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都不知道這時到底是如何不正，眼瞅著已然是十月的日子口兒，擱在往年老早就該刮開了北風，大早上起來也都能在瓦棱上瞧見點兒賽紙薄的白霜，井邊上的吊桶也都能摸著點兒碎茬子冰渣。可眼麵前這十月的氣，反倒是有些乍暖還陽的模樣？

    大街上早起淨街的各家商鋪買賣家的徒弟才揮動了幾下大笤帚，腦門上立馬就能見著些星星點點的汗水，身上那算不得太厚的夾襖也都披掛不住。

    新打一桶井水上來，伸手抄一捧送到嘴邊啜上一口，當下便覺著一股子透心涼的水氣直衝了腸子，倒是跟往年冬日井水柔暖的意思差了許多。

    二葷鋪子門前的厚布門簾也都挑了起來，往年間誰進了二葷鋪子不把門簾掖好、走了屋存著的那點熱呼氣兒就得挨罵的場麵，此刻卻是蹤影皆無，隻剩下紮堆兒聚攏在二葷鋪子打牙祭的力巴連聲吆喝，直喊那二葷鋪子掌櫃的少朝著爐子擱幾塊硬煤，要不真烤得人在爐子旁邊坐不住身子。

    搭眼瞅著大街對過兒高挑了門簾的二葷鋪子、比平日少了能有二成座頭的生意，戳在珠市口兒大街上一處胡同口的餛飩攤兒掌櫃趁著剛清閑下來的片刻功夫，雙手合十拜了拜老：“我的個老爺呀，您可多。 發發慈悲，叫咱們四九城的苦哈哈多暖和幾。那就是叫這幫子苦哈哈趁著兒暖和、多在肚子存點食兒，好歹兒大冷的時候，也都能多扛了幾呀”

    一口喝幹了碗剩下那點餛飩湯，座頭上一瞧著就是力巴模樣的壯棒漢子瞅一眼手捏著的半拉窩頭，發狠般地狠狠在那窩頭上又咬了一口，這才含混著朝雙手合十的餛飩攤兒掌櫃吆喝起來：“掌櫃的心善人厚道。借了您這句吉言，四九城苦哈哈要能趁著這兒暖和過來的兩多攬著點活兒，冷的時候還真能多熬一陣子”

    瞅了一眼那力巴麵前空蕩蕩的大碗，餛飩攤兒掌櫃的抄起了大勺，朝著那力巴麵前的大碗添了半碗餛飩湯：“唉這年頭也當真是兵荒馬亂、四下慌張！這大個四九城、滿大街的主顧都瞧在眼、走在跟前，可這買賣就是不好做了！要不是這幾兒暖和。街麵上戳個攤兒還能坐得住主顧，估摸著我這餛飩攤兒支應一下來，那也就夠混口雜合麵粥！老話都賣布的穿破襖，燒窯的睡露，我看還得添一句——賣餛飩湯的都喝不上一口葷腥湯兒”

    拱手謝過了給自個兒添了半碗餛飩湯的掌櫃，那把半拉窩頭塞進了懷的力巴一邊口啜飲著滾熱的餛飩湯，一邊含混不清地答應著餛飩攤兒掌櫃：“得就是啊！就我廝混的這力巴行，從來手停嘴也停！就這幾的功夫，大柵欄底下蹲著的力巴就壓根沒幾個攬著活兒的。要不是前些日子得著了城外邊易家莊院頭一樁大活兒。好歹還攢下了幾個錢兒，怕是一家老就又得趴在炕上不下地了得，謝謝掌櫃的，我這還得接茬兒上大柵欄攬活兒去，您買賣興隆！”

    “借您吉言，您財源廣進！”

    目送著那力巴順著珠市口兒大街朝大柵欄方向走去，餛飩攤兒掌櫃的一邊收拾著桌子，一邊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就這日子口兒。四九城一多半能使喚得上力巴的主顧，都奔了城外邊易家莊院去看那場稀奇了。哪兒還能有那多使喚得上力巴的活兒啊”

    嘴著話，餛飩攤兒掌櫃的一雙眼睛也是不自覺地朝著不遠處火正門堂口瞟了過去，嘴也很是納罕地嘀咕起來：“這兒邪行，人也邪行——溜溜兒兩下來，那賣豆汁兒的挑子怎就戳火正門堂口左近不走了？可著四九城掃聽一遍，那也沒聽過豆汁挑子當街紮根兒的？這一下來能做幾個錢兒的買賣呀？”

    雖是隔著老遠。可就在那餛飩攤兒掌櫃自言自語低聲嘀咕的檔口，站在豆汁挑子後頭的那花白頭發的老漢，卻是猛地抬頭朝著餛飩攤兒瞅過來一眼，一雙眼睛也全都是湛然精光！

    估摸著也是到了飯口兒上頭，有倆力巴打扮的壯棒漢子扣扣搜搜地從各自衣兜摸出幾個錢兒。湊一塊兒數了老半，方才踅摸到了那豆汁兒挑子跟前，很有些拿捏不住主意似的把那幾個錢兒攤在巴掌上，朝著那花白頭發的老漢伸了過去：“掌櫃的，我們哥倆身上攏共就這幾個，也就夠喝一碗豆汁兒的。您發發善心，給饒一勺兒？”

    抬眼看了看站在豆汁兒挑子跟前的兩個壯棒漢子，那花白頭發的老漢慢悠悠地點了點頭：“本買賣針尖利，掙多少是多、賠幾個算少呀？左不過就是一口豆汁兒，您二位甭這客氣”

    嘴慢條斯理地答應著那倆壯棒漢子，頭發花白的老漢手上倒也利索，滿滿盛了兩碗豆汁兒遞到了那倆壯棒漢子手中，還都沒忘了在豆汁兒上頭灑上些辣鹹菜。

    感激地朝著那頭發花白的老漢點了點頭，倆壯棒漢子就這橫著身板站在了豆汁兒挑子跟前，有一口沒一口地啜飲著豆汁兒，眼睛卻早朝著那頭發花白的老漢掃了過去。

    耷拉著眼皮子，方才兩隻眼睛還精光四射的老漢就像是沒瞧見那倆壯棒漢子看向了自己的眼神，隻顧著慢條斯理拾掇豆汁兒挑子上的零碎物件，嘴卻是低聲朝那倆壯棒漢子嘀咕起來：“算上今兒早上來趟路的這一撥，攏共五撥人馬了！瞅著那行走坐立的架勢，差不離都該是身上帶著功夫的練家子，腰也都別著硬火家什！交待良品一聲，哪怕是揣著金剛鑽、敢應瓷器活兒，那可也得記得心駛得萬年船的老話！”

    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身形略矮些的那壯棒漢子偷眼瞧了瞧不遠處戳著的一處賣核桃包子的攤兒，低聲朝那頭發花白的老漢道：“眼兒爺，那處賣核桃包子的攤兒”

    順手歸置著豆汁兒挑子上的零碎物件，頭發花白的眼兒爺愛搭不理地冷哼了半聲：“早瞧出來了！比我還晚了倆時辰才戳到街麵上，一下來接應的主顧，就沒一個吃了他那包子不罵街的！瞧著他那做包子的案頭底下都伸不進去腿腳，該是個藏家夥什的冷窯（注1）！”