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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更早些的時候，貴族出行最愛馬車。然而自衣冠南渡以後，牛車反而一躍超過了馬車的地位，成為貴族們的新寵。因為牛車足夠大，能承載得起貴族們各種奢華的裝飾；且牛車緩慢，正適合這個自由放狂的時代。一群名士橫臥於牛車上，高談闊論著走街過巷是時下很流行的風流事。可雲低出行一貫愛乘馬車，她不是什名士，還是更追求實用。桓伊也是如此，雖不至於對牛車嗤之以鼻，但絕對沒什偏愛。

    所以當牛車停在雲低麵前時，雲低有點反應不過來。桓伊他，為什會坐在這車上？還打扮得如此形容？

    桓伊低頭瞧著扮成婢子模樣的雲低，她衣服濕了半邊，被人擠得皺皺巴巴，發髻也有些淩亂了，瞧著很是狼狽。

    桓伊歎了口氣，伸出手說：“上來。”

    雲低怔怔地“啊？”了一聲，看了看桓伊，然後懵懵懂懂地把手放在了桓伊手心。

    桓伊用長袖隨手把丟得到處都是的鮮花和果子拂開，拉著雲低坐在了自己身旁，示意人把錦布圍上，然後把雲低挽發的簪子抽出來。雲低今日隻簡單挽了個螺髻，發簪一抽，整頭長發就傾瀉而下。桓伊從一旁的紫檀雕花木匣子取出一柄梳子，就這幫她梳起發來。

    雲低這時才回過神來。

    牛車還在緩慢前行，方才嘈雜的人聲漸漸安靜了。大家仿佛被集體噤了聲，隻是投射到牛車上的目光更熱烈了。這個神仙一般的俊俏郎君居然當街把一名女子拉上了車，還擋了圍布？這是什意思？雖然世人早就見慣了名士們的任誕不羈，但是這當街擄人還當真聞所未聞！人群也隻靜了一小會兒，就又開始嘈嘈切切地交談起來。這個問，車上的玉郎到底是哪個，怎從未在建康城見過；那個說，這郎君像是與那女子相識；也有人不太確定的嘀咕，這玉郎好似在哪見過……

    車外吵鬧，牛車兩個人卻很安靜。桓伊的手修長漂亮，行文作畫、騎馬彎弓都是信手拈來，但給女子挽發還從未做過。擺弄了片刻，發現自己的確做不好，桓伊隻能放棄。從木匣中取了一條錦帶來把雲低的頭發束好後，又給她的身上披上一件淺藍色緞麵繡白色雲朵的披風。過了這會兒功夫，雲低才終於想好怎開口，“你怎來了？”

    桓伊又幫她理了理衣領，說：“你不見了，我來尋你。”

    雲低不想與他打啞謎，直視住他的眼睛問：“你該知道我為什出來。我問你，這件事要怎解決？”雲低知道自己語氣不好，但這件事顯然是因為桓伊和王良的爭鬥波及到了雲遲，她沒辦法不埋怨。

    桓伊沒在意她的語氣，隻溫和地問：“阿雲想要什結果？”

    雲低透過錦布的縫隙看著外麵正對牛車指指點點的人群，心更添憤懣，“我想雲遲不被任何人詬病！想他能堂堂正正地長大！”

    “好。”桓伊格外溫柔，“但是需要阿雲幫我一點小忙。”

    雲低蹙眉問：“什？”

    桓伊撫了撫她的頭發，低聲說：“阿雲隻要等下不要作聲即可。”

    雲低狐疑地看著他，還沒想明白他話的意思，就見桓伊霍然抬手扯開了圍住牛車的錦布。周遭圍觀私語的人聲音瞬間提高了。雲低聽見不知誰說了一句，“是，就是桓丞相。”人聲瞬間更沸騰了。

    桓伊為人處世向來不喜歡高調，當官數年鮮少在百姓前露臉。今日他又刻意一反常態地乘牛車、著盛裝出行，因而方才一路行來竟無人識得這位俊美無儔的郎君，就是大名鼎鼎的右丞相桓伊。此時他被人認出來，眾人更議論紛紛。雲低被毫無征兆的曝露在這樣的聲潮，整個人都呆住了。先前桓伊的傳聞逸事還正熱乎地在坊間流傳，這一刻他本人就突然出現在人前了。

    有膽大的人，扯著嗓子喊：“丞相大人，您真的有私生子？”

    此言一出，有些人就將目光投到了雲低身上。傳聞桓伊是強逼了一位良家女，才有的私生子。現在他身邊這位，不就是他當街拉到車上的嗎？傳聞真假猶未可知，眼前這樁可是有目共睹的。細看之下，這女郎頭發衣裳都有變化，莫非……嘖嘖，紈混子尚且知道做壞事要遮掩著點，這右丞相真的已經自暴自棄到這番境地了？

    雲低被這些眼光烤炙得麵皮發紅，心忍不住快要暗罵桓伊。但桓伊如此反常，加之他方才的話，讓雲低想到，他這樣做或許都是為了雲遲。這才強忍端坐住沒動。

    “諸位，”桓伊澄澈的聲音刻意提高了，周遭瞬間安靜下來，“本官正是右丞相桓伊。本官確實有一子，才從豫州接回來，養在府中。但卻不是什私生子，而是本官正經的嫡子！”

    周遭私語聲再起，有人大聲道：“從未聽聞丞相有家室，哪來的嫡子？”

    桓伊揚了揚眉，看著那人說：“本官不願大肆宣揚家事，但有官媒婚書為證，本官早在豫州做刺史時就已有家室，如何不能有嫡子？”有官媒婚書為證，即便沒有辦婚禮也算明媒正娶。那傳言就是捕風捉影的了？

    有人猶不死心地問：“那方才丞相從街中隨意拉上車這位女郎又是怎回事？”

    雲低秀氣的眉毛蹙了蹙，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壞了桓伊的事。看來他原本這引人注目地出行，就是為了澄清雲遲身份。遇見自己或許是意外，此刻卻成了有心人攻擊他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