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聚精會神走在山路上,忽然身後“啪”地一下,是誰的手拍上了我的肩膀。周遭山影晦暗,怪石嶙峋如獸,我的心一陣狂跳,失聲叫了出來,“是誰?”
迎麵卻是一雙帶笑的眼睛,這樣熟悉而溫暖,我的心驟然安定下來,又驚又喜,道,“你怎來了?”
卻是阿謙在旁邊笑嘻嘻道,“本來宮開宴,我們將軍裝著喝醉了,陛下才叫趕快送回府去。結果才入府,見宮的人走了,這酒也馬上醒了,忙忙地就往這趕。”
氣炎熱,他隻穿了件銀灰色的長袍,隻在袖口刺了兩朵銀白色的花紋。這個樣子,半分也看不出將軍氣度,倒像是一個尋常的讀書公子。
我暗讚他細心,道,“阿謙你裝醉出來,趕得這樣急,衣服卻是半點破綻也沒有,走在路上,誰曉得你是個將軍呢。”
他低頭看看,自己也笑了,“府不缺這樣的普通衣衫,隻是這銀灰色……”
我心下曉得,因我身在禪房中,素日所穿的也就是銀灰色的衣袍,所以他才特特選了這顏色來配我。
他笑意愈濃,伸手欲牽我的手,道,“我們去走走,好不好?”
我歡欣一笑,把手安放在他手心之內。我也不曉得他究竟要帶我走去哪。隻覺得這樣被他牽著手且行且走,無論走到哪,心中都十分安樂平和。
他走路其實並不安分,腰間係了個的紗製的透明囊袋。山路安靜幽長,偶爾有深藍色的閃著光的螢火蟲飛過。他的手法極快,眼光又準,一下子就把那些三三兩兩飛著的螢火蟲抓住,收進紗袋。
我含笑嗔怪道,“也不好好走路,像個頑童。”
他也不做聲,隻慢慢一路收集著。
山路蜿蜒而下,轉眼已到了山腳河邊。河水悠悠緩緩向東流去,風吹過河岸長草的簌簌之聲,反而覺得更加寧靜。
他指著擺渡的船道,“我來做船夫,快上船吧。”
我見他興致頗高,也跳上船去,他徐徐劃動船槳,向河心劃去。
他的背影頎長倒影在我身上,仿佛整個人都被他的影子所籠罩著。
不覺輕聲笑了一聲,望著他道,“劃船的手勢還是這樣熟練。”
他“嗤”一聲輕笑,“倒也是從前為了你,想起在桃花島與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心真的歡喜。對了,我聽宮的人,鈺嬪封了妃位。”
我疑惑,“妃位?”
“是”。他略略沉吟。
“可是……鈺嬪主拒絕了。”
我吃了一驚,忙道,“為什,是皇後為難,還是安玉嬈作梗?”
“不。是她自己拒絕的。她自請獨居棠梨閣。”容遇也似乎十分感慨,“她不願居住形製富麗的宮殿,而是自請居住到被宮中所有人等視為不祥之地的棠梨閣,隻怕從此之後,君恩更是稀薄了。”
“如此,都沒有人出言勸阻嗎?”
他感憫似的搖了搖頭,“你與她交好,難道不曉得她的脾氣?皇後和安氏等人巴不得她失寵,自然會順水推舟的。“容遇劃槳的手勢許是因為心情的緣故也慢慢緩了下來,“我看她的意思,是想為你好好守著棠梨閣,一人冷清居住了。如今她帶著芊柔,自然也怕有人會打芊柔的主意,畢竟那是德妃的孩兒……她也算是為了這個孩子。”
我內心驚動,原來她拒絕莫千塵的好意,另要遷宮居住,原來還有這樣一層深意。棠梨閣乃是我和莫千塵最後訣別之所,莫千塵心中耿耿,自然不會讓別的寵妃住進去。而一旦誰住在棠梨閣中,莫千塵自然也是不願再踏足一步的。也意味著,誰住在棠梨閣中,是和被皇帝冷落、再不相見是沒有分別的。
鈺瑩她竟然對莫千塵也決絕到這樣的地步。也對,莫子軒的死,她始終忘不了……
然而也是,以她的氣性,是寧願孤老宮中,也絕對不會再回頭向莫千塵乞憐的。
我又是感動,又是擔憂。想到她如此綺年玉貌,卻要獨居在我的棠梨閣中鬱鬱終身,胸中更五味陳雜,憂煩不堪,“她的一生,真是太可惜了。”
容遇的手撫上我的臉頰,憐惜道,“你覺得她的一生是可惜了?她是失寵之人,不會有人去害她的。”
我的家族變故,我的離開,我的母女離散,鈺瑩未必不想為我報仇。可是如今的宮中,她勢單力孤、孤掌難鳴……
我往深處想去,慢慢也泛起一點欣慰來,“就如同我的熙兒是格格,不會像皇子一般招人注目。我隻要鈺瑩和熙兒平安,不要活得那辛苦。”
我的心境稍稍平複,抬頭看見他關切的目光,心下驟然一鬆,整個人舒緩了下來。
然而,我還有關心的人,於是問,“那……”
他知曉我的心意,含笑道,“有熙兒兩個字,陛下還有淑妃,視她為掌上明珠,何況熙兒本身就很討人喜歡。”他輕聲,“每個人都好,你隻需愛護你自己。”
我投入他的懷抱,輕而堅定的點頭,哽咽道,“是。我要好好愛護我自己,是因為你,也因為每一個讓我牽掛著愛著我的人。”
浩浩長河漫漫無盡,他與我泛舟河上,停了船槳,任舟自行漂泊。他牢牢執著我的手,我安靜伏於他膝上。長長的頭發隨意散著,半點妝飾也無。他簡潔的衣衫有穿舊了的料子才有的柔軟伏貼的質感,緊緊貼在我的皮膚上。
頭發散碎地被風吹進眼中,我一次次撥開。他輕聲笑道,“宿昔不梳頭,絲發被兩肩。”
我慵懶地側一側頭,婉轉接口道,“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我仰頭看他,“哧”一聲輕笑出來。
他的笑清朗而愉悅,攏我於他懷中,“難怪世間女子都這樣珍視頭發,青絲滿頭,亦是情思滿頭。”
我一時調皮心起,用力拽下他額前一根頭發。拔的突然,他“哎呦”一聲,痛得皺了皺眉,道,“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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