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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壽宮，紅燭搖曳，趙太妃坐在梳妝台前，百無聊賴地用一隻犀牛角梳子梳頭。

    她長長的黑發，已經解開，垂在兩頰兩側，飄逸靚麗。

    這頭美麗的發絲，亮黑如墨玉，在燭光之中，微微地泛著青光。

    趙太妃動情地用手指和中指夾著一縷頭發，緩緩地捋著，柔軟如蠶絲，光滑如緞帶。

    捋著這美麗柔滑的秀發，十幾年前與先皇邂逅太湖的情形，那時間浮現在自己眼前。

    那時，她還不叫趙太妃，她叫趙雨柔，是一個清麗秀氣的漁家少女。

    她從小懂事明理，聰慧能幹，外外一把居家好手。

    隻不過，她在這湖上幫她爹娘打漁，見得最多的，是一些粗莽的漢子。

    她一身藍印花布衫，長長的辮子繞在額頭上，用淡紫色的頭繩綁著。

    十七八歲的她，已經扯開了身段，嫋娜多姿，那張白透紅的粉臉，潺潺地淌著汗水，如同三月帶雨的杏花，越發美豔動人。

    她鼓鼓的胸脯，將前襟高高撐起，豐滿的身姿，總能牽引一些糙漢子的目光。

    這些粗莽的漢子，見她美貌與身段，總忍不住用些粗鄙哩語上前撩撥她。

    在那些漢子的哄笑之中，她含羞地躲入漁船，任他爹爹怎叫，她也不肯出來。

    然而，母親去世後，生計所迫，她必須把自己練成父親的左膀右臂。

    萬般無奈，她也隻得豁出去了，忍著調笑，疼著各種褻瀆的目光，旁若無人地打漁，在岸邊吆喝，或將魚兒挑到鎮上擺魚攤賣魚。

    時間一長，她慢慢地也練出了一股潑辣勁。

    打漁時，若遇到附近船隻的糙漢舔著臉湊到她的船上來，她會隨手操起船中的長篙，狠命一掃，鸕鶿一般，將這群糙漢紛紛趕下水去。

    看著他們在水中掙紮的狼狽模樣，趙太妃忍不住哈哈哈大笑。

    到集市賣魚時，遇到這些糙漢撩撥時，她也會將魚直接朝這些漢子扔過去。

    那魚砸到這些糙漢的臉鼻子的時候，她也會放肆地大笑。那群糙漢子卻並不生氣，反而饞著臉湊上來搶著買她的魚。

    也就是在那時，趙太妃突然發現，長得美貌動人，原來是有很多好處的。

    因為沒多少男人，會真正計較一個美麗動人的女人的冒犯。

    他們會將這種冒犯視作一種女人特有的撒嬌方式，一種獨特的青睞，一種莫大的個人榮譽。

    慢慢地，她也跟這些糙漢子混熟了，趙太妃也發現，他們雖然語言粗俗，但是心腸卻是好的。

    他們這些鄉下、市鎮漢子，潑皮雖潑皮，但是，有時遇到天氣熱，她的魚兒賣不完恐會壞掉而犯愁的時候，他們會特意地多買上幾條。

    他們中也有人向他爹爹提親，但是，趙太妃心高氣傲，她可不願意在這湖上打一輩子魚。

    她默默發誓，她這輩子，絕不會像她的小姐妹們一樣，隨意找一個糙漢子。

    嫁人，養家，然後，生一窩娃娃，不過幾年就把自己熬成黃臉婆。

    她看著她們在男人的眾目睽睽之下，竟然那肆無忌憚地捋起上衣，就給孩子喂奶。

    這一幕讓她羞臊得滿臉通紅，她抬頭偷偷看四周，那群糙漢子的眼睛，仿佛餓狼一般，有些甚至流出了哈喇子。

    她想，這些姐妹，從前也跟她一樣，羞澀，靦腆，見到那些糙漢子，臉也會漲得通紅。

    然而，何以一嫁人，就這樣肆無忌憚了呢？

    何以一嫁人，便再也不修邊幅，不飾打扮，隨意在後腦勺挽一個髻，隨意扯一件衣服披上，就可以隨隨便便出門了呢？

    她們隨隨便便就岔開兩腿，大大咧咧地坐在她的船舷上，與那群糙漢子打情罵俏，主動說著暈段子。尺度之大，倒把那群糙漢子鬧了個大紅臉，瞠目結舌，最後悻悻而散。

    這些男男女女散去之後，趙雨柔坐在船窗之中，望著天邊那抹燦爛的晚霞。

    看著它慢慢變淡，變成一片玫瑰紫，她突然陷入了一種巨大的恐懼。

    仿佛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未來，難道，她趙雨柔這一輩子，就要困在這太湖之上了？

    難道，終有一天，她趙雨柔，也要向這殘酷的庸常的人生繳械？

    歲月，竹節一樣，節節逼來，如同飛刀，格殺勿論。

    她趙雨柔，能否見招拆招，接住這淩厲的飛刀，從而反身一擊，逃離一劫？

    也許，她也不能逃離，但，這不等於說，她就放起了掙紮。

    姐妹們都叫她任命，都勸說她，這就是咱們漁家女的命運，祖祖輩輩都如此。

    你越掙紮，它便會如同文殊菩薩的珍珠衫，越捆越緊的，你不如就放棄，束手就擒，捆久了，你就是適應了。

    可她不願意，雖然，她叫趙雨柔，這個名字，據爹爹說，是她娘給她取得。

    她娘是在一個煙雨蒙蒙的三月生下她的，就在這船中。

    當時，蒙蒙煙雨灑落在湖麵，濺起絲絲漣漪，如同朵朵細小的白梅，紛紛從天而落。

    她爹爹興奮地抱著她又親又嘬，這個憨厚的糙漢子，打了二十多年魚，第一次看見自己製造的新生命，興奮地不知如何是好。

    爹爹迫不及待就想給她取一個名字，要動聽，要優雅，要美麗，要溫柔，就像她娘一樣。

    她娘看著湖麵上的細雨如絲，有氣無力地道：“就叫雨柔吧……”

    爹爹一聽這個名字，頓時心花怒放，暗想，自己的娘子真不愧是教書先生之女，隨意一張口，就是一個動聽的名字。

    他連連喊道：“好，好，好，就叫雨柔，就叫雨柔。爹的小雨柔，爹的小乖乖，爹的小親親，爹的小寶貝……”

    這個糙漢子，疼她入骨，後來，她娘又生了一個弟弟，這回，她爹爹自己給他取名了：“就叫天寶吧……這是上天再次賜給我的一個小寶貝，天寶……天寶，老天爺給我的小寶貝。”

    姐弟倆就生活在這漁船之上，他們幫爹爹洗幹淨魚，幫爹爹裝筐。

    待慢慢長大一點了，爹娘去打魚，她和弟弟就幫忙做飯。

    慢慢地，她學會了蒸螃蟹，學會辨認公蟹和母蟹，學會把蟹殼打開，慢慢地掏出橙紅色的蟹黃、潔白透明的蟹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