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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英看著沉默不語的蘇妙觀，覺得她正在氣頭上，此刻假如要跟她講道理，隻會滴水不進。

    於是喊來衙役，對著那衙役的耳朵輕聲地吩咐了幾句，那衙役心領神會地走開了。

    不一會兒，一群衙役開始拆除巡撫衙門上的白色帷幔，那無人認領的死囚犯的遺體，也叫人重新入殮，抬出去安葬了。

    不一會兒，巡撫衙門口，就幹幹淨淨，空無一人了。

    陶英看著漸漸西沉的落日，關切地對蘇妙觀道：“蘇姑娘，你今日若返回去，想必已晚了。滬江省城內有普濟寺，寺廟有一女主持，喚作明玉，為人厚道，她素日同內人交好。本督讓屬下送內人與蘇姑娘同去普濟寺住上三五天，歇息歇息。蘇姑娘，也順便逛逛滬江，看著滬江這幾年來的變化如何，蘇姑娘對滬江不熟，內人正好可作個向導。”

    蘇妙觀淡然一笑道：“多謝陶總督的美意。看不出來，陶總督還是一個心細如發之人。我蘇妙觀，雖然久居山中，遠離塵世，然而，看人，倒也不會太錯。外人皆將陶總督歸入陸守拙、狄觀瀾、胡功武之列，以為皆是悍將，今日得見，才識廬山真麵。這世界上，有一種人，他們是箭，所向披靡，殺傷力無窮。但另有一類人，卻是一張張力無窮大的弓。這弓吧，看似無削鐵如泥的刃，也無穿石入骨的?，毫無殺傷力，但，它卻是那動力之源。那箭射得遠不遠，全賴一張好弓。箭的殺傷力，一部分是由箭頭的鋒利決定的，但，更是由那弓弦的張力決定的。陶總督，您，便是一張好弓哇！”

    陶英連連搖頭，笑道：“不敢當！不敢當！陶英何德何能，能蒙蘇姑娘如何此高看？不過是，略略懂些點人情往來，稍稍會些換位思考，僅此而已。蘇姑娘遠離塵囂已久，所以，本督，還希望蘇姑娘能在普濟寺住些時日，到滬江各地四處走走看看。觀世音，觀世音，也得觀觀眾生苦樂酸甜的生存百態，聽聽眾生嬉笑怒罵的喧嘩與騷動之音。不知，蘇姑娘以為，本督說得對也不對？

    蘇妙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對陶英說：“好啊……既然下得山來，我便索性看看陶總督與胡功武治下的滬江。……”

    陶英慚愧一笑，道：“蘇姑娘，見笑了。本督與胡功武到得滬江，精力泰半放在剿滅你們青蓮幫身上……小半放在收複民心上。唉，可惜呀，我們二人，資質駑鈍，政績平平……你們青蓮幫不好對付，這民心吧，更難收複。”

    蘇妙觀聽得陶英這番感慨，不置可否，隻是鼻子重重哼了一聲。

    沉默了片刻，蘇妙觀突然長歎了一口氣，說道：“父親在世時常道，人皆言這滬江不服管，民心收不服，實則是那些封疆大吏沒抓牛鼻子。民心，如同一頭強牛，你若隻管用蠻力拽它，如何能拽得動？但是，你若牽住牛鼻子，輕輕一拉，它就乖乖地跟你走了。你往東，它便往東，你往西，它便往西……你看那農夫犁田耕地，必定是一手拽著牛繩，輕輕一拽，牛便轉彎……”

    蘇妙觀說到這，微微扭頭，偷偷地瞥了陶英一眼，繼續說：“說民心如強牛，自然，這個比喻是極不恰當的，有輕薄民眾之嫌，讓人聽了，心理上極不舒服。但，這隻是個類比，話糙，理不糙哇……你也可用武力——抽鞭子，抽鞭子，牛也會走，但是，你抽一鞭子，它便走幾步，不抽，它便停下來。你持續不斷地揮鞭子，不耗費體力？而且，還將這牛抽得遍體鱗傷……遍體鱗傷之後，你不得讓它歇息，休養生息不誤農時？遍體鱗傷最可怕，一旦感受病菌，可能會要命……所以，農夫使牛，能拽鼻子驅牛走，他便拽鼻子，能不甩鞭子，便不甩鞭子……”

    陶英聽得蘇妙觀這番話，暗暗稱奇，也偷偷歡喜。想來，這蘇妙觀，雖然建立青蓮幫，率眾修煉，然而，一顆心，大抵還在紅塵俗世之中。眼看它起高樓，眼見它宴賓客，眼見它樓塌了，眼見它再起高樓……這塵世的一舉一動，原來，仍然全在她的關注之下。

    說這青蓮幫威脅朝廷，可是，隻要她們的頭兒，心還在紅塵俗世之中，隻要她們的心，還在關注和體恤著這普通大眾的生存，便不危險，至少，這危險尚不是致命的。”

    所以，陶英暗暗想，讓夫人陪著蘇妙觀遊逛一下滬江，是十分必要的了。然而，雖說讓她逛滬江，可到底讓她逛那些地方，到底看些什，他陶英卻是心沒底。

    盡管如此，陶英卻並不著急，因為，他相信自己的夫人。夫人雖然雖然平日不多言多語，終日隻在家中打理家務，做些針線活，偶爾畫畫，彈琴，練練書法，或者寫幾句並不押韻協律的詩，但，連陶英自己的奇怪，滬江的一切卻仿佛全裝在她的頭腦之中。

    但凡陶英遇到了難題，她總能用幾句平平淡淡之語，便如庖丁解牛一般，將一件事解剖得骨是骨，肉是肉，筋是筋，然後，全擺放在他陶英麵前，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