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新茶躺在美容院的床上，正享受生活。

    美容姐那雙柔軟滑嫩的手，正在她的臉上輕輕運作。按摩油的芬芳彌漫在四周。她在這芬芳中似睡非睡，很是愜意。不過，一想到這是最後一次了，不免有些心酸。

    一年前蘇新茶花000元辦了一張美容年卡，每半個月來享受一次。到今剩下最後一次了。本想這次做完了再續的，這個地方的價格和質量比價匹配。但現在看來不行了。她必須調整原有的生活方式了。所以進門的時候，蘇新茶就開始鋪墊。

    她哎呀人老了真是什也擋不住。經常來做美容也沒用，我覺得我這段時間好憔悴。

    給她做美容的金姐已經和她非常熟悉了，，哪個的沒有，有用的。你看看你的皮膚，誰都不會相信你的真實年齡，肯定以為你0多。

    蘇新茶笑笑沒話。

    金姐，再也是個享受啊，躺在這兒，心理感覺也很好啊。心理感覺好的女人就年輕。對不對蘇姐？

    金姐知道她的卡到期了，不想失去她這個老顧客，所以一再做工作。

    蘇新茶還是沒話。她何嚐不想來享受？可享受是需要資本的。她已經沒有這個資本了。其實她也不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報社廣告科表示，即使讓她內退，也會給她每月1 千元的基本工資，而她自己原本還有一點存款。但一想到女兒今後上高中和大學都得靠她，她就愁得要命。那點積蓄是遠遠不夠的。現在每月一千元她們母女倆也是不夠生活的，也得靠存款補貼。原來有前夫撐著，她養成了隨心所欲花錢的習慣，幾年下來了存款不見長。現在身後的靠山突然倒了，她整個人都飄起來，走路時經常覺得自己不是在走路，而是在夢遊。

    所以蘇新茶第一個想砍掉的項目就是美容，雖一個月100 ，積累起來就多了。

    反正又沒人嫌她老，或者，沒有人需要她” 容”不管金姐怎勸，她心都打定了主意，不再來做了。

    又來了個女人。蘇新茶聽見金姐在招呼她，顯然也是個常客。女人嗓音有些粗，大聲武氣地，我昨晚上輸慘了，兩方。今好好洗一下晦氣。金姐討好地，你怕什喲，反正老公有的是錢。女人，老實話，我不輸掉他一點錢心不平衡。還不知道他要把那些錢花到哪兒去呢。金姐附和，就是。女人又，你買衣服能用多少，而且現在那些時裝，盡是給年輕女孩子設計的，我們這樣的身材根本不能穿。我全身上下就隻有腳是秀氣的，昨買了這雙” 其樂” 皮鞋，一千多。金姐，噢，好高級喲，皮子好好噢。女人，一般化。穿著舒服就是了。

    我這人就是喜歡舒服。

    喜歡舒服的女人也躺到床上開始洗臉了，總算閉了嘴。蘇新茶覺得煩。她忽然想到自己擱在床邊那雙鞋，很舊了，也沒擦油，肯定要讓這個富婆笑話了。過去她雖然不會買上千元的鞋，但至少也是四五百的，而且最多穿兩季就換。現在也不得不克製一下了。至少要等到女兒的中考結果出來。

    這兩蘇新茶忐忑不安，女兒的中考成績還沒公布。如果考得好，尚可以省下一些錢，如果考得不好，那，僅有的一點存款就得見底。想想就煩。

    金姐給她按摩完畢了，敷上麵膜。她打算睡上一會兒。忽聽外間一陣熱鬧，又來客人了。金姐就走出去招呼。

    外間是美發室。她慢慢聽出來了，進來的是一家三口。男人要理發，讓女人和孩子等他。孩子，我不想在這兒等，我想和媽媽去逛家樂福。男人，等我理了發，我帶你去。孩子，我要和媽媽去。男人，你是不是想讓你媽買東西怕我不讓？孩子嘻嘻笑了。女人，我先帶他去吧，你理完發就去買菜。孩子，就是嘛，你買了菜回家做飯去。男人，不許讓你媽買玩具。孩子，我不買，我想去肯德雞店，看看還有沒有那種贈送的雞塊。男人，你想得美，贈送？告訴你，下沒有無緣無辜的愛，也沒有無緣無辜的午餐。孩子，就有！我那次吃飯就得到贈送的飲料了！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來。蘇新茶很想睜開眼睛看看這一家三口。不過即使不睜眼，她也能估計個大概，男人一定是屬於話多的活躍的那種，女人一定是不愛話脾氣蔫的那種，孩子隨了父親，所以話也多。還有重要的一點，這是個和睦的家庭。

    男人終於鬆口了，好吧你們去吧。要不要錢？女人不吭聲。孩子嚷嚷，要的要的。男人大概拿了一張百元的，又，那你得給我點零錢，我等會兒買菜用。

    女人，買菜你就用100 元的嘛，人家找得起。男人，你就給我點零錢嘛，你那兒不是有張0的嘛。女人，你看你，給一張還要拿回一張。男人，我用一百換你二十，還是你合算喲。晚上你們想吃什？孩子，鹽水雞。女人，買點青菜吧，我就想吃青菜。

    女人和孩子終於走了。蘇新茶心酸酸的。她已經有多少年沒體會過這種幸福了——這種瑣碎的平庸的但讓人踏實的幸福？是從丈夫去深圳開始的，已經十幾年了。此刻的她是多渴望得到這樣的生活啊。她自問這個要求不高。男人理完了頭，一邊付錢一邊很幸福地歎氣，麻煩麻煩，還要回去給他們做飯。金姐，麻煩什，你這種叫新好男人，又掙錢又做飯。男人謙虛地，好什喲。聲音已到了門外。

    金姐走進來給蘇新茶洗臉，忽然驚異地，蘇姐你怎啦？流眼淚了？蘇新茶不好意思地，是嗎，可能是麵膜進眼睛了。金姐信以為真，連忙道歉，又拿來麵巾紙為她仔細地揩拭。旁邊那個女人倒是睡著了，還打起了呼嚕。真是心寬。

    蘇新茶在一瞬間忽然下了決心，明好好做一頓飯給老古董吃，營造點家庭溫暖。

    老實她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想做。白雲白上次建議她給老古董做一頓飯，她一直沒實踐。主要是沒有合適的契機。她怕老古董覺得她一聽他要相親就著急了。她想，讓他去相好了，如果他相上了，也算他們無緣。可是，她還是有些在意的。

    相親之後，老古董的電話真的比過去少了，難道他還真的移情別戀了？蘇新茶不好主動去問，隻好被動等待。

    手機鈴響起來。蘇新茶聽出是她的手機。金姐幫她把包遞過來，她摸索著拿出手機來接聽。手機的費用也是她目前考慮要節省掉的項目之一。過去手機費廣告科可以每月報銷00 元。現在完全要靠她自己了，她有些舍不得。

    電話接起來，是老古董。真是有心靈感應呢。老古董，我不給你打電話，你就不給我打電話？蘇新茶借機吃醋，你不是去相親了嗎？我想不用我再打了。老古董，你看你，又不是不了解我，還這種話。蘇新茶這才，開玩笑的。我正想給你打呢，真的。我想請你明上我家吃飯。立即傳來老古董喜出望外的聲音：是嗎？那看來我這個電話還打對了。我還猶豫半，怕你煩我。蘇新茶，除了你我也沒人可煩了。你打電話找我有事嗎？老古董，我是想叫你和丹丹晚上過來吃飯。蘇新茶心一酸：現在真正想到她的隻有老古董了。老古董，我燒了你喜歡吃的木耳排骨。蘇新茶以難得的溫柔回答，好的。

    做完麵膜，蘇新茶想著要去老古董家，索性又吹了個頭。把自己收拾得精神一點，心情也會好一些。走時金姐又，蘇姐你還接著辦卡嗎，我們對老顧客有優惠呢。蘇新茶隻好，今沒帶錢，下次再來辦吧。金姐無比熱情的，沒關係的，什時候都可以的。走出美容中心時蘇新茶忽然產生了一種不甘的情緒，她想，不能就這樣認了，不能讓自己再回到窮日子，這省那省的。人家都是越來越好，她怎能越來越差呢？她還要掙錢，還要工作，還要成為一個社會需要的人。這樣一想，她就想到了劉同學。對。找劉同學幫忙。他們公司不是有個廣告部門嗎？回去就給他打電話，他總會給點麵子的。

    晚上，蘇新茶就帶著丹丹到老古董家做客了。蘇新茶雖然不是第一次來老古董家，但帶著丹丹是第一次，算是比較正式的拜訪。她買了些食品，還買了把康乃馨。

    老古董滿麵笑容地把她們迎進門。看人家老古董一個男人，也把屋子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像個過日子的樣子。蘇新茶細細一想，覺得他還真是不錯。

    不過老古董的菜燒得可真是夠戧，醬油當家，什菜都是黑乎乎的。這下蘇新茶對自己用烹飪手藝打倒老古董的計劃更加充滿了信心。所以當老古董問她吃好沒有時，她不客氣地，你這菜，也就是在饑餓狀態下能吃進去。老古董不好意思了，，我平時主要吃方便食品，今還是看了菜譜才做出來的。蘇新茶，明上我家吧，我給你做，讓你知道什是廚藝。老古董開心地笑了，，我相信。你一看就是個能幹的女人。

    女兒丹丹到底是個孩子，雖然也在為中考成績不安，但飯量不減，吃了飯就守著電視看，似乎對和老古董一起過日子很適應。蘇新茶曾問過她，你覺得董伯伯怎樣，女兒，我覺得他就像我們家親戚。蘇新茶問為什，女兒想想，他不讓人興奮也不讓人害怕。蘇新茶想，真是母女，怎和我的感覺那像？

    老古董收拾了碗筷進廚房去洗，蘇新茶跟在後麵要幫忙。怎也不好意思讓老古董從頭忙到尾吧？老古董拗不過她，就讓她幫著清，兩個人便肩並肩，一個洗一個清，十分和諧溫馨。這個時候，蘇新茶突然有了和老古董過日子的願望。她想過日子不就是這樣的嗎？吃喝拉撒睡。老古董一定會對她好的，他們在一起的日子雖不會太富裕，也不會太窮困的。

    老古董，丹丹的成績出來了嗎？蘇新茶，快了，後張榜。我這兩心七上八下的。這孩子不會讓我省心的。老古董，萬一沒考好你也別急，還是要想辦法給她送給個好學校。我雖然不富裕，但還是有一點能力的。蘇新茶，我知道。

    可我真是不忍心用你的錢。你辛苦一輩子，又不是暴發戶。老古董，別那見外。

    反正我也沒處花。剛已經完全不用我管了，他反倒要孝敬我呢。

    蘇新茶覺得很欣慰，但還是，我主要是不甘心就此做家庭婦女了，還想找點事幹幹。你呢？老古董一聽，這完全是找自家人商量的口氣，很高興，就，照呢，我的退休金加上你的，生活上是基本夠用的。但是我也知道，你們這樣的職業婦女，回到家閑著肯定不習慣，掙不掙錢還不是主要問題，主要是不開心，對不對？

    蘇新茶打心眼感激他的理解和寬容，其實她明白自己想工作並不是他想的那樣不是為了錢。她就是為了錢，能多掙錢是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她已經過慣那種舒適的不節省的日子，讓她省省得過，清淡得過，她覺得太沒意思了。但她順著老古董，可不是，我熱鬧慣了，害怕在家太冷清。當然，下了班我是肯定馬上回家的。老古董，我知道。這樣最好。白呢我們都自己忙自己的，晚上大家回來互相做個伴。至於家務事嘛，大家分擔，我有空我多做些好了。

    蘇新茶想，真是個老古董，馬上就考慮得這具體。但她還是笑笑表示了認可。

    老古董又，隻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找到？現在工作也不好找啊。

    蘇新茶見他這通情達理，就把劉同學的情況告訴了他。當然她沒他曾經對她有意思，他們之間曾經曖昧——反正也是未遂，她隻他們是中學同學。老古董馬上，好啊，好啊，同學是最靠得住的。你問問他看。

    蘇新茶想，那就趁熱打鐵，免得自己又退縮了。就擦了手，進客廳來給劉同學打電話。她有點兒沒有把握，他們已經好長時間沒聯係了，不知他電話變了沒有？

    更重要的是，人變了沒有？會不會因為以前她不接他的招，他現在也不接她的招？

    還好，電話打過去就找到他，態度也還熱情，自己太忙，所以沒和她聯係。

    蘇新茶，什時候我請你喝茶吧？劉同學為難地，最近太忙了。停了一下他，你是不是有什事找我？蘇新茶很不好意思，連連沒事，隻是很久沒聯係了，問候一下。劉同學，那等我空一點兒時我再打給你吧，一起吃個飯。

    放下電話，老古董正看著她，眼神有一些不解。蘇新茶連忙，我很長時間沒和他聯絡了，一上來就求他辦事不太合適，先聯絡一下，過些我再打給他好了。

    老古董釋然，，你們女人就是麵皮薄，要我就直了。

    蘇新茶因為心情好，就，我們兩個去湖邊轉轉吧。

    老古董喜出望外。

    但是三後，蘇新茶的好心情就被破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