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根手指

    情迷幻想的人，將白日夢錯認為現實，他們狂熱而盲目；捍衛癲狂的人，不惜以屠戮為代價，他們入魔且極端。

    ——伏爾泰

    1

    去醫院檢查就像是一場噩夢，好在噩夢般的過程結束後，結局像是夢醒，我和鈴鐺都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

    “看來是我倆功德不夠，注生娘娘還沒有眷顧我們。”我嬉皮笑臉地道。

    “你一年兩百出差，怪不到注生娘娘。”鈴鐺一臉鄙夷。

    “那我今不出差，晚上回家就去生孩子。”我繼續一臉戲謔。

    “最近沒案子嗎？”鈴鐺問道。

    “噓……”我，“這事兒不能。”

    話音還沒有落，電話鈴很不應景地響了起來。

    “你看，你看，你看，”我指著手機屏幕上“指揮中心”幾個字道，“就這事兒不能吧，越沒事兒就越有事兒，邪門得很哪。”

    “洋宮縣發了起命案，請求支援。”指揮中心值班人員告訴我，“估計法醫、痕檢都得去人，麻煩你再通知一下林濤。”

    “可是，”我有些抵觸，“我們還在跟龍番市的‘六三專案’啊，今晚就有案件通報會。”

    “處領導是這樣指示的。”值班人員，“況且‘六三專案’的調查現在還沒有頭緒，主要還得等偵查部門的進展，你們跟進用處也不大，要是偵查部門有什需要你們解釋的，可以電話聯係嘛。所以，你們還是先去洋宮的現場吧。”

    掛了電話，我看了看鈴鐺，她一臉淡定。在一起這多年，她早就習慣我三兩頭滿省跑了。我微微有些心酸，卻隻能笑笑，掩去內疚，用京劇的腔調唱道：“娘子你看——咱們生不出孩子，林濤找不到老婆，都是拜犯罪分子所賜呀——待本少爺去逮了他，咱們再商討繁衍大計吧——”

    趙大媽已經七十多歲了，獨自一人生活在洋宮縣城東頭的一個四合院。她的幾個孩子都在外打工，一年回不來一次，趙大媽平時就靠撿一些瓶瓶罐罐賣錢，加上孩子補給的生活費來維持生計。趙大媽身體很好，每早上都會出門溜達溜達，順便拾一些可以賣錢的玩意兒。

    8月11日這一大早，趙大媽像往常一樣，在院子附近的巷子溜達了一圈。

    錯綜複雜的巷子，已經有幾十年的曆史了，巷子還遺留著許多“垃圾房”。所謂的垃圾房，就是幾十年前大夥兒用磚頭壘築的一個堆放垃圾的空間。因為這些垃圾房清掃起來很費勁兒，所以現在基本上已經沒人用了。街坊鄰居們在垃圾房旁邊置辦了一些垃圾桶，這樣環衛工人來清掃的時候，隻要用垃圾車就可以懸吊起來清理，比以前方便多了。

    這些垃圾桶總會給趙大媽帶來驚喜。她倒不是缺那點兒拾荒的錢財，而是喜歡在垃圾桶“淘金”帶來的那種成就感。

    這早上氣陰霾，讓人覺得沉悶潮濕，卻也不見有下雨的征兆。趙大媽走在無人的巷子，暗自慶幸今兒起得夠早，蒙蒙亮，人煙稀少。她照例在垃圾桶翻尋，餘光卻忽然瞥見旁邊垃圾房有個黑影。

    “喲，這大一袋，是什東西啊？”她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費勁兒地直起腰，走進了垃圾房。

    垃圾房的一個角落，放著一個鼓鼓的麻袋，袋口仿佛有一條絲巾纏繞，在微弱的陽光照射下，隱隱有些反光。

    趙大媽走近麻袋，突然感覺一股惡臭撲鼻而來。

    這一股臭氣幾乎把趙大媽熏得踉蹌。

    “還以為什好東西呢，”趙大媽揉著鼻子，“一麻袋臭貨。我估計這東西環衛工人都不會拉走。”

    趙大媽憐惜地看了一眼袋口的絲巾，：“也不知道誰這不講究，龍蝦殼能亂扔嗎？這個兒，放這兒兩，還不得把鄰居們都熏暈啊。而且，絲巾不要了，也別當繩子用啊，可惜了可惜了。”

    洋宮縣的居民已經形成了一個習慣，每年四月至十月，是龍蝦的旺季，居民們會以龍蝦和啤酒作為夜宵。所以一到晚上，縣城的街邊滿是龍蝦大排檔和光著膀子一邊喝酒一邊高歌的人們。據，洋宮縣每都會有數噸龍蝦被吃掉，然後有數噸的龍蝦殼被清理。

    有些沒有道德的商家，為了省下那些清潔費，會自行丟棄龍蝦殼，所以在居民區內發現成袋的龍蝦殼也不是什奇怪的事情。

    有著很強的社會責任感的趙大媽，捏著鼻子忍著惡臭，用一塊廢布墊著，把麻袋拖到了幾十米以外的一個廢棄的養豬場。

    “放在這兒就臭不到大家了吧。”趙大媽滿意地拍了拍手，然後用落寞的眼神看著在拖曳過程中拽鬆了的絲巾隨著晨風脫離袋口，然後飄遠。

    趙大媽還沒來得及離開廢棄的養豬場，就有一兩隻瘦骨嶙峋的土狗跑了過來，用力抓咬著袋口。

    “吃吧，你們可以飽餐一頓了。”趙大媽蹲在遠處，眯起眼睛，看著正準備大快朵頤的兩條狗。

    麻袋的袋口已經鬆了，狗很快就從麻袋扒拉出一條床單樣的東西。就是那種“國民床單”，幾乎每個從七十年代過來的人都見過的那種粉紅色帶花的床單。

    “怎會用床單包龍蝦殼？”趙大媽瞪大了眼睛，起了疑心。

    隨著床單被狗扒開，並沒有像趙大媽想象的那樣散落出一堆蝦殼，而是露出了一隻赤裸的人腳。

    這一幕把趙大媽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愣了一會兒後，社會責任感再次湧上心頭，她幾乎砸光了腳邊所有的石頭，總算把兩隻土狗驅趕走，然後一手按住起伏不定的胸口，一手掏出廉價的手機，顫顫巍巍地撥通了110。

    “這氣好像有些不對啊。”掛斷電話的我探了探身子，透過車窗看了看烏雲密布的，“希望他們的前期勘查工作趕緊進行，不然一會兒就要下雨了。”

    位於野外的命案現場最怕遇見雨，如果勘查不及時，可能會喪失掉最為關鍵的線索和證據，我不禁開始憂心忡忡。

    “是啊。”兩抹濃眉在林濤白淨的臉上擰成了一個結，“本來前期痕跡就有破壞，如果再碰上雨神，怕是大事不妙啊。”

    大寶可不管氣如何，繼續標誌性地豎起剪刀手：“出勘現場，不長痔瘡，耶！”

    不一會兒，豆大的雨點開始頻頻地敲打起了車窗。這大雨來的，正是雪上加霜。荒涼的高速公路附近逐漸開始呈現出了黑晝，駕駛員韓亮不得不打開車燈，在暴雨中緩慢行駛。車燈照射的地方，仿佛能看見一隻被車輛碾死的狗的殘骸。

    “一下雨，這些殘骸就會加速腐敗，很快白骨化了。”我憐惜地看了眼逝去的生命，用法醫學專業知識預測了一下這堆殘骸的未來。

    “這怎黑成這樣？”大寶推了推眼鏡，仿佛沒有和我形成共鳴，他看了看宛若黑夜的周圍，，“不會是日食吧？”

    “怎會？這是烏雲蓋頂啊。”韓亮，“下一次日食，即便是日環食也隻有等到00年才能看得到呢，日全食得等到04年。”

    韓亮，我們的司機，是個神奇的富二代。他從武警退伍後，放棄了幾千萬的資產管理的機會，懷著滿心製服夢，來公安廳當專職駕駛員。他雖然學曆不高，卻滿腹經綸，知識麵廣到讓我們瞠目結舌的地步。

    韓亮完，大寶便開始掰起了指頭，我知道他是在算等到那時候他自己該有多大歲數。

    我對著這個數學差到令人發指的理科生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轉頭望著窗外，幽幽地：“下這大雨幹什？別下了。我知道你有冤情，我這不是來了嗎？”

    我仿佛看見林濤的頭發都直立了起來，坐在後排的林濤抱緊前排的車座靠背，緊張地：“你在和誰話？你看見什了？”

    出人意料的是，在我們即將駛下高速的時候，空一片晴朗。從幹燥的地麵來看，洋宮縣城的上空未曾飄雨。夏就是這樣，走一趟高速公路，可以經曆陰晴暴雨。也正是因為這樣，屍體在幹濕並濟的環境也會加速腐敗，我經曆的腐敗得最快的一具屍體，死亡後兩便呈現巨人觀了。

    不過今，我們倒是很慶幸，洋宮縣沒下雨，我們有充分的時間去勘查現場。

    《紅樓夢》提到王熙鳳，用的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對某些嗅覺靈敏的法醫來，每次到夏的命案現場的感覺，都是“未見其屍先聞其味”。所以我們還沒有看見圍觀人群的時候，大寶就了句：“嗯，快到了。”

    現場在一個扭扭曲曲的巷子的盡頭，那有個廢棄的養豬場，橫著幾座殘破無門無窗的磚房以及一片雜草叢生的地麵。地麵的中央，那個被無數蒼蠅圍著的麻袋，便是我們的工作對象了。

    從趙大媽發現屍體的垃圾屋到這個廢棄的養豬場，有六十米的距離。從垃圾屋開始，警察已經用警戒帶加以包圍，考慮到這是居民區，進出居民較多，所以每隔數米就會有一名民警站崗，防止有圍觀群眾為了刺探案情鑽入現場。

    “秦科長好。”洋宮縣的江法醫脫了手套，走了過來，和我握了握手。他是全省為數不多的取得副主任法醫師職稱的縣級公安機關法醫，四十歲左右，外表很精幹，為人很謙和。

    “屍體暫時還沒有看。”江法醫，“剛才我們主要對垃圾屋附近進行了地毯式搜查，可惜過往居民太多，已經不可能發現有價值的線索。唯一的發現，就是在垃圾房的石頭縫，發現了這個手機。”

    江法醫提起一個物證袋，袋子裝著一個屏幕已經碎裂的廉價智能手機。

    “手機還能開機。”江法醫，“和手機通信錄的人聯係過了，手機是一個十一歲男孩鮑光敏的。這個男孩在五前，也就是8月9日失蹤了。所以我們初步判斷死者就是手機的主人，鮑光敏。”

    林濤戴上手套，拿過物證袋，從勘查箱拿出多波段光源，觀察手機上是否有痕跡存在。

    “沒有痕跡了。”江法醫，“我們發現手機的時候，手機濕漉漉的，是關機狀態。痕跡部門檢查過了，沒有發現任何紋線。”

    “濕漉漉的？都能開機？”我，“什牌子啊？”

    大寶：“不是有個電視劇了嗎，山寨手機，就是牛！”

    “那，報案人的那條絲巾有沒有找到？”我從零星的案件前期資料中，隻找到這一個最為關鍵的線索。拋屍案件中的裹屍物非常重要，有的時候可以成為破案的關鍵因素。

    江法醫惋惜地搖了搖頭，：“養豬場的牆外頭就是洋河，絲巾一旦飄了出去，就不可能找到了。我們也嚐試過，沒有找到。”

    “確實沒有了痕跡。”林濤站起身來，，“通話記錄呢？”

    江法醫：“也查了，沒有可疑情況。”

    “沒現場，沒前期調查情況，看來隻有讓屍體話了。”我用手揉了揉鼻子，戴上手套向屍體走去。

    在離屍體兩米距離的時候，惡臭就開始肆掠我的嗅覺神經了。在陽光的照射下，這股臭氣幾乎熏得我睜不開眼睛。

    眼前的麻袋是個非常常見的破舊蛇皮袋，破舊到袋子上印刷的商標字樣都已經完全看不清了。整個袋子濕漉漉的，我知道這是屍體形成的腐敗液體把它完全浸濕的緣故。袋口露出一條床單的一角，床單大部分也是濕漉漉的，粉紅色的床單已經被腐敗液體浸透，呈現出淡淡的綠色。

    從蛇皮袋的飽和度和形狀看，這個袋子裝著一具完整的孩童屍體。袋口已經爬滿了蒼蠅，我拿起一件沒有拆封的解剖服當扇子，扇走了蒼蠅，露出了袋口的一隻雪白的人腳。

    大寶在一旁撓了撓頭，詫異道：“奇了怪了，失蹤了這些，加上袋子的狀況，這重則是一具大部分白骨化的屍體，輕則是一具巨人觀啊。怎這隻腳會這幹淨，沒有明顯腐敗呢？”

    大寶得很有道理，這引起了我的好奇，我整理了一下手上的橡膠手套，輕輕地拉開了袋口。袋子幾乎完全被腐敗液體浸潤了，摸上去是濕漉漉、滑膩膩的感覺，伴隨著從袋口洶湧而出的臭氣，我又一次幾乎暈厥。我情不自禁地抬起胳膊，揉了揉鼻子。

    “呃，我們還是去殯儀館看屍體吧。”我朝袋子看了一眼，趕緊又合緊了袋口。

    “為啥？”大寶，“袋子有金子？”

    我朝十米外圍觀人群的方向使了個眼色，：“估計死者家屬這會兒已經到了，而且有這多圍觀群眾。屍體狀況不太好，所以還是別看了，影響太惡劣。”

    大寶會意地點了點頭，：“光看腳，我還以為屍體沒有腐敗呢。”

    “沒腐敗哪來這多臭氣？”林濤在一旁捂著鼻子。

    我對等候在警戒帶外的殯儀館工作人員招了招手：“直接把蛇皮袋裝在屍袋吧，能裝得下，是孩的屍體。”

    當我們脫下手套，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對中年夫婦從人群中撲了出來，女子哭喊著：“你們是法醫嗎？那是我的兒子嗎？是嗎？求求你們告訴我。”

    喪子之痛可以讓一個人發瘋。

    我搖搖頭，：“大姐你冷靜點兒，我們需要dna檢驗才能確證死者的身份。”

    “不要檢驗，我看看就知道了，我能認出來。”中年婦女的目光繞過我，朝幾名正在工作的殯儀館工作人員看去，我一把拉住了她。

    “大姐別衝動，你過去也認不出來。”大寶也幫著勸。

    “我兒子我怎會認不出來？”婦女一臉淚痕，“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他才十一歲，十一年了，我們都沒給他吃過好的穿過好的，打他罵他逼他學習，我悔啊，我悔死啦。”

    一番話把身邊的漢子得號啕大哭。

    “我去看看吧。”漢子強忍抽泣，“這孩子隱睾，隻有一側蛋蛋，好認。”

    “還是別去了。”我朝正在發愣的殯儀館工作人員招手，讓他們趕緊把屍體運走。

    “老啊！到底是哪個王八蛋啊，有什仇衝我來啊，為什要傷害我的孩子！”漢子看著殯儀館的人運走屍體，忍不住麵朝空，淒聲吼道。

    “哎呀。”林濤被剛剛從蛇皮袋拉出來的屍體嚇了一跳。

    “怎會腐敗成這個樣子？”江法醫也皺了皺眉頭。

    眼前的屍體確實出乎了大家的預料，誰都沒有想到，在屍體被包裹的狀態下，五就腐敗成了這個樣子。因為鮑光敏身材孱弱，皮下組織薄，所以經過腐敗，很快就暴露出了白骨。整個麵部有一半已經白骨化，剩下的半個頭皮軟塌塌地覆蓋在頭部。屍體的右側肋部也暴露出了肋骨，透過肋骨間隙，還能看見紅森森的內髒。

    四肢腐敗得也很嚴重，幾乎都已經呈現出墨綠色的改變。雙手及右足的表皮已經將近脫落，露出白綠相間的皮下組織。

    屍體腐敗嚴重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蒼蠅和蛆的啃食。整個屍體幾乎都被蛆覆蓋了，所有的蛆都在有規律地蠕動，遠遠看去，仿佛是屍體在動，這個情景猶如在空中俯視地麵上的萬馬奔騰。

    “奇了怪了，”大寶，“為什隻有左腳沒有腐敗？”

    屍體的左腳從踝部上方五厘米的位置開始，腐敗程度出現了明顯的偏差。踝上腐敗嚴重，和屍體其餘部位的腐敗程度相符；踝下則是一隻新鮮屍體的腳。這個腐敗程度的偏差之間，形成了一道筆直的分界線，就像是穿了襪子的襪口勒痕一樣。

    “會不會是因為足部的皮下組織少？”江法醫完就否定了自己的看法，“不對，他的右腳腐敗得也很厲害。”

    “那就是之前屍體穿了襪子？”大寶。

    我搖搖頭，：“不會，即使是穿襪子，也不會出現這明顯的腐敗程度差異。”

    “是啊。”林濤插話道，“我都知道，腐敗程度即便在身體不同部位有差異，也應該呈現出一種漸變式的改變，但是這個屍體好奇怪啊，居然有這明顯的分界線。這明了什呢？”

    我想了會兒，：“我覺得這應該和屍體上為什有這多蛆聯係起來看。”

    “從蛆的長度來看，死者確實是死了五左右，這和他的失蹤時間不矛盾啊。”大寶，“不過我確實沒見過野外屍體上有這多蛆。”

    “這不僅僅是野外屍體的問題。”我，“屍體被床單包裹，然後又被蛇皮袋包裹，然後又被絲巾纏繞袋口，這嚴密的包裹下，蒼蠅是怎進去的呢？既然蒼蠅進不去，為什會下這多蛆卵呢？既然沒有蛆卵，為什會有這多的蛆呢？”

    “是啊。”大寶順著我的話往下，“既然不會有這多的蛆，為什我們能看到這多的蛆呢？這一定是幻覺，一定是。”

    我用肘部戳了大寶一下，：“嚴肅點兒好不好。你沒看到死者家長剛才哭成什樣了？這孩子多可憐啊，我們一定要把凶手抓到。”

    “你剛才，要把腐敗分界線和蛆聯係起來看，怎看呢？”還是林濤容易抓住重點。

    “是啊。”大寶吐了口酸水，，“別賣關子。”

    我搖搖頭，：“這個問題我還沒有想好，等我想明白了再。”

    “各位老師，”江法醫咽了口唾沫，還是出了難言之隱，“我們能不能去外麵解剖？局沒有雇用專門打掃解剖室的人，所以完事兒了，還得我們打掃。這多蛆，如果全弄到解剖台上，我們打掃不幹淨。”

    “那怎行？”大寶，“外麵沒水，蛆也弄不掉啊，再了，即便有水，衝得滿地都是，殯儀館的管理人員還不得和你拚命？”

    “去外麵再吧。”我，“解剖室的排風也不行，解剖個把時，我們都得暈。”

    我們四個人圍著放在殯儀館火化間外的運屍車愣了五分鍾，沒有想出什好的辦法來清理屍體上的蛆。這多蛆的幹擾，肯定會影響我們的解剖工作。還是韓亮比較聰明，從背後遞給我們一個勺子和一個碗。

    “我去，哪兒來的碗？”我，“你真是在哪兒都能找得到碗啊，殯儀館都不例外。”

    韓亮笑了笑，：“碗與挽同音，所以我們國家有在家人去世後，用碗來回禮的習慣。既然這樣，殯儀館的門口怎可能沒有賣碗的？”

    我點頭讚許。

    時間已經不早了，不容我們再這樣磨蹭下去。於是我拿起勺子和碗，一勺勺地把蛆舀進碗。等一碗蛆裝滿了，再拿去焚燒堆燒掉。

    我的表情看上去可能很淡定，其實我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來抑製住從胃翻湧而出的酸水。我微微一笑，：“我從來不殺生的，今還真是殺了不少。”

    而大寶則是愣愣地看著我端著碗往返於運屍車和焚化爐之間，幽幽地了一句：“我發誓，從今往後，我再也不吃米飯了。”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我看了看手中端著的一碗蛆，：“我也不吃米飯了。”

    屍體的表皮已經腐敗殆盡，而皮下組織又非常滑膩。戴著橡膠手套的我們甚至無法牢牢抓住屍體的胳膊，這給我們的解剖工作帶來了極大的困難。

    死者是全身赤裸的，我們首先檢查了他的生殖器。

    “確實隻有一側睾丸。”大寶，“看來死者就是鮑光敏無疑了。”

    “是啊。”我，“現場有他的手機，死者年齡相符，加之這個特征，基本可以確定屍源了。林濤，你電話通知一下偵查部門吧。”

    “看到全身赤裸的屍體，我就沒法不往性侵害上想。”大寶又吐了口酸水。

    我點點頭，：“我也是這樣，不過死者的生殖器沒有損傷。”

    “他可是個男孩子！”林濤叫道。

    我沒有理睬林濤，把屍體翻了個身。本來就是個孩屍體，加之腐敗，很輕，我一個人就可以輕易地為屍體翻身。

    我和大寶一人拿著一把止血鉗，夾起了死者的肛門附近的皮膚。這是蒼蠅們最喜歡的地方，所以從肛門附近的括約肌開始，一直到直腸，已經腐敗殆盡，隻留下一層薄薄的皮膚鬆垮垮地組成一個肛門的形狀。

    我用止血鉗拉開肛門皺襞，：“一般雞奸後的肛門，都呈現出漏鬥狀，那是因為肛門括約肌鬆弛而導致的，但是這具屍體的括約肌已經腐敗了，所以即便呈現出漏鬥狀，依舊不能確定他是不是被雞奸。”

    “哦，”林濤恍然大悟，“你們的是這個。”

    “哎？”大寶，“你看！”

    大寶的止血鉗指向肛門皮膚十二點和三點的位置，這兩處似乎有一些破損，而且周圍組織的顏色仿佛有些加深。

    我讓林濤拿起電筒，用側光照射了這塊皮膚，確實，這是一處出血。

    軟組織有破裂就會有出血浸潤，即便是屍體腐敗，全屍呈現出墨綠色的改變，法醫依舊可以利用光的不同角度來發現這些顏色較深的部位，從而判斷有無外力作用。

    我們既然在死者的肛門處發現了軟組織的破裂出血，就可以判斷他的肛門受到過侵犯，而且是生前受到過侵犯。

    “這是一起猥褻、殺害男童的案件。”我。

    刑法對於強奸罪犯罪客體的規定是“婦女”，所以我們不能這個男孩子被強奸，隻能被猥褻。

    “這可真是關鍵的發現啊。”林濤，“他們還在對和死者父母有矛盾的人開展調查呢。既然是猥褻，就不是來尋仇的了，我們是不是要趕緊通知他們調整偵查方案？”

    我搖搖頭，：“不著急。尋仇和猥褻不矛盾，可以是來尋仇順便猥褻的。”

    屍體檢驗工作並不順利，我們不停地發現新的損傷，這讓我們很意外。

    “死者的腿上有多處砍痕，骨質上的砍痕沒有生活反應，是人死了以後再砍的。”大寶，“砍擊的位置是脛骨中段，長骨最硬的部位。他為什要砍這呢？肯定是泄憤。”

    這處損傷讓我不禁想起還是一樁懸案的“六三專案”，專案的死者，也都是在長骨中段有砍痕。這些砍痕應該不是泄憤，因為泄憤可以用劃傷臉部、多次刺擊來進行。

    “我覺得，這應該是想分屍，但不知道從哪分比較好。”我，“‘六三專案’也是這樣。”

    “我同意秦科長的法。”江法醫，“你們看這。”

    死者右側的肋骨暴露了幾根，原本我們以為這是腐敗所致，而仔細觀察後發現，肋骨暴露位置周圍的皮膚有明顯炭化、卷曲的征象，這是死後被火燒的跡象。

    “根據凶手有焚屍的企圖，”江法醫，“我覺得那些砍痕是他有分屍的企圖。”

    “隻是他學藝不精，兩種辦法都沒有實現罷了。”我補充道。

    除此之外，死者的大腿內側也有被火燒的痕跡，但是由於屍體腐敗，隻能看到皮下組織的大裂口，而看不到皮膚的炭化痕跡。所以，我們開始一直認為這是腐敗導致的裂口，或者是死後的刀傷。但用放大鏡觀察了皮下組織的形態才發現，皮下組織有卷曲、攣縮的征象，這是燒灼形成的特征。

    “這些裂口，應該就是火焰經過的痕跡。”我，“我見過很多焚屍，但一般都是澆上汽油，或者用一些易燃物引燃的。根據這具屍體上的損傷，可以判斷凶手是用打火機或者蠟燭直接對著屍體燒。這怎可能燒得起來？幼稚！”

    “幼稚這個詞用得好，”林濤詭秘一笑，“你已經有了一條犯罪分子刻畫條件了。”

    屍體的內髒器官沒有明顯的損傷，但是腐敗得很嚴重，所以無法判斷有無瘀血、充血，加之死者的指甲都已脫落，所以根本找不到機械性窒息的征象。

    解剖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時，下午的陽光照射在頭頂，一直沒有減弱的陣陣臭氣讓人頭暈目眩。我們開始分工合作，我負責檢查死者胃內容物，確定死者死亡時間，而大寶和江法醫開始尋找能夠支持死者死因的證據。

    “腦組織已經液化了，等我拿出腦組織再。”江法醫一邊心翼翼地把濃漿狀的腦組織扒拉到顱蓋骨上，一邊，“顳骨岩部出血，哈哈，這是一條機械性窒息的依據。”

    “我仿佛也找到一些依據了。”大寶，“從死者還剩下的這半片麵皮上，我好像找到了一些暗黑區域，大概是在口鼻腔的附近，死者的口鼻腔應該有被捂壓的過程。”

    “你！你能不能麵部皮膚，別簡稱為麵皮？”林濤一臉厭惡，“你讓我以後怎麵對我的最愛炒麵皮！”

    “我來取兩顆牙齒，看看有沒有玫瑰齒。”大寶似乎無視林濤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