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誰的過往不是千瘡百孔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衛宣利 本章:第一章:誰的過往不是千瘡百孔

    再婚女子

    1婚禮前奏

    大齡剩女景萱終於在0歲這年,成功地把自己嫁了出去。

    婚禮是景家辦的。景萱爸爸景成對這個寶貝女兒寵愛無比,所以當聽到景萱淚眼汪汪地告訴他,段家不肯接受她,不肯承認她和段越的婚姻,當然也不會出麵辦婚禮時,景成大手一揮,斬釘截鐵地:“婚禮交給爸爸來辦,你放心,爸保證漂漂亮亮地把你嫁出去。”

    景爸果然一手包攬了婚禮一幹事宜,從定酒店花車攝像,到給親朋好友發請柬,包括煙酒糖果瓜子蛋糕鞭炮煙火大喜字,事無巨細,全是景成一手操持。景萱和她的未婚夫段越要做的,隻是去拍了婚紗照,購買床上用品家具電器,叫來一幫朋友幫忙把新房收拾一番,婚禮當起早去化妝盤頭。然後,段越把花枝招展的景萱,送回景萱父母家,按部就班進行婚禮儀式。

    照,婚禮是該由男方來操辦的事。可段家不肯出麵,景成也認了。可是景成是個講麵子的人,婚禮畢竟是女兒人生中的大事,男方家一個人都不來,麵子上不好看。所以,婚禮前夕,在段越回家數次遊父母無果後,景成決定親自上陣,他倒要看看,這段家父母難不成是鐵石心腸?非要給兒子的生命留下一個永遠的遺憾?

    段越家在一個偏僻的山村,離l城0公。景成由段越帶著,轉了兩趟車,又搭了摩的,七拐八扭的,終於到了。這是個倚溝而建的村子,村子被一條深澗分為南北兩部分,段家在溝南。

    到了段家才知道,這個家真不是一般的窮。三間房子,低矮破敗,院子豎著一間歪歪扭扭的牛棚,幾隻覓食的雞在院走來走去,空氣彌漫著牛糞和雞屎的味道。屋連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一張桌子破舊斑駁,椅子坐上去搖搖欲墜,堂屋一盞燈泡,看上去隻有5瓦,地麵坑窪不平,房間的角落堆了幾袋糧食。這個家,用一貧如洗家徒四壁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看到這光景,景成心一寒,多虧女兒婚後不在婆家住,不然,這日子可怎過?

    段越為父母和景成互相做介紹,段母葛秀英倒是很熱情,倒了茶,又去打荷包蛋。段父段正偉是個固執的農民,沒什文化,卻有股子強勁,認準的理兒十頭牛也拉不回。他聽到兒子介紹來的人是景萱的父親,臉就變了,也不話,悶著頭蹲在屋簷下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景成隻好:“老弟,我這大老遠來,也是為孩子們的事。你們的態度段越都和我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過你看,這倆孩子彼此中意,他們倆互相取長補短,也是好事。段越這孩子也不錯,厚道,實誠,脾氣也好,我是看中了……”

    段正偉瞪著眼珠子,冷哼一聲:“你當然看中了。你看看這個家,窮成這樣,還不是為了供他子讀書?我費多大勁才供他讀完大學?你倒好,白揀個便宜,讓我兒子去給你當不花錢的保姆,伺候你閨女?”

    景成早料到段父會是這個態度,賠笑道:“你看你,這是哪話?”

    段正偉沒有絲毫退讓的餘地:“不中,我不能讓我兒子背這個包袱。你們這不是把他往火坑推嗎?讓越娶你閨女,還不如娶個呆子傻子!”

    景成肺都要氣炸了,他一輩子心高氣傲地被人敬著,何曾受過這等藐視?心的火苗子“噌噌”地往上冒,半接不上話。依他的脾氣,早發火了,我閨女聰明漂亮,能會寫,怎就成包袱火坑了?還不如呆子傻子?下照這樣的呆子傻子有幾個?再,你兒子也不是什寶貝,家窮成這樣,還想娶個什樣的?

    這些話當然隻能在心發泄,這種時候當然不能發火。景成壓著自己的火氣,繼續賠著笑臉:“老弟,孩子們自己的事,就讓他們自己做主吧。你這老梗著,也不是事。怎,婚禮你們還得參加,孩子一輩子的事……”

    話還沒完,段正偉“啪”地一拍桌子:“甭管他一輩子兩輩子,越這子要敢結這門親,我就當沒生他這個兒子!”甩袖而去。

    景成終於怒了。他一字一頓地:“好,既然你不認兒子,我就當白揀個兒子。”他拉起段越,故意氣段正偉道:“兒子,走啦!”

    段正偉被氣得直翻白眼。

    景成隻能回去安慰女兒:“萱,咱啥也不圖,就圖段越這孩子人實誠,真心實意地對你。遇上這個人也不容易,人這輩子,哪能沒有點遺憾?再,成見和隔閡也會慢慢消融的,誰的爹媽不疼兒女?日後時間長了,自然就好了……”

    段越不能勉強父母,又怕委屈景萱,自是兩頭作難,默然無語。景萱不忍爸爸再為她傷神,也怕段越不開心,隻好強顏歡笑:“我嫁的是段越又不是嫁他家,我們自己過得好就行了。”

    她目光堅定地看向段越,段越伸手過來,把景萱的手緊緊握在自己的手心。

    閨蜜閨蜜

    景萱的閨中密友江若禪,自告奮勇前來主持婚禮。這女人機智敏捷,一張巧嘴能會道,主持個婚禮自然不在話下。何況,景萱與段越的愛情,江若禪從一開始就全程參與,其中的溝溝坎坎沒有人比她更了解,由她來做婚禮主持,再合適不過了。景萱當然樂得坐享其成。

    江若禪是l城有名氣的畫家,女人中的極品。挺拔優雅的身姿,像熟透的水蜜桃,勾人的魂。熱情開朗,無心計,不記仇。自從嫁給老公張華成後,她的日子就發生了質的飛躍。張華成是房地產老總,家產數百萬,自然供得起她在家做全職太太,唯一的遺憾是年紀大了點,比江若禪大0歲。也因此,江若禪倍受寵愛,她每的工作就是練瑜珈,做美容,逛街,旅遊,畫畫,做私房菜。隔三差五的,開著她的紅色奧迪車,拉著一幫朋友遊東逛西,哪個地方新開了菜館,哪家飯館有什特色菜,她了如指掌,自然人緣也極好。

    幾年前,景萱和江若禪同給市報供稿,一個寫字,一個畫插圖,是晚報副刊編輯曾阿彌的兩員得力幹將。經常是,曾阿彌將景萱的文章傳給江若禪,不出一的時間,江若禪的插畫就發過來了。江若禪的畫是在細細讀了景萱的文後,根據文中情境意態加上自我發揮,落筆而成。所以,她的插圖與景萱的文,總是絲絲相扣,相得益彰,十分出彩,為曾阿彌爭了不少的光,也讓景萱有高山流水遇知音之感。

    後來,倆人在曾阿彌的安排下見了麵。三個女人一見如故。江若禪折服於景萱的才華,愛上了這個沉靜低調的女子;景萱亦仰慕江若禪久矣,被這個風情萬種的女人迷倒;兩個人共同為曾阿彌這個伯樂的賞識和培養而感動。於是,一個畫家,一個作家,一個編輯,三個女人惺惺相惜,引為知己。

    曾阿彌的外表與實際十分不符,雖年近五十,卻時尚前衛,經常著一件寬大飄逸的外衣,下麵是牛仔褲,戴副墨鏡,配各種款式的帽子,短發,瘦削,健步如飛地行走在這個城市。瀟灑,動感,真正是五十歲的年齡,三十歲的心靈。

    曾阿彌離異多年,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正讀大學。前夫據是帥哥級的人物,又才華橫溢。可惜曾阿彌沒有這個豔福,兩個人偏偏性格不和,一吵架就憋著勁地冷戰,誰也不肯先開口話,最後鬧得隻有離婚。離婚時女兒才歲,曾阿彌獨自帶大女兒,其中辛苦隻有自知。

    阿彌姐有潔癖,幾個人每次到她家聚,都為那個家的幹淨而驚歎。所有的物件都擺放有序,纖塵不染,連衛生間的馬桶都始終潔白明亮。景萱覺得自己已經夠講究的了,可是阿彌姐給她的評價是:細節不夠。

    景萱開始還不服氣,但到阿彌姐家一看,她失語了。當真是,望塵莫及啊。

    關於阿彌姐的潔癖,有一個在圈子流傳的經典事跡:有一次她家有飛賊潛入,她發現後第一動作不是報警,也不是去檢查錢財遺失數目,而是先把家外外徹底打掃一遍,與大家訴時並沒有恐慌,而是反複感歎:賊呆過的地方多髒啊!

    幾個人都私下猜測,阿彌姐的離婚,是否和她的潔癖有關呢?

    景萱的婚禮上,這兩個閨中密友自然是少不了的。

    另外兩個不可缺少的,一個是市報記者馬騰,另一個是金悅大酒店的老總許諾。

    馬騰起初是景萱的粉絲,她以記者敏銳的眼光,第一個發現本市還有景萱這樣勵誌型的人物。她覺得,以景萱特殊的個人經曆和取得的成就,完全可以樹立一個身殘誌堅的奮鬥典範,成為廣大青年的學習榜樣。所以,她多次央求同事阿彌姐作橋梁,想把景萱當作采訪對象,寫個獨家報道。無奈景萱為人低調不肯配合,隻得作罷。雖沒寫成報道,卻一來二去的,也和景萱性情相投,加入了江若禪她們的圈子。

    許諾是個典型的商人,精於算計,有敏銳的眼光和靈活的頭腦,當年她從路邊吃店開始,到現在發展成一家集餐飲娛樂住宿為一體的酒店,也算是白手起家的女強人。她雖是商人,卻有著不滅的文藝情結。生意用去她八分的智商,剩下的兩分,她用來寫作,有點時間便寫寫畫畫,是個標準的文藝女青年。她也零零散散地在曾阿彌的版上發過一些文章,後來,被曾阿彌帶進她們的圈子,她看著眼前幾位風姿妖嬈氣質非凡的女人,忍不住哀怨地感歎:“生意做得再大,終究也是個體戶。還是作家畫家好,名利雙收啊。”

    至此,景萱和她的朋友們,成立了一個快樂的圈子。五個性格各異的女人,一起吃飯,喝茶,聊,唱歌……生活可真是,豐富多彩。

    這個婚禮不尋常

    婚禮前一晚上,景萱失眠了。她把婚禮的流程和段越又核實一遍,確定不會出現差錯,還是不放心,又神經質地問了許多很白癡的問題,諸如:“車不會壞在路上吧?”,“鞭炮不會啞吧?”,“40桌酒席夠不夠啊,萬一不夠坐怎辦?”……段越耐心地一一解答了她的問題,好不容易將她安撫住。兩秒鍾後,景萱突然跳起來,把婚禮當要穿的婚紗旗袍首飾逐一拎出來試了一遍……一直折騰到午夜兩點,段越眼皮子像抹了強力膠,再也睜不開時,聽到景萱在耳邊又問了一句:“老公,結婚後你不會出軌吧?”

    段越覺得自己要瘋掉了。

    一夜興奮的後果是,第二,一對新人睡過了頭。江若禪“咚咚咚”地在門外死命地敲,才震醒了屋人。景萱醒來一看表8點40,人就蒙了——和化妝師約的是6點啊。兩個人手忙腳亂地穿衣起床,江若禪二話不,載著他們直奔影樓。

    化妝師早等得不耐煩,抱怨了半,又訓斥她:“怎這重的黑眼圈?皮膚也沒有保養……”

    景萱隻得低頭聽著,心想,真是吃飽了撐的,幹嗎非要走這個儀式遭這個罪聽人訓斥?依著她的性子,領了那個紅本,和段越兩個人出去遊山玩水一番,豈不自在?但景成當然不答應,他養了女兒0年,當然要把女兒風風光光地嫁出去,才算完成任務,功德圓滿。

    化妝師費了好大勁,才將景萱的黑眼圈遮住。化完妝,段越看著鏡子的景萱,忽然呆了。景萱粉麵含春,千嬌百媚,潔白的婚紗襯著,像一朵水蓮花,有不勝涼風的嬌羞。段越有一瞬間的迷亂,這是他的公主嗎?

    旁邊的江若禪笑他:“發什呆?以後有的是時間看你的美嬌娘。”

    景萱和段越在酒店門口用八顆牙齒的標準笑容迎賓,馬騰不甘寂寞,站在景萱旁邊挨個審視來賓。看到帥哥便兩眼放光,看到美女又自慚形愧,等人進去後再貼著景萱耳邊,亂點鴛鴦譜八卦一番,景萱被逗得樂不可支。

    遠遠的,一個男人從車上下來,黑色轎車漆黑亮,男人西服革履,黑發濃密,玉樹臨風。段越急走幾步,上前給來人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又狠狠捶上一拳,:“千叮嚀萬囑咐的讓你早來,還是磨蹭到現在,吃喜酒還這磨嘰!”

    男人回他一拳,笑道:“大哥,你有點同情心好不好?我今早上還在外地出差呢,這緊趕慢趕的,跑了三百多公回來參加你的婚禮,路上還堵車,我比你急多了!”

    段越拉著他的手給景萱介紹:“鍾銳,大學睡在我上鋪的兄弟,也是我最好的哥們。商界奇才,成功人士。”又對鍾銳介紹:“景萱,我老婆。”

    鍾銳誇張地拉住景萱的手不放,連聲感歎:“緊趕慢趕,還是晚了,美女怎都讓你段越給拐了?嫂子,下次有像你這樣的仙女,可得給我留著啊。”

    段越在身後踢他一腳:“就你貧,沒個正形。”

    景萱大笑。誇讚女人的美貌,往往比誇讚她的聰明智慧更能深入其心。

    喧鬧的馬騰卻忽然安靜,癡癡地用目光將鍾銳送走,還兀自愣著。從麵出來的曾阿彌上前拍她的頭:“別花癡了,人家都走半了!”馬騰才緩過神來,臉上泛起可愛的紅暈。跟過來的許諾看著她笑:“手下留情啊,你可是有家的人,別看到帥哥就迷。”

    幾個人正笑,忽見江若禪拉著一個男人過來:“來來來,介紹一下:展寬,是景萱的忠實粉絲。央求我好多次了,非要來參加你們的婚禮。”

    展寬把一個紅包塞到景萱手,微笑握手:“美女作家,仰慕已久,今日終於得以一睹容顏,榮幸之至。”景萱剛要道謝,江若禪已在身後拍了他一掌,譏諷道:“酸不酸啊你?”

    景萱看著這個個頭不高,稍顯單薄的中年男人,心暗想:原來這就是江若禪常常念叨的那個藍顏知己展寬,據此人吟詩賦詞出口成章,功夫了得。可此刻單看外表,也不過是個普通的中年男人而已。但看兩人的親密程度,絕非一兩日的交情。

    景萱看展寬走遠了,在後麵扯一下江若禪的衣袖,嘀咕道:“私藏帥哥,該當何罪?”

    江若禪鼻子哼了一下,鄙夷地:“嚴重懷疑你的審美眼光,他也能算帥哥?又瘦又,像個猴似的。”

    馬騰也湊過來,嬉皮笑臉地問:“大姐,老實交待,你們進行到哪一步了?”

    江若禪紅了臉,啐了她一口:“瞎什呢?我們可是純潔的同誌關係。”

    幾個女人心照不宣地互相擠眼睛,一起起哄:“哦,哦,哦!”江若禪裝作沒看見,指揮燈光攝影去了,任由她們八卦去。

    婚禮按程序進行,噴彩帶,撒花,江若禪致結婚詞,新人父母上台。景成特意為女兒的婚禮準備了演講稿,他養女兒0年,其中滋味,無以言。今終於把女兒風風光光地嫁出去,他又是高興又是傷感。

    景成站在台上,激昂陳詞:“各位親朋,各位來賓,今是萱和段越大喜的日子,能看到他們有這一,我很高興。萱在我身邊呆了0年,也是在我手心長大的。這孩子和別人不一樣,她經曆了很多常人無法承受的坎坷和痛苦,能走到這一,不容易……我為有這樣的女兒,感到驕傲……”景成的淚溢了出來,哽咽難言。景媽也流淚了,兩位老人緊緊牽著手,注視著花容月貌的女兒和英俊挺拔的女婿,努力想笑,淚卻越流越多。或許,在這一刻,沒有人能體會他們內心的滋味。

    景萱心中也是百味陳雜,淚流滿麵,段越緊握她的手,用紙巾心地為她擦淚。他知道眼前這個女子,曾經走過一段怎樣艱辛的道路,他的心和她一起,在疼。

    就在這時,現場忽然一陣騷動,眾人紛紛往門口望去。就見一黑臉老漢,虎步生風,直奔台上而來。

    正是段越的父親段正偉。

    段正偉又黑又壯,黑煞星般往台上一杵,景萱和段越呆了,江若禪呆了,景成也呆了。隻見段正偉上前,二話不,拽住段越就走。段越拚命掙紮,急得滿臉通紅,大嚷:“爸,你要幹嗎?”

    段正偉頭也不回:“帶你回家。”

    段越急得幾乎哭出來,一連串地喊:“爸,我在結婚啊,你搞什呢?爸爸爸……”

    段正偉的手攥得更緊了,嘴破口大罵:“你這忘恩負義的兔崽子,老子吃苦受累養大你,砸鍋賣鐵供你讀大學,容易嗎?你倒好,一轉身給別人當兒子去了……”

    眾人沒見過這陣勢,愣愣地眼看著段家父子大鬧婚堂,都傻了眼。還是江若禪反應快,趕緊跑過去攔在路中間:“老伯老伯,有話好好,他是新郎官呢,你把他拉走,這婚禮還怎辦下去?”

    段正偉大喝一聲:“個屁,我就是讓他辦不下去!沒你的事,給我讓開!”

    景成眼角還掛著淚,目睹此景,也顧不得許多,衝了過去,橫馬立刀攔在當中,拉住段越的另一隻手,咬牙切齒地喊:“段正偉,你別給臉不要臉,段越現在是我的女婿,你想帶走,也沒那容易。”

    兩個人各自發力,可憐段越瘦弱的身板,在倆爹的強拉硬拽之下,幾乎散了架。

    景萱徹底傻掉了。她昨晚上想了那多可能發生的意外,獨獨沒有這一種——她的新郎,被劫持了。她親眼目睹這場鬧劇,悲憤交加,滿臉是淚,大喝一聲:“你們都給我放下!”

    景成在女兒的哭喊中先鬆了手,段正偉看著景萱,這是他第一次與他的兒媳婦相見。景萱坐在輪椅上,端莊,優雅,梨花帶雨,卻柔中攜剛,與他相像中的完全不一樣。此刻,她毫不膽怯地直視著他,目光倔強,堅定,不怒自威。

    段正偉心築起的那條固執的大壩,像忽然被水浸泡過一樣,那間潰不成軍。在景萱的怒視之下,他訥訥地鬆開了手。

    景萱滑動輪椅,上前將段越拉過來,一字一頓嗓音清亮地:“他是我的男人,誰也沒有權利將他拉走,除非,他自己不願意和我結婚。”她再次將目光轉向段正偉,聲音平和地:“爸,如果您願意認我這個兒媳婦,那我也尊您一聲爸。如果您不願意,您也可以保留您的意見。但段越歲了,他有選擇自己人生伴侶的權利和能力,當然也會為自己的選擇負責。所以,我希望您不要幹涉我們的婚禮,如果願意,請您坐下來,喝一杯喜酒。”

    景萱一番話不急不緩,鏗鏘有力,卻字字擲地有聲。段正偉臉上一陣紅一陣紫,不出是什表情。

    場上一片寂靜,所有人都愣著。片刻後,江若禪帶頭鼓起掌來,宴席上響起經久不息的掌聲。

    4淪為剩女

    是的,段正偉如此強烈地反對兒子的婚事,並不顧臉麵上演鬧劇,正是因為景萱的腿。

    景萱和時下那些高學曆高收入高智商長相通常也不差的白領剩女不一樣,她沒有高學曆,高中尚未畢業;沒有正經職業,為報刊碼字為生,收入中等;智商也不算高,看到數字就迷糊,過個立交橋會迷方向;長相倒溫婉可人,個兒不高,黑發如瀑,笑起來時一雙丹鳳眼彎彎的,很有親和力的那種。

    這些也都不算什,關鍵是,景萱的腿。1年前,17歲的高二女生景萱,在過馬路時,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將景萱的後半生,從此禁錮在輪椅上。一雙好好的腿,成了擺設,再也走不了路。

    後來景萱常想,如果那個下午她沒有去圖書館而去看了電影,如果她去圖書館走了另一條路,如果她沒有在那條路上巧遇同學聊了一會兒,如果那個出租車司機沒有拉一個急著趕飛機的女人,如果他沒有中途被交警罰款心情沮喪……那,她的人生也許會是另一番模樣吧。

    可是沒有這樣的假設,一切都已經發生了。

    景萱隻能接受這樣的人生,對全球每年一百多萬死於馬路殺手的人而言,景萱覺得自己是幸運的。畢竟,除了一雙不能走路的腿,她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慧敏的大腦,靈巧的雙手,豐富強大的心靈,隻不過,她要借助輪椅生活。

    後來景萱在網上看到一句話:命運就像強奸,如果無力反抗,那就學會享受吧。那時候的景萱,已經走過了最初的絕望和沮喪,開始學會適應生活,並準確地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寫作。

    景萱為那句話深深歎服。生活其實就是一種態度,忍受和享受,雖然都是受,得到的快感卻是不一樣的。既然已經這樣了,為什不索性來學會享受這人生的種種歡愉?

    景萱在電腦上為報刊碼字,寫些親情愛情感悟的文。原以為能自力更生糊口度日已經不錯,沒想到隨著名氣的提升約稿不斷,收入竟也不錯。8歲那年,景萱做了人生第一件重要的事,在這個城市房價飆升之前,用自己積攢的稿費,買了一套90平米兩居室的房子。這個英明睿智的決定,為她日後的婚姻,奠定了相當好的基礎。

    景萱不是沒談過戀愛。

    那是她剛開始寫字的第二年,因為隔三差五地在晚報上發一些情感類的文字,她的名字被一個叫陳安的男人留意。後來,陳安通過編輯曾阿彌拿到了景萱的電話,和她取得聯係後,第一次見麵,陳安送上的禮物竟是一本收集了她所有文章的剪貼本。

    景萱被感動了。茫茫人海中,有一個人這樣默默地關注你,不能不令人感動。

    後來,這個叫陳安的,據是一家大廠的廠報編輯,就成了景家的座上客。景成很看重陳安,因為知道女兒的身體有缺陷,所以,在選女婿這件事上,景成的標準不高,隻要人實在,能照顧女兒的生活,真心實意地對景萱好,其他的條件都簡化了。

    陳安不是個成功的男人,三十好幾的人,身無長物,經濟窘迫。可是他對景萱:“那在《藝術人生》看到張海迪的家庭,王佐良給了海迪一個幸福的家,我想我也能是照顧好你,以我多年的生活能力……”

    感情上尚是一片空白的景萱,第一次在父親之外,有個男人對自己這樣的話,她的心,被柔柔地打動了。單純得像一張白紙的景萱,不在乎陳安年齡比自己大好多,也不在乎他有沒有錢,欣然接受了他的愛。

    愛情就這樣來了,枝頭喜鵲歡叫,花間彩蝶飛舞,百合花清冽芬芳地開著,人間處處春啊。景萱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投了進去,數著日子盼每個周末的相聚。每到周末,陳安便騎著自行車穿越半個城市來看她,而那一,必定是景家的節日。景爸慌著殺魚宰雞,景媽在廚房熬魚湯燉排骨,一片歡騰喜慶。景萱和陳安在屋讀書聽音樂,吃罷飯,陳安陪景成下兩局象棋,景萱和媽媽在旁邊觀戰,像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戀愛中的人是幸福的,幸福的人是沒有心思寫東西的。景萱沉浸在自己的愛情,寫字這件事,便被荒蕪了。

    戀愛中的人同時也是遲鈍的,景萱沒有感覺到陳安的心正在慢慢抽離,直到有一,陳安鄭重地要和景萱談談。

    陳安:“你太重感情了,對我太依賴了。”景萱傻傻的,想,重感情不好嗎?愛人不是要相互依賴的嗎?

    陳安又:“寫作要寫成大家才能賺錢,你這懶惰,什時候才能成大家?你看我,一個月幾百塊錢,勉強夠自己花而已。還不穩定,隨時可能下崗。將來我們倆都沒有工作和收入,靠什生活呢?”景萱想,得也對啊。可是養家不是男人的事嗎?難不成還指著我的稿費養你啊?

    那時候景萱還沒有成後來的氣候,偶爾發個稿,三五十塊的稿費,夠買個零嘴而已。買房,都是後來的事了。

    陳安看著執迷不悟的景萱,隻好攤開了:“你看,我都這個歲數了,再不出去闖闖,以後就沒機會了。我想去廣東……”

    景萱這才醒悟過來:“啊?你去廣東?那我呢?”

    陳安:“沒關係,分手了,我們還是朋友,有機會,我還會給你做喜歡吃的菜……”

    如同當頭一棒,景萱被砸暈了。嗯,分手。

    陳安當然並沒有去廣州,他不過是為分手找個理由而已。

    分手後很長一段時間,景萱才慢慢回過味來:呃,原來陳安一開始是看中了她的才情,以為她能成名成家。後來看她沉迷感情,估計她也難有什大作為,就撒手而去了。白了,就是嫌她不會賺錢,怕從此拖個包袱,粘住他脫不了身。

    回過味來的景萱忍不住罵了聲:他娘的,什狗屁愛情!從此對愛情死了心。

    5一次短暫的婚姻

    景萱的婚戀之路,注定了要經曆一番坎坷。

    首次戀愛遇人不淑,對景萱的打擊簡直是毀滅性的。和陳安分手後,醒悟過來的景萱忽然變成一個超級“憤情”——嗯,就是憤恨愛情。她終於不再幻想要什超越現實的愛情,答應見見三姨為她介紹的男人。

    又是一老男人,秦陽,比景萱大10歲,離異,帶個10歲的女孩兒,在一所中學教書。景萱和他沒什話,看中的是他有個穩定收入。秦陽倒是對景萱體貼入微,買書,買零食,買暖手寶,買柔軟的坐墊。景萱想,就這樣吧,自己年齡也不了,再拖幾年,剩來剩去,更是嫁無可嫁了。

    景萱本來對這樁事是不上心的。可是有晚上,景萱忽然接到一個女孩兒的電話,女孩兒直截了當地:“秦陽在你那吧?你告訴他,別忘了給我買避孕藥,如果超過7時,後果自負。”

    景萱還愣著,“啪”,那頭已經掛了。

    景萱看著正在外屋輔導女兒寫作業的秦陽,疑竇頓生。這女孩兒是誰?她怎會有自己的電話?聽那語氣,分明是向她宣戰來了。難道秦陽在玩劈腿?

    景萱追問秦陽,秦陽很無辜。那女孩兒是學校臨時代課的老師,才18歲。他有時候出去開會,就把女兒留給她照看。結果一來二去的,女孩兒就對他上了心。秦陽辯解:“隻是她一相情願,我對她真沒那意思。”

    景萱看著他,冷冷地問:“那避孕藥是怎回事?她又怎知道我的電話?”

    秦陽的汗“唰”地就下來了。景萱冷眼看著,秦陽斷斷續續地:“她年齡,我又帶著孩子……她媽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拖了幾年了……我的年齡,等不起了,她知道我和你的事,和我鬧,從我手機上看到你的號碼……”

    景萱倒真沒想到,這老實的老男人,對女孩兒還有這大的吸引力呢。景萱心暗自決定:既然她要挑戰,不妨就開一戰。景萱饒有興趣,覺得好玩兒。像孩子,本來是一件她也不想玩的玩具,可是忽然有別的孩子來爭,她便也抓住不願放了。和這個玩具的好壞,其實沒有多大關係。

    景萱直截了當地對秦陽:“那好,既然你心沒她,那咱們明去辦證結婚。”

    秦陽結結巴巴地:“你,你想清楚了?”

    景萱罵了句:“屁話,結婚是事嗎?”

    秦陽猶猶豫豫地:“可是,我爸媽那邊,還沒有通……”

    景萱歎了口氣,是了,她的腿,注定了每一次戀愛,都要被對方父母百般阻撓。沒有哪個父母願意兒子娶這樣一個姑娘,不管她多溫柔漂亮善解人意,不管她是多大的作家有怎樣超凡的能力,在傳統守舊的父母麵前,統統沒用。他們堅定地認為,娶媳婦就要娶能踢會跑的,洗衣服做飯下地幹活,樣樣皆能。他們才不管什情趣喜好,隻要肩寬腰圓身體壯的,屁股大能生兒子的更好……景萱從前和同班的一個男生有過朦朧的初戀,可是從她受傷以後就斷了,那男孩兒捎信來,父母不同意,他們以後不可能在一起。後來和陳安相處時,他的父母也強烈反對,隻是他們還沒有進行到結婚那一步,就分手了。

    現在,輪到秦陽,景萱忽然不想扮乖乖女的形象了,她想惡作劇一回。她摔碎了茶杯,然一塊鋒利的玻璃對著自己的手腕,逼著秦陽:“我不管,明就去辦手續,不然就死給你看。”

    秦陽沒料到景萱有這一手,嚇得大驚失色兩股戰戰。奮力奪下景萱手的玻璃,頭上直冒冷汗:“我又沒不結,你,你這是幹什?”

    第二,他們就去辦了結婚手續。從民政局出來,景萱看著手的紅本,再看看身邊這個頭頂微禿肚腹漸圓垂頭喪氣的男人,有一瞬間的恍惚:這就是自己想要的婚姻嗎?景萱從少女時代就幻想過自己的愛人,挺拔俊朗,浪漫多情,幽默睿智,無條件地寵愛自己……可現實中,上帝交給自己的,竟是這樣一個男人!

    景萱心有濃重的失落,她後悔了。

    戲劇性的是,還沒有輪到景萱後悔,秦陽就消失了。

    辦過結婚手續,秦陽送她回來,景萱起結婚的程序和需要買的東西,秦陽唯唯諾諾,卻並不接話,隻,再等等。結果,秦陽一走就沒了影蹤。開始電話還通著,後來就再撥不通了。倒是那個女孩兒,常常在深夜打電話來騷擾她,一會兒哭著哀求她放了秦陽,一會兒又得意洋洋地發短信炫耀:你老公現在正睡在我身邊,他折騰我一晚上,太累了,睡得正香。我沒看錯他,他的確是個很棒的男人……景萱惡心得直反胃,恨不得把那賤人抓過來狠抽一頓。後來忽然又覺得好生無趣,抽一頓又怎樣?一個窩囊不負責任的男人,一個低俗無趣的女人,自己幹嗎要和他們糾纏在一起?當初也是自己糊塗,以為胡亂找個男人結了婚以後就有了靠山和保障,現在才明白,誰能靠得住誰呢?真應了那句話:男人靠得住,老母豬都會上樹。她拿那一紙婚書又有什用?還不如一個人落得清靜。

    想清楚了,人也就輕鬆了,再收到那個女孩兒的短信,景萱毫不客氣地回她:“既然你喜歡老男人,讓給你就是,本姑娘不稀罕。不過他一時半會怕也不能給你正經名份,你也悠著點,別弄出個孩子來,當未婚媽媽可不是好玩兒的。”然後把手機卡取出來,扔進了馬桶。

    景萱後來斷斷續續地聽人,秦陽的日子也不好過,那個女孩兒一直纏著他不肯放,但她媽又死活不同意。秦陽的父母也去學校鬧,雞犬不寧。秦陽的父親因為這事生氣去世了,他又換了個學校……景萱像聽別人的故事,心如止水。

    事隔一年之後,有一,秦陽忽然上門來找景萱。景萱當然不肯見他,秦陽就直通通地跪在景成麵前,痛哭流涕地:“叔叔,您勸勸景萱,我們結婚證也領了一年多了,怎著也算是合法夫妻。我今來,就是想和景萱商量結婚的事……”

    景成強壓怒火:“你還有臉提結婚?等你結婚,黃花菜都涼了。你害得景萱白白披一個結婚的名譽,自己玩失蹤,你也不問問她這一年是怎過來的?”

    秦陽哭喪著臉囁嚅著:“我也是被逼無奈,每個人都有理,都來逼我,我能怎辦?……現在,分的分了,去的去了,一把亂麻總算扯清了。您把景萱交給我吧,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景成恨恨地看著他,怒其不幸,哀其不爭,:“交給你,我能放心嗎?你也奔四十的人了,怎不長腦子?”

    景萱在屋“啪”地又摔了一個杯子,清脆的爆裂聲驚得秦陽一打哆嗦。他聽到景萱冷冷地:“爸,你和他廢那多話幹嗎?讓他滾蛋!明去離婚。”

    景萱的第一次婚姻,以一個杯子開始,又以一個杯子結束,成了一個實實在在的杯具。景萱身上沒有留下婚姻的痕跡,卻已經成了一個已婚女子。

    6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

    所謂婚姻,無非是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

    那年的秋,一直照顧景萱生活的父親景成心髒病突發住進醫院,一家人頓時亂成了一鍋粥。媽媽要照顧景萱,隻能抽空往醫院跑一趟看看景成。景萱的哥哥生意繁忙,嫂子去醫院送過幾次飯,便怨聲載道,從醫院回來便摔摔打打丟臉子給景媽看。

    那景萱夜被吵醒,聽到哥哥嫂子在吵架。嫂子在隔壁嗓門響亮地吆喝:“老爺子平時淨圍著女兒轉,大事情伺候得妥貼周到。現在自己該使喚人了才想起兒子來了,有這樣當爹的嗎?什事都靠在我身上,我伺候完的還要伺候老的,憑什啊?”

    哥哥景澈低聲吼:“你嚷嚷什?咱家的情況你又不是不了解,你怎辦?”

    嫂子一聲高過一聲地嚷:“我怎辦?我的管用嗎?同樣是兒女,你爸什時候一碗水端平過?老爺子平時隻恨不能把心扒給閨女,現在她咋不去伺候?”

    “啪”,一個清脆的耳光聲,景澈怒吼道:“你還有完沒完?”

    緊接著嫂子就瘋了一樣又哭又鬧地撒潑:“景澈,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景萱聽到媽媽顫抖的聲音:“你們這是幹什?你爸還在醫院,你們就不能消停消停?”

    景萱拉上被子捂住頭,心一陣悲涼。嫂子得沒錯,爸爸在自己身上花費心血精力最多,現在她卻不能盡反哺之力。爸爸在醫院,身邊連個人都沒有……黑暗中,景萱拚命地捶打著自己麻木的雙腿,淚水奪眶而出。她真想站起來一走了之,可為什就不能走呢?長這雙腿有什用?

    景萱知道,自己不能任性下去了,得考慮考慮結婚的事了。

    彼時的景萱,事業正在上升期。在愛情中屢受打擊的她,索性不再去想戀愛結婚的事了。既然別人不能給她安全感,那就自己給自己創造安全感。而這安全感,通常是需要錢來保證的。她記得亦舒的《喜寶》曾過:“我的願望是要很多很多的愛,如果沒有愛,那就很多很多錢,如果兩件都沒有,有健康也是好的。”而她,沒有愛,也沒有健康,就隻能要很多很多錢了。當然,這很多很多的錢,需要她自己去賺。

    景萱心無旁騖,專心碼字。一個人隻要專心做一件事,通常都會有所成就。很快,景萱的文章開始在報刊上遍地開花,隨之而來的稿酬,讓她的心漸漸安寧,也愈發用心地碼字。景萱用稿費買了房子,她想,不管以後找不找得到那個能夠相伴一生的人,有了房子,就有了內心的歸宿。

    春的時候,景萱的新房交工。景成剛出院,身體還在恢複中,自然不能勞累。景萱正為裝修的事情發愁,就遇上了段越。

    是江若禪介紹的。段越在江若禪老公張華成的公司做會計,家在農村,很敦厚樸實的一個夥子,歲了還沒有結婚,也是剩男一枚。成為剩男的原因也簡單,他在這個城市買不起房子。

    段越之前相過無數次親,頻繁的時候,一要趕三四場。女孩子上來第一句話通常是:“你有房子嗎?”

    段越老實地回答:“沒有。”

    對方緊接著第二句話是:“那你打算買房子嗎?”

    段越交底:“我家在農村,爸媽供我和我哥讀大學,欠了不少的債,還沒還清……”

    這個時候,女孩子通常便沒了興趣,悻悻地嘟噥一句:“欠一屁股債你還相什親啊?”屁股一扭,拜拜了。

    還有的女孩兒更直接,開口就直抒胸臆:“如果你有房子呢,結婚的日子你定。你五一就五一,你十一就十一……沒有房子,免談。”

    段越幾乎要被房子逼瘋了,忍不住罵:“他媽的這什世道!”

    段越不是不想買房,可是錢呢?當初他和哥哥段超同時考上大學,在村很是轟動。可家哪有錢供他們弟兄兩個?村人出主意,抓鬮,誰抓住誰上,剩下的那個打工供上學的。可是段正偉不同意,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個不上也不成。況且,段正偉還指望著兩個兒子將來學有所成來改門換庭呢。

    隻能苦了老爹段正偉,幾年間,他把親戚朋友借了個遍,還在村借了高利貸。大學四年段越都沒有回過一次家,他不知道回去後怎樣麵對那些追著討債的人,更害怕麵對父母焦慮憂愁的臉,索性趁假期打點零工賺個生活費。

    段正偉在家,拆東牆補西牆,新帳壓舊帳,滿心指望兩個兒子畢業工作賺錢還債。可是他們畢業時正趕上大環境不好,大學生就業難,好不容易找了工作,每月微薄的薪水,付了房租電話費生活費,已經所剩無幾。再擠出一部分交給段正偉還債,哪還有錢買房子?何況,在這房價飛漲的時代,他賺錢的速度根本趕不上房價上漲的速度。

    當江若禪介紹景萱給段越時,他已經被數次失敗的相親折磨得心灰意冷。聽到景萱有房子,隻是身體有殘疾行動不便,他並沒有猶豫,就答應見一見。見之前,江若禪為他介紹過景萱的過往,段越聽得心酸,同是涯淪落人啊。段越就下了決心,隻要景萱能看上他,他就沒意見。

    第一次見景萱,她背對著他坐在電腦前,劈啪啦地打字。段越隻看到一頭漆黑如瀑的長發,和一雙纖細白嫩在鍵盤上飛舞的手。景萱不話,段越也不知道該什。空氣凝滯著,段越局促不安,一雙手從口袋掏出來又放進去。

    很久,景萱才轉過身子,看著段越,問他的第一句話是:“你對裝修房子有經驗嗎?”景萱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掩在烏黑的長發下,安靜地注視著他。段越隻覺得心念一動,心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喊:再也不用費心費神地找了,就是她,就是她。

    段越如蒙大赦,不假思索地急急回答:“有有有……”完才想起來,自己哪裝修過房子?又老老實實地回答:“不,沒有,我沒有房子,也沒有裝修過房子。”

    景萱被他的緊張逗樂了。她指著電腦上的幾張圖片:“我喜歡簡約的風格,你呢?”

    段越不明白為什自己會如此緊張,他手腳冰涼,心慌得幾乎要跳出來,額頭上的汗一層一層地往外冒,他隻覺眼前花團錦簇,哪還看得清楚那些裝修圖片?憋了好久才冒出來一句:“你喜歡我就喜歡。”

    很默契的,景萱沒有盤查詢問段越,看他是否適合自己;段越也沒有考慮景萱的身體狀況,會不會被家人朋友反對。第一次見麵,兩個人便摒棄一切直奔主題,敲定了房子的裝修計劃。似乎他們不是第一次見麵,而是一起生活很久的伴侶。

    這感覺真是奇怪。

    後來景萱想,姻緣真是件奇妙的事情,兩個有緣的人,不管之前會遇到多少人,最終,還是會穿越千山萬水,在人海中相遇,相愛,走到屬於他們的那個家。段越未必是最適合自己的人,自己也未必是段越想要的那個人,隻是他們遇見的時機恰恰好,所以才不費周折,水到渠成地走進了婚姻。雖然她和段越的愛情,有點各取所需的成分,可現實中,哪一段婚姻沒有這樣的成分呢?

    景萱覺得,上帝其實待自己不薄,因為他為她送來了段越。

    就這樣,三個月後,新房裝修完畢,兩個人搬了進去。又三個月後,兩人定下日子,準備結婚。

    7我有我的選擇

    定下結婚的日子,段越回了老家一趟,將結婚的事告知父母。

    段越家原先在他們那個村子,也不算最窮的。幾畝田地,種的玉米麥子紅薯每年也能賣些錢。段正偉還養了兩頭牛,一年生兩個牛犢,收入在農村也算不錯。段家的家境,是在段超段越兩兄弟讀了大學後迅速敗落下來的。幾年的時間,段正偉成了村最大的負債戶。因為缺少來錢的門路,段正偉隻有拚命地節省,沉重的負債迅速地把他改變成一個勤儉得近乎變態的人,燈泡隻用5瓦的,出門再渴再累,也沒買過一口水一碗飯,為了省兩塊錢的車費,他能從15公外的縣城一路走回家。

    那一晚,段越就在頭頂那盞5瓦的昏黃燈光下,開始艱難地陳述自己的愛情。果然如段越所料,段正偉剛聽到他要結婚,吃了一驚;又聽到女方自己有房子,不用他們買,便鬆了口氣,眉頭舒展;繼續聽下去,便坐不住了。他“騰”地跳起來,衝兒子叫:“你什?你要和一個殘疾姑娘結婚?你瘋了?不行,堅決不行,我和你媽不同意。”

    昏暗的燈光下,段越看不清父親的表情,但他想得出來那張臉是如何憤怒變形。他強硬地:“我的事,自己做主,你們可以不同意,但婚我還是要結的。這是我的選擇,以後受罪享福,也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們管。”

    段正偉“啪”地一拍桌子:“子,反了你了!現在會不用我們管,當初你讀書要錢的時候怎不這話?我告訴你,你找誰都行,就是不能找個殘廢,你知不知道長年照顧一個人是什滋味?……”

    眼看著父子倆幹起仗來,段母在旁邊急得直流淚:“越,你不記得你爺爺的事了嗎?”

    段越當然記得,爺爺的事父親給他講過很多次。爺爺是個醫生,40歲那年,從樹上掉下來,摔折了腰,癱瘓在床。奶奶在床前端屎倒尿地伺候了兩年後,爺爺實在不願再麻煩別人,就自己吞安眠藥自殺了。爺爺去世的時候父親段正偉才十幾歲,這事對段正偉打擊很大,所以他堅決不能同意再娶進來一個這樣的媳婦。

    段越解釋:“景萱和爺爺不一樣,她就是腿上沒有力量,生活能力還是挺強的,她還能下廚炒大蝦燉排骨呢。再,現在什時代了,和爺爺那會兒不一樣……”

    段正偉壓著氣,語重心長地:“我們也是為你好。日子比樹葉還稠,你也不想想以後怎生活?你要照顧她,不能出去工作,就算她現在能賺錢,可終究不穩定,將來老了,日子怎過?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

    段越沉默著。不能不承認,父親的話不無道理,可是他沒有辦法跟他解釋,生活不僅僅是活著。他選擇景萱並不是一時衝動,第一眼看到她,他就知道,自己這輩子要找的,就是她,無論她是健康還是殘疾,他要她!

    沒有談攏,段越隻好垂頭喪氣地往回趕。雖然之前已經料到父母會反對,可真臨到頭上,心還是有幾分鬱悶。他不想委屈景萱,一直幻想會出現奇跡,讓父母愉快地接納景萱。可是……路上忽然下起了雨,段越滿腹心事,也沒有心思去避雨。衣服很快被雨淋透,濕淋淋地沾在身上,更覺憋悶。他索性脫了上衣,赤裸著身體,任由瓢潑大雨恣意衝刷著他的身體,跑到公路邊,對著深不見底的峽穀“嗷嗷”狂吼幾聲……在鎮車站等車,段越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在旁邊心翼翼地問:“段越,是你嗎?”段越扭回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瘦削的臉,一雙大而失神的眼睛,染黃的頭發胡亂在腦後紮成一束,寬大的衣服鬆散地套在瘦弱的身體上,懷抱著一個兩歲左右的男孩兒。段越遲疑著問:“周俊紅?”

    女子目光中露出欣喜,慌亂地點頭:“是我是我,你什時候回來的?好多年沒見了啊。”

    的確有好多年沒見了。

    8 辜負

    周俊紅是段越中學的同學,當時,段越是班上成績最好的男生,周俊紅是長得最好看的女生,十四五歲,情竇初開的年紀,兩個人互相仰慕的人,暗生情愫。誰也沒有明,卻各自傾心。段越家窮,周俊紅便常常從家帶油餅包子香蕉,偷偷放進段越的抽屜。放了學,段越磨蹭著不走,等周俊紅收拾完書包出來。通常是,段越在前麵慢慢地踢著石子走,周俊紅在後麵不緊不慢地跟著,一路上誰也不話,周俊紅到家了,段越才跑步回自己家。

    初三住校,段越才發現,喜歡周俊紅的不止自己一個。男生宿舍,晚上熄燈後,大家的臥談會上,出現頻率最高的名字,便是周俊紅。少年段越心暗自歡喜,大家都喜歡的女生,卻對自己芳心暗許,這讓段越心有了的得意和甜蜜。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初中畢業,段越考上了縣重點高中,周俊紅落榜了,留在村學做了代課老師。讀高中的段越,整整一個學期魂不守舍,他給周俊紅寫信,寫了撕,撕了寫,卻一封也沒有寄出去。段越是個羞澀的男生,不知道該怎表達自己的感情。

    好不容易捱到放寒假,段越懷著一顆激情澎湃的心去找周俊紅。去了才發現,他的另一位同學也在。段越的心“撲”就沉了下去,尷尬地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招呼也沒打,轉身倉皇而去。

    周俊紅跟了出來,追了幾步,沒追上。隻好停下,大喊一聲:“段越,你站住!”段越站住,轉身,漫飛舞的大雪,周俊紅氣喘籲籲地站在雪地,鮮紅的棉襖,通紅的臉龐,像一團火,點亮了段越的眼睛。周俊紅一雙大眼睛彎起來,似嗔似笑地:“你還打算往哪兒跑?”

    段越不好意思地搓著雙手:“你那兒……不是有人嗎?”

    周俊紅一跺腳,恨恨地:“呆子,有人又怎樣?我又不喜歡他。”

    不喜歡他,那就是喜歡自己了?段越的心狂跳起來,就地跳著轉了幾個圈,拉住周俊紅就跑。

    高中三年,大學四年,周俊紅等了段越七年。七年,兩個從開始的鴻雁傳書,到後來各自打掉一堆的電話卡,愛情並沒有因為距離的疏遠而疏離。畢業後,段越找到工作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租了套房子,和在城市打工的周俊紅,組成了一個臨時的家。

    彼時,周俊紅已經不在學校教書,幾年她陸續做過許多工作,商場的營業員,超市的促銷員,跑過保險,賣過吃,什都經曆過了。她把微薄的薪水攢起來,一部分寄回家,一部分寄給段越。錢雖然不多,但也足以讓段越在學校吃得不至於太寒酸。

    周俊紅是段越青春歲月第一個喜歡的女人,他想,等自己能掙錢了,一定要好好疼疼她,把她當公主一樣寵著,不要讓她再奔波勞累。

    可是事情常常並不朝你希望的方向發展。同居以後,段越越來越覺得,原來周俊紅和自己,完全是兩條路上的人。多年低層生活的磨練,周俊紅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清純羞澀的女孩兒了,她性格潑辣口無遮攔,和賣菜的販為一毛錢的零頭爭得死去活來,跳著腳用最粗俗的話罵人。

    那次段越和她去買菜,她買了五斤桃子,掂到另一個攤上一稱,少了三兩。周俊紅扭頭就回來了,到那個賣桃的跟前,把桃子“啪”地摔在地上,一腳就把攤給踢翻了。桃子滾落一地,看熱鬧的迅速圍了過來,周俊紅雙手叉腰,破口大罵:“你個混帳王八蛋黑心爛肺的東西,連老娘的斤兩你也敢缺,賺昧心錢你不得好死……”

    段越去拉她,她一甩胳膊,把段越推了個趔趄,幾乎摔倒。段越沒想到瘦瘦的周俊紅竟有那大的力量,回去的路上,段越:“其實做買賣的也挺不容易的,你睜隻閉隻眼就算了,何必那樣吵鬧?”

    周俊紅瞪大眼睛,吃驚地:“咦,你這人什態度?知道的人你這是寬容,不知道的還你傻b呢。再,你這樣縱容他們,今缺你三兩,明他就敢短你半斤,他們會得寸進尺的。”段越看著唾沫紛飛的周俊紅,無語。

    周俊紅過生日,段越在飯店預訂了位置,打算請她去吃一頓燭光晚餐。結果,被周俊紅罵了個狗血噴頭:“你有錢撐得慌吧?想吃什我在家給你做啊,花那個冤枉錢,我不去……”段越已經付了定金了,不去錢也拿不回來。周俊紅這才不情不願地去了餐館。

    紅酒上來,段越給兩個人倒上,舉杯相碰,周俊紅咕咚喝了一口,立馬張嘴吐了出來,大叫:“什味兒這是?真難喝!還不如喝瓶汽水呢。”旁邊的服務員捂著嘴笑,段越耐心地解釋:“這是幹紅,純葡萄釀製的。你慢慢啜一口,不要急著下肚,讓酒漫過舌麵,在口腔慢慢滾動……你試一下,是不是很滑潤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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