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藤

    活得久的人，總會藏著些不為人知的故事的。

    故事講完的時候，孔菁華頭發上的淋油漸漸開始板結，順著發梢往下滴的最後一滴，顫顫巍巍，懸而不落，看的人很是著急。

    秦放問她：“你有什打算？”

    孔菁華想了想，居然的很是認真：“我要收養一個孩子，好好管教她。如果西西想回來繼續做我的女兒，也可以。但是西西，你要先改掉謊的毛病——你身上的傷，不是媽媽打的。”

    還要收養？秦放真是怒極反笑了，他還沒來得及話，西竹接了句：“我考慮考慮。”

    秦放心咯了一聲。

    考慮考慮？她為什要考慮？

    ＊＊＊

    回去的路上，像極了第一次和西竹見麵時的場景。

    深夜，空蕩蕩的街道，相對而立單調而又呆板的街燈，暈黃的光，拉的斜長的影子，像是兩場戲，拉了同樣的一塊背景大幕。

    隻不過，那時候，他開了車，她背著個書包走的氣衝牛鬥，這一次，他在前麵走，西竹無精打采的跟在後麵，越走越是垂頭喪氣，步子越來越拖，秦放回頭看她時，她怕不是下一刻就想趴到地上去了，腦袋垂在肩膀之間，偶一抬頭，一張臉愁苦地像擰了十八個褶的包子。

    “走嗎？”

    她搖頭：“走不動了。”

    “要抱嗎？”

    西竹沒話，過了會，有氣無力地朝他伸出手臂。

    秦放過去抱她，西竹那身板，素日很輕，今卻好像頗有了份量，秦放微笑：“西西今，好像重了不少啊？”

    “讓心事壓的？嗯？”

    西竹不話，腦袋搭在他肩膀，兩隻手抱著他的脖子，秦放拍拍她的背心，慢慢地沿著空無一人地街道繼續往回走。

    這世上的事，其實簡單，太陽白會升起，晚上會落下，水冷了結成了冰，熱了沸成氣，果子熟時香甜，不熟時青澀，一板一眼，明明白白，就循這條理活著，多容易。

    可是還是有那多人，因為心事過重，而走不動路。

    “秦放，你有夢想嗎？”

    秦放的心頭微微一顫，眼睛陡然酸澀了一下，頓了片刻才：“有啊。”

    還以為接下來她會像從前一樣，追問他的夢想是什，誰知道她沉默了一下，自己喃喃開了。

    “我也有。”

    “我從前很多事情自己不能做主，也不懂，到後來懂了，知道對錯了，事情也做下了，洗也洗不幹淨——我就想著，這世上這多人，一定也有人跟我類似的，他們遇到這種事情，都是怎做的呢？”

    “我向人打聽了很多故事，翻了很多書，發現也有人做過追悔的事情，要以死謝罪，要青燈古佛了此殘生。我想了又想，我還是怕死的，也不想死，也沒那個興趣學佛，改頭換麵重新來過，騙了下都騙不了自己，何必呢。”

    秦放嗯了一聲，問她：“然後呢？”

    “然後就破罐子破摔了，老可能就是安排我來做壞人的，那我就做個風光漂亮的壞人吧。反正都已經破了，再怎裝樣，也回不去的。”

    秦放沒有話，她這番論調，佛家一定不愛聽的，佛家講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任你江洋大盜殺人悍匪，隻要幡然悔悟就是身如明鏡台，但司藤不是，她身上甚至有一種偏激的悲涼，她背了個名頭，就背一輩子，不爭不辯的。

    如她所，做過的任何事，都認，反正洗不幹淨，就不想去洗了。

    “但是有些時候，心忍不住會去想，如果，如果能重新來過一次……”

    秦放豎起耳朵聽她“如果能重新來過一次”的打算，她卻不話了。

    不過，即便她不，也能猜出一二的，想重新來過，無非是想要彌補、修正。

    酒店已經遙遙在望了，秦放下意識放慢了腳步，這條路走不完才好，這樣就可以把那些煩心事扔在前頭，或者身後，反正永遠不在這條路上。

    “如果能重新來過，我要做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從就聽話、懂事，對人友愛，人人都喜歡我……”

    秦放實在沒忍住，噗一聲笑出來了，他前麵多少了解了她在幼兒園的作為：聽話？懂事？對人友愛？據自己了解，她也就差欺男霸女揭竿造＊反了。

    西竹居然沒生氣，等他笑完了才下去。

    “後來發現，其實也改不了，你就是你，脾性已經成了，不可能一朝一夕就改得掉。再後來發現，命都改不掉，從前不喜歡做的事情，還要再去做一次……”

    秦放心頭一震，驀地停下了步子，西竹卻不想再下去了，她摟緊秦放的脖子，低聲了句：“困了，我要回去睡覺了。”

    ＊＊＊

    回到房間，秦放照顧著西竹上床睡覺，她整個人的，蜷縮在被子頭，眼睛空睜了會就閉上了。

    秦放不想打擾她，一個人去客廳坐，掛外套時，手感有些不對，展開一看，才發現挨著肩膀的地方濕了一塊。

    這意外的發現讓秦放怔了許久，點煙的時候，手有些抖，兩次都沒打著火。

    ——從前不喜歡做的事情，還要再去做一次。

    司藤已經有了決定。

    秦放把剛點著的煙掐滅在煙灰缸，轉身折回臥室，西竹睡的很不踏實，眉頭皺的像一個疙瘩，被子也踹掉了一半，秦放幫她拉好被子，叫她：“西西？”

    沒有回答，屋子好安靜，看看時間，淩晨兩點多。

    這一夜好長啊，易如出事、和孔菁華對峙，覺得已經把好幾的力氣都一起用完了，居然才兩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