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時分便有人來，海棠道，“是林公公私宅的總管。”

    那人磕頭道，“公公叫奴才給娘子，後日正午，在月華寺有吉兆，娘子若有心，可以盛裝去看。”罷又指著桌上的幾件華衣首飾，“這些是公公叫奴才帶來給娘子的。”

    那人走後，我隨意翻一翻桌上的衣衫，隻見上麵幾件珍珠紋花的衣衫是按著我的尺寸做的。我招手讓海棠過來，取出下麵幾件感歎道，“也算他有心，隻怕這衣裳是他昨日回去後就叫繡工連夜趕出來的。衣裳的尺寸正合你的，連顏色、花樣都是你素日喜歡的。”

    海棠微微一笑，那笑容亦淡得像針腳一般細密，道，“也就如此吧，好與不好都是命。”她把衣裳首飾理一理，“方才他府的總管要娘子盛裝，送這些東西來也是這個意思。”

    我微微頷首，心底卻哀涼如斯。“他的意思我曉得，他是希望我盛裝一舉贏得皇帝的心。”嘴角漫起一縷連自己也不能察覺的冷笑，“隻是未免落了刻意了。”

    海棠默默良久，錦繡珠光，映得我與她的麵容皆是蒼白。

    海棠淡淡道，“那日聽林公公起陛下對娘子的心意，真是聞者亦要落淚的。”

    “當真情深一片？”我漠然微笑，“傷了自己又傷了別人，有什可要落淚的。”指甲劃過掌心有稀薄的痛楚，“我一早就看透了他，當初孟子衿一片深情，他不過是將楚憐玩弄與股掌之間，我是晉王妃，不也做不了皇後……他若愛我，又這樣待我涼薄，涼薄之人施舍的所謂真情，海棠你會感動？”

    海棠溫和的目光鎖在我身上，輕聲道，“可是林公公的一那，娘子眉心微動，難道真的什念頭都沒轉？”

    我仔細體味自己的心思，輕聲道，“當時確是動容，然而轉過念頭，也隻覺得不過爾爾。”

    我斂容，淡然道，“先把你傷得體無完膚，再施一點無濟於事的藥物，有什意思。”

    海棠凝神片刻，“無論有沒有意思，隻消陛下有這個心，咱們就能事半功倍。”

    這日起的早，不過淡淡鬆散了頭發隨意披著，早起用前兩日就預備好的茉莉水梳理了頭發，青絲間不經意就染了隱約的茉莉花氣味。

    紙鳶認真幫我梳理著頭發，一下又一下。我閉著眼睛，感覺梳齒劃過頭皮時輕微的酥栗。忽然，紙鳶手一停，低身伏到我膝上，聲音微微發顫，“娘子，我害怕。”

    我的手拂過她鬆鬆挽起的發髻，輕聲道，“怕什？”

    紙鳶的發絲柔軟如絲緞，叫人心生憐意，“我怕娘子今朝不能成功，但要是成功了，以後的路隻怕更險更難走。我前思後想，總是害怕。”

    紙鳶的手涔涔發涼，冒著一點冷汗。我沉住自己的心神，反手握住她的手，定定道。“除了這條路，我沒有別的路可以走。所以，我隻會讓自己一直走下去。”

    害怕？我未嚐不害怕。隻是如果害怕有用的話，下的事隻消都把自己捂在被子昏睡逃避就能解決。人生若能這樣簡單，也就不是人生了。

    我穿上平素穿的銀灰色佛衣，隻選了紗質的料子，微微有些透明，有幾乎看不出顏色的銀線繡了疏疏的蓮花，隻為在陽光下時反射一點輕靈的光澤。

    紙鳶擔心，“會不會太素了些？娘子既下了心思，總要細心打扮些才是。”

    我微笑，“他莫千塵在宮頭濃豔素雅都看得多了，有什稀奇。我便是要這樣簡淨到底。”

    海棠扶正鏡子，道，“出居修行，任何修飾在這山中都顯得太突兀了。娘子眼下正好。”

    我不語，隻揀了一串佛珠，點了一枝檀香，安靜跪在佛龕前。外頭已經隱隱聞得禮樂之聲，紙鳶在旁冷然道，“是皇帝上寺的儀仗，可真是顯赫得不得了！”

    心下幾乎要沁出血來。

    容遇，你真走了。我所有的美夢和希翼都已一地狼藉。

    容遇，佛不能度人，我隻能自己度自己，靠一己之身去保全。

    所以，請你原諒我，原諒我的不得已，原諒我要再度回到他身邊去。

    良久，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覺得兩頰濕涼一片。卻是海棠的聲音，“有內監過來報信，陛下快到了，娘子也請準備著吧。”

    默默起身，用經文的梵音壓抑住心底的戾氣，思來想去，淡淡而溫暖的神情是最相宜的。

    恍惚想起昔年大紅花轎，十紅妝，我那般風光的嫁進了晉王府，與他相處的一點一滴，從府，到沙場，到皇宮……人生種種，千回百轉，都不過是場戲罷了。而身在其中的戲子，是不需要任何感情的。

    舉目見莫千塵扶著林子的手沿路而上，在看見我的一瞬，目光分明晃了幾晃，駐步不前。

    我微微一笑，向身邊的海棠道，“海棠，我又發夢了。總好像二爺就在我眼前。”

    海棠背向莫千塵，伸手扣一扣我的衣襟，心疼道，“娘子昨晚又沒睡好，不如去歇一歇吧。”她轉身，駭然瞧見莫千塵站在麵前，失聲叫道，“陛下……”

    我依舊是恍惚的神情，益發顯得整個人飄忽如在夢中，“海棠，我想得多了，難道你也在發夢？”

    海棠死命地掐一掐我的手，“娘子，的確是陛下。奴婢不敢欺騙娘子。”

    “是？”我淡淡地揚一揚嘴角，伸手去撫莫千塵的臉，緩緩道，“二爺，我每都要見他許多次呢。”

    我腳下一軟，已經站立不住，海棠驚叫著要來扶我，莫千塵一步上前已經伸臂把我抱在懷，輕輕喚，“兮兒……”

    我喚他“二爺”的時候並沒有真心，而他這樣喚我的時候，又有幾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