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魚潛在淵（一）

    蕭栩第一次瞧見這個叫魏瑜的人的時候, 是在傅先生那。

    這人穿著淺青色的棉布袍子，執晚輩禮，眉眼間寫著十足十的溫和謙恭，正同先生坐而論道。

    他的言辭懇切，聲線柔和，一詞一句出來, 令人感覺不出的舒暢。

    先生是當世大儒, 向來挑剔, 對著她卻讚不絕口。

    她手握一柄紙扇，在他麵前一禮, 動作標準而古樸，仿佛從書卷走出來的謙謙君子：“在下青川魏瑜, 見過蕭公子。”

    一抬眸, 一雙眼仿佛幽深的古井, 讓人望不見底。

    好一個窮酸書生。

    那時他是這樣想的。

    從此魏瑜便成了書院編外的常客，在書院落了腳。

    蕭栩對這個魏瑜是看不上眼的。

    一個窮酸書生，怎看都是跟自己不對盤的。

    他是武將家庭出身，祖上三代都是粗人，講究的就是一個豪爽仗義。到了他這一輩, 更是各個生龍活虎、頑劣不堪，他這個蕭將軍更是個中翹楚。

    要不是他在老家鬧事, 拉著一幫新兵蛋子四處闖禍, 還砸了知縣老爺他二姨子開的賭坊, 恐怕也不至於被送到這鳥不拉屎的書院來, 日日過著之乎者也的日子。

    就算是這樣，他蕭栩也仍是桓山書院的一霸。

    當然，不光他看不慣魏瑜，他的狐朋狗友也是看不慣的。打從他來了書院，先生就的口頭禪就變了。

    從“孺子不可教。”變成了“你們若是有魏瑜的一半，我便是祖墳上冒了青煙。”

    每當這時，魏瑜的神色就愈發的坦然謙和。

    有時旁人嫉妒她，偶爾些酸話，故意給她添些麻煩，她也一笑了之，從不與之計較。

    偏偏越是這樣，越讓他看不慣他的這幅做派。

    “虛偽！”蕭栩的狐朋狗友們這樣評價。“越是這樣的人，越是滿肚子的壞水，真真正正的偽君子。”

    蕭栩深以為然。

    於是他們準備給這個魏瑜一些教訓。

    門框上吊了水桶白麵，書案上塗了漿糊，卷子夾了老鼠幹，午飯摻了朝椒。

    他們幾個信心十足。

    結果還沒到下午，他們這夥人就倒了大黴。

    漿糊粘住了狐朋的手，朝椒迷住了狗友的眼，老鼠幹不知怎，最終落到了他的卷紙，氣翻了先生的胡子，罰他們出去跪著。

    ——一開門，水桶白麵落了蕭栩一頭一臉。

    魏瑜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幾前，微不可查地翹了嘴角，正落在蕭栩的眼中。

    這卑鄙無恥的陰險人！

    蕭栩氣乎乎地衝了出去。

    等蕭栩洗掉了身上的麵糊後，偌大的學堂隻剩下了魏瑜一個。

    蕭栩氣勢洶洶地站在學堂中間，指望著靠一身的怒氣嚇退這個軟弱的書生。

    魏瑜坐在靠窗的案幾前，夕陽為他鍍了一層橘紅色的暖光。他正慢悠悠地收拾著桌案上的文冊，聲音帶著微微的笑意：“座墊下的捕獸夾我已經拆了，衣服上的蜜糖也洗幹淨了——順便一，你的朋友們正在後山被蜜蜂追著呢，你現在過去，或許還來得及。”

    “你——”蕭栩氣得直咬牙。“算你狠！”

    魏瑜搖了搖頭，終於笑了起來：“幼稚。”

    蕭栩頭一次瞧見魏瑜的笑，他忽然覺得，這個陰險人，笑起來居然還挺好看的。

    那詞叫什來著？

    風光霽月？

    呸呸呸，這好的詞，扔在這一個人身上，才真是糟蹋了。

    蕭栩跟魏瑜的第一次對鎮，輸了個底朝。

    此仇不報，他還有什臉在桓山書院混下去？

    蕭栩跟狐朋狗友們策劃出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次次羽而歸，無一例外。

    狐朋狗友們先泄了氣：“這子也忒邪門兒了，沒見過這樣鬼的。”

    “散了吧散了吧，就當咱們倒黴。”

    蕭栩一拍桌子，冷笑道：“散什散？爺我散了嗎？”

    “將軍，咱們鬥不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