準備,問她:“你要想什,就直吧,我們倆的交情擺在這兒,你還有什不好意思開口的?上次你賣的關子現在也該解謎了吧,雖然我猜到你在誰。”

    林珍珍瞅了眼妮妮,再看了看我,最終還是斷斷續續地了出口,“我猜你也已經猜到是江子墨了……除了他還會有誰是吧,隻是我要問你一句,你是不是還那死心眼兒呢?”

    在好友麵前,我無須欺騙自己的內心,隻是本能地錯過她的眼神,也許怕從中看到驚訝和不可置信吧,“我……還那樣兒,沒變。”

    氣氛仿佛一下沉寂了。

    隻聽得到妮妮翻書和哼兒歌的聲音。

    又是一聲長歎。

    “你……唯唯……這太不現實了,時候的那種喜歡雖然單純,但是人會慢慢變的,再你們之間又沒談過戀愛,誰會等誰呢?你啊,哪兒都好,就是心眼兒太死,還倔得跟頭驢似的。”

    “你別廢話了,反正都要挨一刀,你早捅給我個痛快。”

    我其實大致已經猜到了她要的話,這樣勸我,這樣為我痛惜,大抵就是沒了希望,讓我徹底死心。

    聯想到昨見他時他淡然陌生的神情,便知曉,若是有一絲絲希望,也不該是如此。

    “妮妮上次生病,我帶她去江大附屬醫院輸液,在大廳遇見他,不過,你知道的,他又跟我不熟,上學的時候就沒過什話,我也就沒叫他,就這擦肩過去了,我隻是奇怪,學校不都他移民德國了嗎,怎會一身醫生打扮出現在這……後來輸液的時候,我就問了一下護士,那個護士一聽我問江醫生,就直接報上了他的名字,看來他在醫院跟在學校一樣,都是那種被人矚目的,我當時想到你還單著,就裝作八卦地問了一下,他是不是也單著,可是得到的答案卻是……他已經有未婚妻了,那個護士的,全醫院都知道,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為了未婚妻回國的,估計他的未婚妻也是江城人。唯,這句話我也許不該,其實你早該斷掉這些念想的,人總不能一輩子活在不可能發生的夢吧。”

    我直直地盯著林珍珍的眼睛,她的口型一張一閉,我已經聽不清楚她在什,腦海像是在坐過山車,風呼呼地吹,隻留下那空曠無比的三個字“未婚妻”。

    意外嗎?

    其實一點也不。

    正如林珍珍所,之前的我隻是一直生活在自己的舊夢,已忘記了世間變幻很多年。身邊的同學一個個結婚生子,我依然孑然一身,不是我在等待他,而是我始終走不出來。

    我想起蘇曉鷗的那句,“歲月已逝,人各有誌。”

    原來現實點,是對自己最好的。做夢做多了,平添期盼,隻會傷得更重。

    這個世界,最重要的人和事,總是等不及。我們來不及拚盡全力,便已經稀糊塗地錯過了。最悲哀的是,我們無比清醒地看著這所謂的稀糊塗。

    我想到回來前和辛潮躺在床上那些夢一樣的囈語,那些婉轉的期盼,隻不過是癡人夢罷了。當我有勇氣決定拚盡全力時,一切都太遲太遲了。

    我不怪任何人。

    也不怪這命運。

    我隻怪這三個字——忘不了。

    林珍珍搖了搖我的肩膀,“唯……”

    我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揚了起來,看著林珍珍有些憂心的眼睛,“珍珍,你知道嗎,前些日子我在北京機場就遇到了他,這些年過去了,他還是那個樣子,隻是成熟了些,我那樣想他,曾經還誇下海口去找他,可現實卻不敢上前一步,這一切又有什關係呢,起碼我知道他現在看起來不錯,而且我能遠遠地看他一眼,總比永遠見不到得好。昨我又見到他了,我爸媽帶我去相親,他見到我,跟見到陌生人一樣,我還是對自己,沒關係,起碼知道了他的工作地址,他在做什,我可以鼓足勇氣去找他了。今,你告訴我他有了未婚妻,也許過不久他們就結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我現在想想,我隻是一廂情願,從一開始我都是在一廂情願。我怕他不喜歡我,怕跟他連朋友都做不成,怕他拒絕米粒,又怕他接受米粒,更怕再也見不到他……從認識他,我就怕了很多事。珍珍,真的,我現在什都不怕了,我隻是怕我這顆心還是收不回來,我就單單怕這個……”

    我沒有哭,我原本以為我會大哭一場,卻發現眼睛幹幹的,一丁點濕潤的感覺都沒有,甚至沒有熱意。

    我回到家的時候電視台正在播放春節聯歡晚會,外麵的煙花爆竹聲劈啪啦,一派熱鬧喜慶的過節氣氛,客廳的大飯桌上擺滿了各種冷熱菜,媽媽還在廚房忙活,爸爸拿一包瓜子遞給我,“先嗑著點,一會兒就吃年夜飯啊。”

    我抓起瓜子坐在沙發上嗑著,瓜子殼的聲音很是清脆,爸爸在一邊問我:“去珍珍家啦,怎不讓她和妮妮過來玩?”

    “初三來玩兒,你也得讓人家先把年過了好不啦,老爸你也太貪心了。”

    “我不是喜歡妮妮那個不點兒嘛……哎喲,我什時候才能有福氣做外公喲。”

    “又來了,又來了……”

    “嘴皮子都嗑出血來了,別嗑了。”

    “有嗎?”

    我看著我爸關切的眼神,跑到衛生間一看,嘴唇的皮還真是破了,血珠凝結在上麵,我狠狠地撕了下那個皮,疼得“”了一聲。

    我爸跑到我後麵,打了一下我的腦袋,“撕什啊,對自己這狠啊,這兩多吃點水果,我估計你是上火了。”

    “多大點兒事,爸,走,咱們看朱軍相聲去!”

    年夜飯在熱鬧的春節聯歡晚會中成功落幕了,我爸媽被我逗得很開心,我爸多喝了幾杯,紅光滿麵地直打嗝。

    又打了兩個時的牌,我輸得一塌糊塗,最後連錢包的兩毛錢都被我爸無情地奪走了,當然隻是暫時的,睡覺前還硬塞了我一個大紅包,是他和我媽給我的壓歲錢,希望我快點結婚,到時候給兩份壓歲錢他們也不心疼。

    他們不心疼,我卻是心疼了。

    他們日漸衰老,而我的個人幸福,卻讓他們覺得盼不著頭,我感到慚愧,更多的是心疼。

    時鍾指向了1點,外麵的鞭炮聲和煙火像是雨點一樣密集地轟轟隆隆,新的一年來到了,大家都歡喜地地迎接新的一年到來,而我,卻感覺到疲憊,看著窗簾外煙火絢爛的影子,我卻被心中突至的冷清包圍。

    鼻子有些塞,嘴唇更加幹裂,我舔了舔嘴唇,隻覺得身體有些冷,冷得忍不住用手抱緊了身體,側著身子縮成了一團,縮在了兩層棉被。

    不知過了多久,頭暈暈的,我睜開眼看眼前的世界,像是模糊了,我隻好又閉上眼,把自己的身體繼續往下縮去,我感覺到黑暗,冰冷,卻非常困。

    我在哪?

    回家了嗎,還是,我仍然在那輛穿越時光的火車上,還是躺在北京的床上,我隻是做了一場夢,隻是一場夢。

    籃球場上他離去的背影,在我腦海越來越清晰,清晰得仿佛就在我伸手之間。

    可我卻收回了手,停住了腳步。

    看著他消失在眼前,頭也不回。

    “這些年我為什還是這樣?”

    明明早跟自己了一萬遍不可能,為什我還要留一絲縫隙讓不切實際的希望鑽進來,然後盡情地啃噬我的心、我的血、我的骨。

    我奮力地喊,蹲了下去,雙手捂住臉,滂沱的大雨淋了下來,濕答答的衣服貼在身上,冰冷徹骨,我忍不住抱緊自己的胳膊,身體卻像是風中飄零的落葉,瑟瑟發抖。

    雨水順著我的臉流了下來,嘴唇,已覺不出,是苦,是澀,還是鹹。

    “唯唯發燒了,難怪打牌的時候聲音啞啞的……”

    “不知道是不是坐火車給凍著了。”

    “我看是家沒有暖氣,她從北京回來一下身體適應不了。”

    我依舊停留在冰冷的雨水。

    可是卻能聽到爸爸媽媽的聲音。

    聲音越來越,直到聽不見,我已分不清是真實,還是虛幻。

    雨卻越下越大。

    仿佛我的世界,隻剩下了冰冷的,砸在塑料袋上,會劈啪作響的雨水聲。

    我艱難地站了起來,從空曠的操場上緩慢離開,直到教學樓。

    教室的走廊站了很多人,陌生的,熟悉的麵孔,在我眼前一一晃過。

    可他們卻無一人向我看來,盡管我與他們是這樣不同,渾身濕透,像極了落湯雞,每走一步,後麵定是一長排水印兒。

    走廊有人鬧作一團,嬉笑著推推搡搡,尖叫聲,哈哈大笑聲,不絕於耳。

    也有人平靜地站在陽台邊,隻為了欣賞眼前的雨景。

    “今的雨好大呢……”

    不知是誰嘀咕了一句。

    我看到了一個梳著齊耳短發,白色襯衫,藍色裙子的女孩子向我迎麵走了過來,大大的眼睛望著走廊的人群,神色有些局促。

    女孩與我擦身而過,我佇立著,不得動彈。

    那個女孩子,不就是我自己嗎……  我慌亂地回過頭來。

    卻已見那個女孩子站在一個教室的門口,我往前走了幾步,便見一個身著白色襯衫個子高高的男生走了出來,我看著男生垂下來的眼角,頭痛欲裂。

    江子墨……

    我幾乎想立刻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想看記憶那個灰色的場景,可是我的手卻還是扶著牆,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正對著我的江子墨。

    “這是……我的好朋友米粒讓我給你的信,還有這個。”

    女孩把一封信遞給他,還有一個透明的玻璃罐子,罐子有滿滿的千紙鶴,顏色各異,白色的,粉色的,淺藍色的……像是少女繽紛多情的心。

    可這些悸動的滾燙的情懷卻在女孩的手微微發顫。這裝滿了別人的心,卻唯獨沒有她的,她的那顆隻有自己能看得清的心。

    江子墨接過了那封信和裝滿千紙鶴的玻璃罐子。

    女孩冰冷的手碰觸到他的指尖,像空淋下來的雨水,一片冰涼。他……接受了嗎?

    她該為自己的朋友高興的,心卻像是撕開了一個口子,滴滴答答地在流血。

    我看不到江子墨的表情,仿佛有股陰影籠罩在他的眼眉間。

    隻聽那個熟悉的聲音低沉響起。

    竟是比那指尖更要冰冷,淡漠得不像是他的聲音,“我對這些沒興趣。希望這是我最後一次。”

    我看著女孩的肩胛骨微微縮起,垂著的手指蜷曲成一個半圓的弧度。

    心痛的感覺,又開始如那雨水,一點一滴侵入心扉。

    我依然記得,那時的我,心亂如麻,聽到他這一句冷漠至極的話語,更是覺得自己可笑得像個醜,卑微的醜。

    暗戀像是一盆沒有任何濁點的水,將自己的卑微照得清澈見底。

    “可是……你得回複她呀?她她下周末中午在體院溜冰場那等你。”

    “剛才我的,你難道不明白嗎?我會親自還給她,不用你費心。”

    “那……再見。”

    年少的我,依然能將欲哭的臉擠成皺巴巴的淺笑,與他揮手告別,仿佛剛才那一瞬的不快從未發生。

    盡管,這一切自己不情願,且心翼翼。

    如今的我,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著過去真實發生的這一幕,聽著他那句冰冷刺骨的話,“不用你費心。”

    我像極了角落的一粒微的塵埃,風吹不走,隻能隱藏於此。

    卻還要偽裝成一副不被刺傷的模樣。

    之前的那些相處的美好片段,仿佛都在一瞬間灰飛煙滅,隻有他的冷,他的刺,和陌生至極的疏遠。

    也就是從那會兒開始,我和他之間,有了一層若有若無不清道不明的隔閡,再也回不到從前,仿佛我以前費盡心思地和他做了一場普通的朋友,都變成了虛無的煙霧慢慢退散開去。

    聽到有人在喊我的聲音,額頭的冰涼感覺緩緩傳來,身體上的不適微微緩解,我看著年少的自己從我身邊飛快而過,我歎了口氣,往前走去,卻看見江子墨手中拿著那封信,眼睛掠過我盯著前方女孩離去的方向,那樣直接壓抑的眼神轉瞬即逝,又側過頭去,轉身進了教室。

    我清楚地看到他手中的信件,被手指緊緊抓起,變了形狀。

    幻覺嗎?

    我往前奮力地跑著,鞋的水卻重得仿佛邁一步都變得艱難,我就這樣跑到了他消失的那個門口,本是打打鬧鬧的教室卻一下安靜下來,無數雙陌生的眼睛向我掃來,我拚盡全部力氣衝著他的背影喊道:“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江子墨,我喜歡你……”

    那種感覺像是在對著空穀瘋狂地不顧一切地喊,耳邊能聽到自己的回聲。

    教室一下暗了下去,聲音卻又從四麵八方傳來,有無數的譏笑聲,我看不清楚所有的人,包括他。我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喉嚨疼痛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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