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論戴爺與門房老徐暗自琢磨些怎樣事由，單論打從戴爺住著的宅子失魂落魄模樣走出來的相有豹，跌跌撞撞在街麵上走了足有一袋煙的功夫，卻也還像是沒尋著要去的方向一般，隻管順著街麵上的人流胡亂晃悠。有時候叫街麵上人流裹著進了街邊的買賣鋪麵，可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卻又啥都沒買就從鋪麵跟著不相幹的旁人走了出來，接茬撞進了左近的另一家買賣商鋪中。

    眼見著相有豹這副失魂落魄的沒頭蒼蠅模樣，綴在相有豹身後的兩撥同誌社的人物，倒也全都是見怪不怪，彼此間也都還趁著往來前後、調換盯梢位置的時候低聲嘀咕起來：“不都這相有豹是個人物、幹活兒的時候也都還算是能出得了場麵？怎今兒一見，倒是這個沒膽兒的德行？”

    “人物？同誌社邊進去的時候像個人物的主兒多了去了，可出來的時候還能見著個人樣兒的有幾個？都甭是見了戴爺，那就是叫徐爺”

    “哪兒來那些個閑話？仔細盯著，留神叫他扮豬吃老虎！”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有個火正門堂口戳著，這相有豹就算是條蛟龍，也都不敢離了他那條永定河！”

    “嗯這還進了茶館了？要進去盯著？”

    “就這個三副座頭、一間屋，敞臉露懷場麵的茶館，頂好的茶葉也就是茉莉花高沫兒，進去盯什呀？對過兒有個餛飩挑兒，咱們那兒坐著歇會兒！這眼瞅著就要到了飯口兒上了，先喝完餛飩湯墊墊饑！”

    坐在隻有三副座頭的敞門臉茶館。相有豹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隻等得那茶館的掌櫃問過了三遍，方才要了一壺茉莉花高沫兒茶、一碗爛肉大麵，有一口沒一口地胡亂吃喝起來。

    也都不知道相有豹是不是生就有聚攏財運的本事，都沒等相有豹把那碗爛肉大麵吃上幾口。七八個力巴打扮的壯棒漢子、一個瞅著像是外路進城瞧稀奇的土財主和倆跟班碎催，也都前後腳地進了那敞門臉的茶館中，吆五喝六地支使著那茶館中掌櫃、夥計忙得滴溜溜亂轉，片刻也都消停不下來。

    壓根連頭也不回，相有豹一邊拿筷子挑著碗的爛肉大麵，一邊悶著嗓門沉聲道：“段爺。今兒這可是當真委屈了您，您大人大量，多多包涵？”

    背對著相有豹坐著，渾身上下打扮得像是個外路土財主、腦袋上還扣著頂遮臉棉帽的段爺悶著嗓門嘿嘿幾聲，這才應著相有豹的話頭道：“相爺，這回您橫是知道四九城水有多深了吧？門外邊餛飩挑兒後頭坐著的那幾位。是您新招攬的長隨不是？要不要請進來一塊兒喝杯茶、吃完爛肉大麵？”

    眉目不動地端起茶杯遮臉，相有豹也是低笑了兩聲，方才借著茶杯遮臉開口道：“行啊！既然段爺都這了，我還能啥旁的？這就把那幾位同誌社的爺們請進來，就是段爺您請他們吃麵喝茶、捎帶著掰扯掰扯段爺您跟菊社那點事兒？”

    臉上神色一僵，段爺頓時略略提高了些嗓門：“相爺，您這可不能胡八道！我姓段的坐著四九城巡警局局長的這張椅子。黑白兩道、三教九流全都得見兒打交道，認識幾個菊社的人物又能算得怎個出格的事兒？”

    輕輕啜了口香味濃厚、味道卻著實帶著幾分苦澀的茉莉花高沫兒茶，相有豹依舊是一副眉目不動的模樣：“段爺，我這兒可還什都沒，您著的哪門子急呀？您放心，我也不跟同誌社這些位爺掰扯旁的，隻四九城新開的那家白麵兒館子。聽那白麵兒館子瞧著門臉不大，可頭倒是別有洞，外趁著四個打通了院牆的四合院，光雅間就有二十來間”

    “這他媽是胡唚”

    “這場麵上的架勢且都還不算。聽那左近三條街麵上的白麵兒館子、私煙攤兒都叫黑白兩道的場麵人物掃了一幹淨，捎帶著連巡警都不收那家白麵兒館子的孝敬挑費？我段爺，您四九城場麵上走著的人物，倒是誰能有這大本事？！”

    重重哼了一聲，打扮成了個外路土財主模樣的段爺好懸從座頭上蹦了起來：“相爺。光棍不當財路毀人飯轍如同殺人父母”

    嘿嘿輕笑著，相有豹將手中茶杯朝著桌子上一擱：“段爺，您這話可就得過了！自古都是鷹抓雀兒虎叼羊，有啥能耐吃啥飯，您能擱在四九城就手發財，我這兒替您高興還來不及，哪兒還能毀您得財的道路？咱們交情可也都不算淺了，您得著了吃肉，怎著您也得打碗邊上給我們喝口湯不是？”

    緊緊皺起了眉頭，段爺悶著嗓門低叫起來：“相爺，您這可又是拿著我打岔呢吧？您火正門吃的可是手藝飯，啥時候還打算著嗆行發財了？”

    “段爺，您又想岔了不是？我這兒想要求著您的事兒倒也簡便，到頭兒發大財的人還都是您！”

    “相爺，發財不發財的且還不論，您這都招惹得同誌社的人物貼身綴著您了，這麻煩可是不算了吧？想要發財，您先把您身後邊這些位爺先撇清楚了？”

    “的就是這事兒！這要是沒了同誌社這些位爺幫襯著，我這尋您發財的事兒，連想都不用想了！段爺，我長話短——落到了您手頭那兩張四九城中清貴人物聯名具的狀子，您打算了怎個章程？”

    頹然歎息一聲，段爺差不離都要癱在了座頭上：“不瞞相爺您，您這回可算是給我姓段的上了回眼藥子了！丁點風聲沒有，清華園就蹦出來十好幾個菊社麵的人物，捎帶著滿城清貴人物眨眼功夫全到了場麵上！相爺。您是不知道我這幾我這八輩兒祖宗都叫人從墳刨出來罵了個全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