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剛掌燈的時辰，書寓胡同照舊熱鬧起來。各樣四九城中場麵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或是坐著汽車、或是坐著黃包車在一處處書寓門前擺足了架勢、撐足了場麵之後方才慢條斯理踏進書寓大門，跑街傳信采買的碎催、酒樓飯莊送菜的夥計，也全都貼著牆根跑著奔向了各自要去的地界。一時之間，倒是很把書寓胡同襯托出來幾分衣香鬢影、人流如織的場麵。

    而在滿目春書寓門前，本該高掛著的燈籠卻是早早摘了下來，往日迎門的倆大茶壺也都不見了人影。緊閉著的大門上邊貼了張描金燙紅的攔駕帖子，在書寓胡同常來常往的熟客一瞧就能明白，這滿目春書寓頭已然是候著了今晚的貴客，指不定這會兒已然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曲兒也都該唱到了玉堂春醉臥象牙床？

    擱在滿目春書寓邊，平日待客的樓中已然擺上了一桌上等的酒席，打從八大居、八大春這樣字號的鋪麵分頭點來的各樣出挑菜肴熱騰騰、香噴噴擺滿了桌麵，燙熱的山西杏花村老汾酒、衡水老泡子原漿白幹更是濃香襲人。

    諾大的一張桌子旁邊，主座上坐著段爺已然是吃的滿臉油光四溢，手邊擱著的酒壺也都已然換過了兩回，少都得有半斤好酒下了肚兒。

    而在段爺對麵，正襟危坐著的相有豹麵前碗筷卻都潔淨如新，一盅山西杏花村老汾酒也隻淺下去半分模樣，顯見得就是拿捏了個吃喝的架勢，卻是壓根都沒當真吃喝？

    吱吱作響地又喝下了一盅衡水老泡子原漿白幹，段爺眨巴著一雙帶著三分酒意的眼睛。嘿嘿憨笑著朝坐在自己對麵的相有豹叫道：“相爺，打從您進門到這會兒，您可就拿酒沾了沾嘴唇，這一桌子酒菜，合著就沒一樣能對上您胃口的？”

    朝著段爺淺淺一笑。相有豹依舊不碰自個兒麵前的碗筷，卻是朝著段爺帶笑應道：“段爺，您今兒讓我來這滿目春書寓，難不成就是為了叫我陪您吃一頓席麵？您可是北平市巡警局局長，可著四九城能出來的事由，全都等著您一語定乾坤。估摸著您一到頭都難得有個清閑功夫喝口茶。哪兒就能有這閑情逸致，跟我這碎催似的人物逗咳嗽？”

    憨笑連連之中，段爺自顧自地再滿上了自個兒麵前的酒盅，像是不經意似的曼聲道：“相爺，這真佛麵前不燒假香，您是真不知道我今兒請您過來是為了啥事？”

    輕輕搖了搖頭。相有豹一本正經地朝著段爺應道：“段爺，這我可真不敢胡亂琢磨——就今兒傍黑的功夫，我走到滿目春書寓門前的時候，我這心頭可還都犯嘀咕。您我要是琢磨錯了您打發人傳過來的那口信兒，這漏子可當真叫捅大發了！”

    驟然間端正了臉色，段爺伸手在桌子上輕輕一拍：“這不還得相爺您能明白我姓段的這點心思？我相爺，咱們可也都甭繞圈兒比耐性了。我這兒請教您一句——六國飯店頭那場麵，您知道點兒消息？”

    拿捏著一副愕然的模樣，相有豹很有些心急慌忙模樣地叫嚷起來：“我段爺，這話您可千萬不能朝著我身上掰扯呀！六國飯店那樣的地界，頭往來進出的全都是四九城有頭有臉的人物，聽還有洋人的大官也都常駐在邊，哪兒就是我這靠著伺候玩意混口飯吃的人物能去的地界？尤其是街麵上可都了，前幾六國飯店頭響槍放炮的，聽還有人扔了掌心雷，能辦出來這事兒的人物。那也不是我一個碎催能高攀得上的主兒不是？”

    很有些狡黠地眨巴著一雙眼睛，段爺原本端正著的臉色再次換成了往日的憨笑模樣，伸著肥大的手指朝相有豹指點著笑道：“相爺，您這著急把自個兒給摘幹淨了幹嘛？就算是六國飯店頭的事兒跟您扯不上幹係，菊社後院鬧出來的動靜也都與人無尤。可半月樓後邊”

    “段爺，半月樓後邊那場亂子，可是有二百號四九城場麵上走著的爺們瞧在眼，眾口一詞明白了那場亂子的來龍去脈！您信不過我火正門，您還不得給這些位四九城爺們一點兒麵子？”

    “當年有曹孟德挾子以令諸侯，現如今相爺您倒是仗著四九城中這多位場麵上走著的爺們堵我姓段的一張嘴？這算盤打得可當真是精到！”

    微微眯起了眼睛，相有豹也不接應段爺的話茬，隻是靜靜地盯著段爺臉上那陰晴不定的神色。而段爺在完了一番話之後也不再開口，隻是臉上神色變幻不休，倒像是在絞盡腦汁地琢磨著什事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