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長寧回府後，立刻讓顧嬤嬤給自己準備外出的細軟銀兩，派人去東院問了，七叔卻不在府上，不知道去了哪。

    趙長寧隻得在他書房拿了名帖來用。

    正好竇氏過來看她，點了油燈。親手給兒子補袍子上的缺口，針在頭發篦了篦。

    “你怎的剛進大理寺就要外出公幹，人生路不熟的，仔細吃虧。”竇氏放下針瞧趙長寧的臉，兒本來就瘦，從科考到做官，眼見著下巴又尖了些，“我聽你祖父，長淮在翰林院做的極好，有個大學士都很賞識他，竟還提拔了他做了副手，比榜眼還受賞識。娘原覺得你立刻做官是再好不過的，現卻覺得慢慢來未必不好……”

    趙長寧的手微微一頓，她當然不會跟母親她可能會官位不保的事。

    至於趙長淮能在官場如魚得水，她一點都不驚訝。趙長淮這個人，最大的本事不是在讀書上麵，官場很適合他。他討厭一個人，能不動聲色地把人家掐死，但表麵上卻能與對方稱兄道弟半點不顯露。這樣的本事她可學不來，她要是不喜歡一個人，當真就態度冰冷不能掩飾。

    母親才知道提拔未必是好事！她知道這次要是官位不保，再被送回翰林院，怕此生也別想被重用了。

    長寧歎了口氣：“您不用操心我的事，好好操持家就行。”

    “莫讓你弟弟踩到咱們頭上去了。”竇氏握了握兒子的手，“他自就不喜歡你，讓他得勢，你不會有好日子過的。都怪為娘的，當年心思狹隘，怕他搶了你的位置……”

    “娘！”趙長寧突然醒悟過來什，看著母親，語氣嚴肅了許多，“您這句話是什意思？”

    竇氏目光躲閃，不想話。

    但兒子盯著她不放，她才歎氣：“他跟你不一樣，他畢竟才是唯一的男孩，娘就是怕……”

    趙長寧頓了一頓：“當年他發高燒，您卻帶著我回娘家……難不成您？”

    竇氏眼眶微紅，她鬢邊帶白，神情頹然地點了點頭：“為娘怕他是你父親唯一的兒子，會對你不利。娘的確是……正好他又生了病，娘就想著……”竇氏到這自己也不下去，畢竟還是個活生生的孩子。

    “你弟弟趙長淮，心思重得很！他知道，他這的孩子竟然就想得明白……有的時候看我的眼神冷冰冰的，叫人害怕。倘若有叫他得勢了，哪還有咱們的處地……”竇氏是第一次跟兒子這樣的話，原她一直不敢告訴他。

    趙長寧沉默，難怪趙長淮這恨她們。這事要是擱在她身上，她也能恨一輩子，得勢之後再報複回來。

    “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她淡淡地道，跟竇氏，“這些事有兒子操心，您看著妹妹的婚事就行了。”

    竇氏是為了她才做得出這樣的事，可憐下父母心，她這樣溫和的一個婦人。

    竇氏原來是真的想害趙長淮，他肯定是知道的。長寧輕輕叩著桌沿，抬頭看著趙長淮的那個方向。

    以前她還覺得，自己對趙長淮好一些，不定某他會接受。現在卻不能肯定了。

    第二日晨起，趙長寧穿了常服，依舊是烏紗帽，但圓領長袍是不帶補子的，束帶，黑靴。與城門口和徐恭會和。徐恭背了個包裹在門口徘徊，上了趙長寧的馬車，對她拱了拱手：“大人，早！”

    徐恭是舉人出身，資曆不夠，估計是要一輩子在司務這個職位混的。但凡舉子出身，就對進士特別恭敬，因此他逢人就笑的。“大人，其實出門公幹，按下官的級別隻夠給您寫寫文書，但夏評事和吳評事都不願意來……”

    “你來就成。”趙長寧叫四安從壺倒了碗羊乳，遞了他，“我從家帶出來的。”

    徐恭家境一般，羊乳是第一次喝，咕嚕咕嚕幾口就沒有了，長寧又遞給他一碟蛋餃。竇氏臨走的時候給她裝的，吃也吃不完。徐恭一嚐才發現蛋餃裹的是蝦仁和貝肉。心想官紳家庭的確比他們這樣平民出身的生活優渥了不少。頓時就被馴服了，跟著趙大人公幹真好。

    出了京城之後走在官道上，田野阡陌縱橫，種的全是一片片玉蜀黍，此時還隻有半人高，不時有農婦挎著籃子走在官道上。有時候路過農舍，還有雞叫聲傳出來。趙長寧都看得津津有味，她還沒出過京城。

    徐恭發現這位大人雖對人冷淡，卻有些孩子心性，看這些也能目不轉睛，頓覺好笑。

    等中午到了通州縣城，長寧就不看了，直接囑咐車夫去找通州縣衙。

    通州縣衙因是臨近京城的縣，倒還算氣派，門口守著兩個穿青衣，係紅腰帶的差役。見他們二人穿著官服來的，也不敢怠慢，先請進門，馬也卸了下來牽進馬廄去喂草。“二位稍坐，的立刻去通知縣太爺！”

    不一會兒，穿官服的縣太爺就匆匆過來了，趙長寧一看此人並非周承禮，與他交換了名帖，問道：“本官原聽，通州知縣不是姓周的嗎，怎又不是？”

    “大人笑，請坐喝茶。”許縣太爺請二人在縣衙後院喝茶，他年過四十，留了美髯胡須，“老夫已任通州知縣十多年了，未曾聽過姓周的知縣。不知大人前來有何事？”

    七叔竟然從來都不是通州知縣！他過他身負要職，沒想連知縣的身份都是假的。

    那他究竟在做什？整神出鬼沒的沒個正經。

    趙長寧嘴角輕動，眼下有要事，可管不得周承禮的事。她讓四安把卷宗拿上來：“許大人，我們此次前來，是想查陳蠻殺害其師顧章召一案，縣衙遞交上去的卷宗陳蠻殺害恩師的物證不足，所以我才來重審。這是文書。”

    趙長寧臨走前特意找人批了文書，否則也不是誰來都能受理的。

    許大人的臉上露出笑容：“二位大人舟車勞頓，不如先在縣衙歇息下，吃了午飯再。若要提審犯人，也不是當即就能審的，我下午還受理一樁分田的案子，總得等到明開堂。”

    眼下已經過正午了，兩人還沒有吃飯。

    趙長寧笑了笑：“許大人待客有方，我等二人的確也餓了，倒不推辭了。”

    許大人讓人去外麵買了熟牛肉，半隻臘鵝給兩人加菜，陪著喝了兩盞酒。到了下午，許大人又讓他們去看看通州縣城，通州此處通運河，縣城十分繁榮，比京城也不差。趙長寧這時候不急著提審了，跟徐恭一起從縣衙出來，走在路上看著通州的運河。

    來往的船隻無數，有的裝貨有的卸貨，河對岸就是一家貨行，很熱鬧。等轉過這條街人才稍微少一些。

    徐恭道：“大人，前麵有家茶樓，不如咱們進去坐著喝杯茶再。”

    趙長寧卻站在原地沒有動，她轉身麵對運河。隻見河上停著一艘烏篷船。修眉俊眼，清貴逼人的白衣公子正靠著船，挑著魚竿釣魚：“探花郎出門公幹來了？”

    “沒想紀大人也來公幹，紀大人一聲，我們也好同路了。”趙長寧笑道。他那輛破船跟周圍的精致的畫舫比，活像一艘破爛，不知道他從哪弄來的。

    紀賢收了魚竿，笑吟吟地看著他：“趙大人，你不了解我的為人，我勸你先收手，不要跟我對著幹。也就你們沈大人，還能稍微對付我一些。”

    “我不過是查案子，沒有和紀大人對著幹的想法。”趙長寧完便拱手，“告辭了。”

    “陳蠻殺師證據確鑿，他就算辯稱他有罪，也不可能翻案。”紀賢在她背後慢慢，“沈練憑他的直覺辦事不是一兩了，你聽他的話，遲早被他帶到溝去。他要是找得到證據，也不會讓你來查案了。”

    他一個正六品的主事，竟然直呼正四品大員的名字。看來還和少卿大人是老相識，不定還有過節。

    趙長寧不再理會他，徑直走回了縣衙。

    縣衙的條件自然是比不上家，兩人住在三堂西花廳。因為炕床太硬，長寧睡得腰酸背痛。第二隨許大人去死牢提審陳蠻。

    牢房狹窄陰暗，又潮又黑，還有股難聞的餿味，大白的點著油燈也照不亮。趙長寧坐在上座，見皂隸把陳蠻此人押了上來。一開始趙長寧以為此人是個書生，畢竟是讀書人。沒想這個陳蠻卻有身麥色肌膚，五官相當的俊俏，睫毛很長，衣衫襤褸，頭發淩亂，戴著木枷腳鐐，半都抬不起頭來。由於衣衫太過淩亂，還能看到露出來半片極為結實的胸膛，隻是縱橫交錯著傷疤。

    重重疊疊，新的舊的，但都差不多愈合了。

    審問犯人可動刑，所以審一次他不認罪，就動一次刑，現在打得沒人樣了。

    聽又有人在提審他，陳蠻反倒沒什反應，冷冷地抬起眼，隻瞥了趙長寧一眼，就不話了。

    許大人臉色一沉：“大膽！京城來的大人與你審案，你還不恭敬些！”

    “京城來的大人，也不是沒有審過。”陳蠻的語氣甚至沒有絲毫波瀾，“也不過是再受頓打而已，我該的，都在證詞過了。我沒有殺人，我出城隻是為了辦事。老師及其女兒的事跟我沒有關係……”

    “你出城為了辦什事？”趙長寧突然問他。

    陳蠻頭也不抬，閉上眼睛不再話。

    許大人覺得落了麵子，厲聲道：“為你翻案，你也是這個嘴臉。不打你一頓，看來是不會好好話的！”立刻抽了根籌子扔下去。

    “慢著，先別打。”趙長寧看他那身傷，估計再打一次就是皮開肉綻，半個月都好不了。一不心命就沒有了，那她這案子該怎審。

    “大人，您有所不知。這樣的潑皮刁民，不打他他是不會老實的。”許大人低聲勸長寧。

    趙長寧下來，走到他麵前俯下身，立刻聞到他身上一股接近腐爛的臭味，她淡淡問：“你現在告訴我，你是想活還是想死，我是來為你查案的。老實，我現在的命運跟你的生死是一體的，否則我也不是很想管。所以你要是想翻案，不想被淩遲處死，你就好生回答我的問題。”

    陳蠻終於緩緩睜開眼睛，他的眼睛幽黑而漠然。可能是因為絕望慣了，並不再相信任何人。他淡淡：“我隻見過顧姐兩次，絕不可能因此就對她生愛，為她殺人。”他自嘲，“倘若我再，顧姐不過見了我兩次，就非要跟著我喜歡我，你想必更覺得我在胡扯了。”

    趙長寧看了看他那張臉，坐了回去。“那好，我再問你，你出城門是為了做什？”

    陳蠻沉默，然後道：“我受老師所托，出城門去為他送幾本書。”

    “誰能證明？”趙長寧又問。

    陳蠻搖頭，之後又不再話了。趙長寧問了半，隻確定一件事，假如你看著陳蠻這個人，你不相信他會殺人。但如果用正常的邏輯去推論，不可能不是他殺的。沈練這個案子不能結案，是因為物證這一環節不清楚，也就是，所有的一切都是推論，人證也都是間接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